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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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條死巷。

     巷子雖然是條死巷,但是卻夠寬的,一輛雙套馬車走進去,兩邊兒還有空地,還可以走過兩匹馬。

     在靠近巷子盡頭的不遠處有一戶人家,這戶人家與别人家不一樣,别的人家在晚上初更一過就都關起了大門,而這戶人家卻不。

     兩扇紅漆大門兒敞開着,門口張燈結彩,像辦喜事兒似的,進進出出的人很多,裡頭亂得像開了好幾十桌酒席樣的,有叫,有笑,還有唱的,那嘈雜的聲音,在巷子裡都能聽得到。

     門口台階上站着個穿着藏青袍的中年漢子,看他那一身衣着打扮,頭是頭,腳是腳,倒是挺幹淨的,挺體面的樣子,可是卻逢人便躬身哈腰陪笑的打招呼,不管是誰進去的,出來的,他跟每個人似乎都很熟。

     這是什麼人家?什麼地方?裡頭這麼熱鬧?這麼嘈雜?…… 大門頭兒上有塊匾,匾上有着鬥大的金字,門口挂着的燈籠上也貼着紅紙剪的字,看看那些字就知道了。

     這地方,就是長安城裡最有名,最大的溫柔鄉,銷金窟勾欄院“萬花香”。

     是初更剛過半的辰光,“萬花香”門外來了兩位衣着華麗,人品俊逸,風度翩翩的美少年,佳公子。

     兩位公子都是一身淡青色的錦緞儒衫,頭戴文生巾,書生裝束,一個臉孔白淨如玉,一個則稍微黑些兒,但身材卻比那白的那個壯點。

     這兩位一到,門口台階上站着的那個長袍中年漢子二爺,立刻雙眼一亮,他也不和那些個進進出出的客人打招呼了,頓時三腳并着兩步地由台階上迎了下來,躬身、哈腰,臉上堆着笑,“二位公子爺,請往裡邊兒請。

    ” 吃這種飯的别的不靈,一雙招子最亮,一眼就能看到人的肚腸子裡去。

     何況這一位二爺吃這碗飯已經多年,在這兩扇紅漆大門兒前也站了好幾年了,各色各樣的客人也見得多了,少說些也有個上千上萬的。

     不過,像這樣俊的人品的兩位美少年佳公子,他還是頭一回碰上。

     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兩位公子不是等閑人,也不是長安本地人,必是從外地來玩兒的,也必定是什麼大官人家的公子哥兒,說不定還是從北京城裡來的。

     對了,一定是北京城裡來的,唯有北京城裡才有這麼俊的人物。

     這位二爺這裡剛快步迎下台階,剛哈下腰兒,最後的一個“請”字剛落,那位臉孔白淨的美公子卻已手一擡,一樣東西塞進了二爺的手裡,帶着笑說道:“我們是慕名而來,也是第一回來。

    ” 美公子塞進二爺手裡的是個圓溜溜光滑滑的,有點兒涼涼的小東西,二爺起初是愕然一怔,抽空子拿眼睛一看,他看清楚了,那是顆光芒可愛的小珠子,珠子雖然不大,但是起碼也得值個百兒八十兩的。

     二爺的腰哈得更低了,臉上的谄笑也更濃了,口裡在說:“這,這,你二位頭一回來,這,這怎麼好意思。

    ” 臉孔微黑的美公子擡手一擺,開口道:“你也别客氣,我們是頭一回來貴地,還得你多關照呢。

    ” 這話說的好客氣,好動聽,二爺心裡可真有點兒受寵若驚。

     到底是念書的相公,會說話,讓人聽了打心眼兒裡感覺舒服。

     二爺連忙不住地點着頭:“是,是,恭敬不如從命,小的敬領了,謝謝你二位的賞賜,你二位請跟小的來,小的給你二位帶路。

    ” 轉身,小快步的登上了台階。

     剛跨進門檻兒,裡頭蓦地響起了一聲吆喝,一個瘦小的人影飛快的從裡頭竄了出來,恰巧,跟二爺撞了個滿懷。

     二爺的個兒雖然不小,但卻沒有那個瘦小人影兒的力氣大,口裡“哎喲!” 一聲驚叫,頓時仰臉摔倒,摔了個四腳朝天。

     那瘦小人影像似火燒着了屁股,三不管地腳下停都沒停,一腳從二爺的身上踩過,又往外跑。

     “哎喲!我的媽呀!”二爺口裡又是一聲叫喊,兩手捂着肚子,疼的在地上打了個滾兒。

     兩位美公子緊跟着二爺的後頭,那瘦小人影兒一下子又撞在那位白淨臉孔的美公子身上。

     白淨臉孔的美公子模樣兒雖然是文質彬彬的,可是身上卻比二爺紮實得多了。

     瘦小人影兒一下子撞在他的身上,他跟個沒事人兒似的,身子連晃都沒有晃一晃,反而是那瘦小人影兒倒退了好幾步,摔了個仰八叉! 一陣旋風般地從裡頭追出了三個粗壯漢,四隻大手猛地往下一按,瘦小人影兒動彈不得了。

