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金陵十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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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辘辘車馬及鈴聲,自大街一端動地而來,因街上是石闆鋪路,且車輪似乎又是鐵鑄的,所以聲音非常之大。

     梅雪樓和成筠兩人,同時向窗外望去,隻見一輛雙馬巨型碧油車,揚塵疾馳而來。

     路人紛紛走避,且臉上神色既非驚羨,又非虔敬,令人無法捉摸。

     而且酒店中,樓上樓下,一陣騷動,上下人等紛紛趕到大門之外,躬身迎接。

     這輛巨型碧油轎車的黑色貢緞轎衣之上,繡着“金陵十钗”四個瘦金體大字,流蘇絢麗,耀目生輝,轎頂四角上顫巍巍地兀立四隻彩鳳,栩栩如生,車門處錦帷低垂,不知轎車中何許人也。

     但顧名思義,定是高官大佬之内眷千金,則屬不容置疑之事,反之,誰有恁大氣派。

     車轅上坐着一個青衣大漢,一抖手中長鞭,“叭”的一聲脆響,馬車戛然而止,兩匹高頭大馬,前蹄一懸,“唏聿聿”一陣長嘶,才穩住轎車前沖之勢,恰巧停在這“金陵酒家”之前。

     梅雪樓茫然地看了成筠一眼,隻見她也是一臉惘然神色,顯然她也不知所謂“金陵十钗”的來曆。

     蓦地—— 又是一陣“隆隆”之聲,山響而來,隻見金、銀、紅、橙、黃、綠、青、藍、紫幾輛同樣巨型碧油轎車絡繹而來,在一陣鞭聲馬嘶之中,分停在“金陵酒家”大門之外大街兩邊。

     車轅上禦車大漢的衣裝顔色,皆與轎衣相同,即連長鞭的顔色也不例外,端的氣派不俗。

     其餘車轅上的大漢,皆都端坐不動,隻有金色轎車上的金衣大漢躍下車轅,大馬金刀地走向大門,傲然地向大門兩旁躬身迎接的十餘人中一個四旬老人道:“‘金陵十钗’玉駕光臨,已經清座了嗎?” 那老人讪然一笑道:“張爺,很抱歉,小老兒實在有所不便。

    ” 金衣大漢臉色一變,道:“好,我自己去……” 話沒說完,人已像一陣風似地沖上樓去,雙手叉腰,精目環掃,沉聲喝道:“嗨!這‘金陵酒家’已經由‘金陵十钗’包下,請諸位立刻離去。

    ” 包括梅雪樓在内的所有顧客,照樣地喝酒,沒有一個人理睬他。

     成筠披唇一哂,一臉的鄙視。

     梅雪樓悄聲笑問道:“你認識他嗎?” 成筠也悄聲道:“此人叫‘天高三尺’。

    ” 梅雪樓一怔,一時之間,他還弄不懂“天高三尺”是什麼意思。

     “天高三尺”怒聲道:“你們沒聽到?” 這回有人接口了,接口的是邋遢和尚,道:“佛爺已經聽到了。

    ” 邋遢和尚雖然接口了,卻仍然在伏案大嚼,并未擡起頭來,一直到吃完之後,才擡頭向“天高三尺”龇牙一笑。

     正要發作的“天高三尺”不由一怔,道:“是你?” 邋遢和尚道:“是的,是佛爺我,認得佛爺我,佛爺有賞……” 緊接着,咳嗽一聲,一口濃痰射在“天高三尺”的右眼上。

     以濃痰襲人并不稀罕,也就是一般所謂“流星唾”、“鐵砧沫”一類武功,但是,若被擊中,即一流高手也得帶傷。

     但邋遢和尚“八月仲秋”這口濃痰,既不是“流星唾”,也不是“鐵砧沫”,因為“天高三尺”看樣子并未受傷,僅是感到肮髒而已。

     這種噱天噱地的招數,簡直不在五“武”行之中,梅雪樓直覺這“八月仲秋”确是太過分,尖刻了些。

     “天高三尺”張剝皮素日飛揚跋扈,魚肉鄉裡,倚仗“金陵十钗”的雌威,無惡不作,今日受此奇辱,可說罪有應得,也是他平生第一次。

     至于“天高三尺”這個雅号,讀者也許還不能領悟,其實非常簡單,試想,地皮若不刮下三尺,天怎會陡高三尺?這無非是一般鄉裡恨他人骨,又無可奈何,乃以此名呼之。

     而且這“天高三尺”素有潔癖,這口海蛎子似的濃痰,糊在右眼之上,不痛不癢,但卻臭氣四溢,真是抓又不是,不抓又不是。

     “八月仲秋”站起身來,向梅雪樓一龇牙,又向“天高三尺”道:“滾吧!‘天高三尺’老兄,你能認得我和尚,總是沒白吃虧。

    ” “八月仲秋”這一轉過身來,梅雪樓不由一怔,且“啊”了一聲,這才恍然大悟,敢情“八月仲秋”這個綽号還大有來曆呢! 隻見邋遢和尚印堂正中,有一個茶碗口大的鏡疤,既平又亮,閃閃生光,猶如皓月當空,端的生得是個地方。