     那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夥子,長像不賴,隻是很瘦,瘦得跟個猴兒似的,就差沒有毛。

     三個粗壯漢子兩個按住了小夥子,另一個一步跨前,瞪着雙眼罵道:“媽格巴子的,三隻手竟敢往你爺爺身上伸,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煩想找死了!” 擡腿,照着小夥子的心口一腳就往下踩。

     這粗壯漢子個頭兒雖然不很高大,但卻滿身是勁兒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的,這一腳要是踩下去,小夥子非得瞪眼伸腿兒見閻王不可。

     眼看小夥子的一條命要完蛋,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當兒,白淨臉孔的美公子突然一步跨到,一擡腳,恰巧抵住了那粗壯漢子往下踩的一隻腳。

     那粗壯漢子仍想往下踩,腳下加上兩成力,可是仍然不行,他就是踩不下去。

     白淨臉孔的美公子朝粗壯漢子淡然一笑,那隻腳擡了擡,粗壯漢子站不穩了,頓時登登登一連後退了三四步,“砰”的一聲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粗壯漢子火了,兩隻眼睛猛地一瞪:“媽格巴子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淨臉孔的美公子淡淡地說道:“閣下腳下未免太狠了點兒,他怎麼犯着你了,你非要他的命不可。

    ” 他話聲剛落,按住小夥子的那兩個壯漢子中的一個霍地站了起來,怒聲喝道:“媽格巴子的,關你屁事兒,要你多管閑事?” 話落,手動,當胸就是一拳,直朝白淨臉孔的美公子搗了過來。

     白淨臉孔的美公子既沒躲也沒閃,一擡手抓住了那粗壯漢子的手碗,隻一扭,那粗壯漢子立刻轉過了身子,他又往前一送,那粗壯漢子踉跄着向前沖了出來,摔了個狗啃泥。

     爬起身來,滿嘴是血,連門牙也磕掉了兩顆。

     那粗壯漢子的臉色一變,按住小夥子的那個壯漢子霍地站起身來,“铮!” 地一聲,由腰裡拔出了一把短刀,挺腕就紮! 白淨臉孔的美公子雙眉微微一揚,道:“長安府乃是個有王法的地方,你竟敢動刀子,看來你是想到大牢裡去蹲蹲了。

    ” 他口說手不閑,身子微微一閃,左手電伸,五指搭在了壯漢子持刀的腕脈上,右手一個反巴掌揮出,“叭!”地一聲,清清楚楚,這名壯漢子身軀踉跄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且也滿嘴是血。

     一轉眼工夫,三個粗壯漢子被收拾了一對半,白淨臉孔的美公子腳下沒有移動分毫,這份身手幹淨、利落、漂亮! 小夥子看準了這機會,爬起來就要跑。

     白淨臉孔的美公子适時開了口,淡淡地說道:“你等會兒。

    ” 小夥子已經親眼看到了這位美公子的身手,他心裡很明白,最好是乖乖的聽話,否則不但跑不掉,弄不好還得吃點兒苦頭。

     因此,小夥子站着沒有動,一雙眼睛眨眨地瞪着美公子。

     美公子目光一掃那三個粗壯漢子,問道:“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兒?” 一個四方臉的壯漢子霍地跳了起來,擡手指着小夥子破口罵道:“這小雜種……” 美公子,适時擡手一擺,道:“别出口傷人,有話好好說。

    ” 那四方臉壯漢子很聽話,立即改口說道:“他摸走了我一袋銀子。

    ” 美公子目光轉向小夥子,問道:“有這回事麼?” 小夥子沒有說話,卻低下了頭。

     這很明顯,那四方臉壯漢子沒有冤枉他,是事實。

     美公子道:“年輕輕兒的,為什麼不學好……” 話,雖然含着教訓的意思,但是語氣卻很溫和。

     小夥子突然擡起了頭,雙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說道:“我爹病了,沒錢請大夫抓藥……” 說着,頭忽地又低了下去。

     美公子道:“你要知道,人家的錢也是憑血汗賺來的,還給人家。

    ” 小夥子遲疑了一下,探懷摸出一個小皮口袋,一副舍不得的神色,慢吞吞地遞給了美公子。

     美公子接過小皮口袋,抖手一扔,小皮口袋直朝那四方臉壯漢子飛了過去。

     四方臉壯漢子連忙一伸手,接住了它。

     美公子說道:“打開來點點看,少不少?” 四方臉壯漢子深望了美公子一眼,道:“不用了。

    ” 轉過身,大踏步走了。

     他一走,另兩個也跟着走了。

     美公子一回手把一錠銀子塞在了小夥子的手裡,說道;“這個你拿着,隻記住,以後别再胡說八道了。

    ” 小夥子一怔,旋即漲紅了臉,轉身飛奔了出去,快得像一溜煙似的。

     這時,那二爺也爬起來了,手捂着肚子嘀咕道:“這小毛賊一身骨頭挺硬挺硬的,撞一下就夠小的受了,他還踩了我一腳,差點兒要我這條命。

    ” 美公子含笑地擺了擺手,道:“别嘀咕了,你帶路吧。

    ” 二爺連忙答應,彎着腰往裡走。

     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