     蓦地—— 一聲冷哼來自梯口,說道:“‘八月仲秋’驽骀下驷,金陵大邑,可不是你這狗和尚撒野的地方。

    ” 梅雪樓眼前一亮,隻見梯口站着一個黃衣宮裝少女,雲鬓高挽,身段窈窕,但因面裡而站,因而無法看到她的面孔。

     邋遢和尚微微一凜,擡目一打量黃衣宮裝少女,突然又哈哈狂笑一陣,細小的眼角上,還堆着兩灘眼屎,自言自語地道:“我道是什麼冰肌玉骨,仙質娥眉了,原來是……哈哈哈哈……‘金陵十钗’……哈哈哈哈……幹脆說是‘精靈夜叉’。

    ” 黃衣宮裝少女嬌軀一震,似乎怒極,嬌叱一聲,黃袖揮處,嬌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連扭數扭,一股奇柔的暗 邋遢和尚面色一肅,但立即又故态複萌,輕薄地道:“掃徑以待,哈哈,有道是‘花徑未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我‘八月仲秋’敢是走上桃花運了!既然命中注定情魔未了,徒憂無益,說不得前去得其所哉一番,參那歡喜……” 突然一聲怒叱,邋遢和尚慌不疊地閃出一丈以外,讓過黃衣少女八成真力的一拂。

     黃衣少女陡然轉過嬌軀,對梅雪樓道:“還有你們三位,有膽的不妨與狗和尚一道,本園必一并接待。

    ” 梅雪樓微微一怔,心中又是一噱,忖道:“既有‘金陵十钗’,又有什麼‘大觀園’,真是荒天下之大唐!況且此女面目醜陋,令人惡心,對‘金陵十钗’四字,實有莫大的諷刺。

    ” 原來此女,一臉紫疤,一雙金魚眼,暴咧怒臂,且白多黑少,而一張大嘴卻直咧到耳根。

     “毒玫瑰”成筠一向促狹刁鑽,自這黃衣少女上樓之後,早已手癢難熬,躍躍欲試,這一看清對方面貌,不由頑性大發,霍然立起道:“就憑這份尊容,也配稱‘金陵十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小生不才,倒想掂掂金陵風雲人物到底有多少份量。

    ”說着,倏然欺身,素手疾劈對方儒臂,端的狠辣。

     這是乃父“金不換”成繼祖賴以成名的“回環八打”掌法。

     掌近黃衣少女不及半尺,倏然由掌變抓,疾抓對方“結喉”要穴。

    一招兩式,端的幹淨利落。

     黃衣少女冷哂一聲,兀立不動,柳腰款擺,大袖斜甩而出,一股奇大陰柔之力,山湧而出。

     成筠面色一凜,急撤右手,與左手交互向外一撥,隻聞“蓬”的一聲,黃衣宮裝少女端立未動,成筠則被震出兩步,嬌軀猶自搖晃不已。

     黃衣宮裝少女“咭”的一聲嬌笑道:“就憑這點道行,也想到金陵來撒野,看來你也是‘霸王賣豆腐’,貨軟人硬!” 成筠個性本極刁鑽頑強,吃了苦頭,再被對方消遣一番,自是無法忍受,明知不是人家敵手,硬着頭皮也得再上。

     她杏眼圓睜,黛眉煞聚,集十二成吃奶的真力,雙掌交互連揮數次推出。

     黃衣宮裝醜女仍是不動,顯然對成筠的全力一擊,仍是未放在心上,真是“拿着豆包不當幹糧”,成筠見狀,氣得發抖,敢情是連人帶掌一齊猛撞的拼命招數。

     說時遲,那時快,成筠拼命的一擊,亦是十分驚人,黃衣醜女大袖未動,卻欺身迎上,以驚人的速度,中、食兩指向成筠天庭戳去。

     黃衣醜女這一欺身而上,巧妙地讓過對方掌風,成筠心中直冒寒氣,深知不免。

     蓦地—— 一聲輕哂,接着,黃衣醜女一聲微哼,成筠突感一股奇絕無俦的暗勁,自全身百穴蠢然而起,齊貫雙掌之上,源源而出,不由勇氣倍增,趁力一送。

     隻見黃衣醜女的身子,像斷線風筝似的,疾退一丈,連打三個寒雞步,才拿穩樁步。

     成筠回頭對梅雪樓露齒一笑,隻見梅雪樓面色肅然,不由螓首低垂。

     梅雪樓固然是豪氣淩雲之人,但為人卻極厚道,對成筠适才的舉措,大不以為然,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

    ”黃衣醜女固然是盛氣淩人在先,不可一世,但己方既準備赴她之約,貿然出手似屬不當,因此,他那英挺的俊臉之上,顯出些微不悅之色。

     黃衣醜女受挫之餘,面目木然,但從她那明眸之中,可看出她内心的驚駭程度。

     她立即向梅雪樓道:“‘鬼府’傳人果然盛名不虛,小女子身受了,如無不便,今夜三更仍請枉駕本園,以盡地主之誼。

    ”說畢,喝聲“走”,帶着“天高三尺”下樓而去。

     正所謂“寒天喝冷水,滴滴在心頭”,黃衣醜女此刻的心情,梅雪樓深深體會到,自覺出手稍重了一些。

     兩人回到座位上,自窗口向外望去,隻見那黃衣醜女到金色轎車之前,掀開轎帷,低聲與轎内之人說了一陣。

    隻見轎中一雙似水美眸,向樓窗注視有頃,才放下轎前錦帷。

     黃衣醜女也回到黃色轎車之中,那“天高三尺”揮起長鞭,“叭”的一聲,立刻“隆隆”之聲大作,一會兒工夫,十輛巨型碧油車,走得無影無蹤。

     華燈初上,笙歌缭繞,在“金陵酒家”最後一進正房之中,正有一雙少年對坐品茗。

     這正是晝間在“金陵酒家”一舉挫敗“金陵十钗”之一的梅雪樓和成筠。

     成筠此刻容光煥發,笑靥迎人,對梅雪樓道:“日間在那‘金陵酒家’樓上,有兩個青衣大漢竊竊私語,且不時回頭窺伺于你,不知雪哥哥可曾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麼?” 梅雪樓英氣逼人的臉上,閃過一絲哂然之色,道:“其中一人說小兄不是‘鬼府’傳人,且說武林中傳說小兄已被‘天日老人’擊斃。

    但他們的家主卻認為小兄未死,當然是因為家師及師叔未曾出來幹涉之故,此種看法也是合情合理。

    他說武林盟主選拔大會,已應各派要求,将競選人年齡改為三十五歲以下,且女性亦可參加……” 梅雪樓說至此處,凝思了一下,續道:“規章修改,為此次選拔大會重大改變,而且亦顯示要求修改者大有文章,據說連‘三大書生’也都躍躍欲試呢!” 成筠忍不住問道:“那人有沒有提及參加選拔者,以何派希望最大呢?” 梅雪樓道:“他們說到末了,據說隻有三人,他們的家主甚為重視,那就是小兄和‘妖庵’傳人于得水,以及六大門派共同傳人雍懷玉,而其中尤以……” “是不是尤其中以雪哥哥最使他們家主忌憚?” 梅雪樓道:“話雖如此,這個家主何許人也?固然仍無所知,但有一點不容忽視,那就是這個所謂家主主人,連‘魔寺’傳人嶽壟兄,及‘天目老人’兩個孫女都未放在心上,其武功造詣就可想而知了!” 成筠“哦”了一聲,粉面肅然作色,顯然也認為此人确是不可忽視,但她卻想不出是何派人物? 梅雪樓道:“因此,那個家主想出了一個辦法,三月三日在燕子矶召開什麼‘賞花大會’,趁機觀察各派虛實。

    不過這兩個青衣人說到未了,神色詭谲,暖昧不明,戛然打住,以小兄猜測,那個家主或有其他陰謀也未可知。

    ” 成筠凝神而聽,面色肅然,道:“以小妹看來,近來江湖之中,暗潮洶湧,爾虞我詐,雪哥哥可要小心·了!不過,那選拔大會距今已不足三月,仍不見幾位前輩動靜,似屬可疑之事。

    ” 梅雪樓道:“大會已經決定改為九月重陽了,距此刻尚有半年之久,諒不至有岔,但這次‘賞花大會’,和今夜‘大觀園’之約,卻不可輕心大意,我看柳媽就别叫她去了。

    ” 成筠點點頭,一看天色,已是二更将盡,立即略子紮束,且向“辣手無鹽”交代一番,即準備赴那“大觀園”之約。

     烏雲乍起,星月無光,在那“金陵酒家”最後一進正房之中,冒出兩條黑影,攜手電掠,如脫弦之箭,禦風而行,向金陵城北馳去。

     這正是赴“大觀園”之約的梅雪樓和成筠兩人。

     蓦地—— 又有兩條黑影,在他們側方飛起,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