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回 遙山尋遠水 迷離春夢孕靈胎 明月掉輕舟 缥缈銀潢飛愛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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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沖父女連同半翁、左才一行四人,用陶鈎天風催帆,隔水行舟之法前後行了二十多天,便到了南疆左近的攔江,由此去往洞天莊尚有千百裡途程,沿路山頂雜沓,勢極險峻,多快的腳程也得走上七八天。

    這還專是翻山,不遇阻隔,如果遇上山洪暴發,野燒驟起,或是毒風惡瘴凝聚不開,便須繞道攀援,不知要延上多少天方能到達,何況還帶有許多行李。

    莊人每次出入辦貨,都是到川、滇、黔交界之處起旱,改走驿路,行至相隔洞天莊七百餘裡的孟王嶺,才穿越山民的樵徑,循着通入莊口的暗洞秘徑而回。

    本來己極艱難,全走水路,崇山間阻,直不可能。

    幸而那一帶山中到處都有清溪大澗,雖然殊途分流各不相通,仗着仙法神妙,一到不能通行之地,便由半翁、左才二人前去探覓水道,隻船容得下,就把水取回,到了半夜如法施為,不消片刻工夫,便聽船底水聲如雷,一大股洪流将船湧起,和自龍一般直落前途溪澗之中,再禦風揚帆而行。

    瞬息百裡,快倒是快極了,無奈這條路四人全未走過,隻虛拟着方向行走。

    當時把路走錯,加以山水回環,有一次走了兩天竟又繞回原處,隻得重又探路取水,改道行法。

    這一耽延,連趕了六七天,還沒望見洞天莊四圍峰嶺的影子。

     這日湘玄代半翁與左才同往探路,連翻了好幾座高山峻嶺,不曾遇到一道溪流。

    地勢本就不熟,那有水的地方又在凹處,不近前看不見,二人縱會法術,隻不過走得快些,路仍少走不了。

    湘玄因見半翁連日思家心神不安,船又泊在溪源盡頭,無路可通,登高四望,除原泊處外不見水影,心恐半翁愁煩,特地請老父陪他談論道法和旁門中使用邪術的行徑為之解悶,自告奮勇代他出來探路,不想尋了半日,未見滴水,也未遇到一個人影。

    眼看日色遍西,再有兩個時辰便要天黑,年輕好勝,心想丈夫面前誇下大口,第一次出來就沒法交代,不禁又急又愧,便對左才道:“左師哥,今天水路怎的這般難找? 你和李大哥每次出門,至多不過半天,準能把水找了回去。

    隻有一次弄到天黑才回,可是那次路卻走了不少。

    我們這時還沒走向回路,真要是找不到水,我有多羞,拿什臉子見他?他又在想家着急。

    難道這三二百裡方圓的地方會沒一點水?好歹總要尋到一條溪澗回去才好交代。

    天已不早,我們又會禁法,不怕遇着生蠻野獸。

    我兩人分路找吧。

    ” 太沖因大家雖會武藝法木,但是這一帶山中毒蛇大蟒甚多,不防備時驟起相犯,難于應付,一則多雙耳目要好得多,二則取的水多,行法時一樣飛起,力量卻可大些。

    一人之力有限,山路崎岖,萬一遇上險阻,中途潑散,豈不徒勞?多一人多一層後備,反正舟中無事,所以每出均命二人諧行。

    這次因湘玄初次跋涉,非去不可,雖知她所學法術比左才要強得多,但在老父卵翼之下絕少應用,惟恐又如上年川、陝行舟遇見仇人暗算,愛女心切,總嫌她少不更事,再三囑咐左才:跟定身側随時留意不可離開。

    左才如奉了聖旨一般,一聽湘玄說要分開尋水哪肯依從?話又說得切真了些,湘玄怒道:“左師哥,你哪是什麼怕爹爹知道怪你?難道回去我還對他說麼?分明看我年輕,瞧不起人罷呀!本來我不一定分手,為你這一說,我偏分給你看。

    前面是條橫嶺,左有平原,右是高山,嶺那邊是一座高峰,看過去約有百多裡路,我兩人就此分手。

    水多在低處流,還給你一點相應。

    你往左邊找去,我往右,各自越過那條嶺背,同在高峰之上會齊。

    愛去不去。

    你如一同跟我往右去,惹冒了我火,叫你找不到我影子!有水還好,無水死了也不回船,就回也不叫你看出,叫你在亂山中苦找。

    ”到船上還告你一狀。

    看哪個合适,随你的便!”湘玄越說越有氣,說完,把手一指左邊,暗中行法,身子往前一縱,便如飛跑去。

     左才知她自幼嬌慣,性情執拗,有時連乃父也強她不過,說得出做得出。

    照她辦,隻恐違了師命,不依又是不行,還得防她在師父面前使壞,真是左右為難,方喊:“師妹慢些走!我兩人商量商量。

    ”湘玄身形已隐,跑了個蹤迹全無。

    左才欲同随往,又恐自己在明處,她在暗處,看出徒生惡感,幹事無濟,想了想隻得高聲喊道:“師妹!我都依你就是,隻請将人現出,省得到時難找。

    我在遠處能常看見,也放心些!”言還未了,湘玄果在前面山腰上現出,見左才惶急之狀,笑答道:“你依我時,我也依你,水尋到快招呼我。

    一會過了左邊這山,你也看不見我了。

    快走吧,我都急死了!”邊說邊往前走,左才也飛步朝左近平原跑去。

    先還一上一下遙相問答,後來越分越遠,連比手勢都看不真切。

    一會湘玄便越過山那邊去。

     左才腳底加勁前奔,也趕到了平原之上。

    偏生原上深草過膝,林莽密茂,彌望平蕪,一色青碧,中間縱有溪流,不到近前也看不見。

    左才既擔心水,又擔心人,一邊飛跑,一邊留神觀聽,直嫌耳目少生了兩雙。

    又因平素經曆,這般茂肥的草原,相近必有水源無疑,惟恐藏在兩岸深草之間,無心錯過,稍有疑似之處,即奔過去查看。

    中有兩次,山風吹過竟是聞得水聲潺潺,泉音細碎,就在前面不遠,心中大喜,忙循聲跑過去一看,連趕走了二三裡遠,仍是草莽縱橫,更無隙地,再側耳一聽,水聲-瓊,似與前聞相類,比較還要宏密得多,隻不見水源所在。

    四外細一查看,原來前面是一大片竹林,勁節幹雲,因風鳴玉,仿佛水聲,實由非是,好生失望。

     第二次又聞泉聲潺潺,就在側面,因首次把竹枝搖動疑作泉聲,先看前面沒有竹林,再趕過去,心還以為這回總該有望,及至行約半裡也不見有水,而且前邊地勢漸高,草也不深,有水無水,一目了然,離身三二丈平地深草中卧着一根古松,輪園蟠-,夭矯如龍,大可合抱,通體長幾十五六丈,由生根之所直伸到對面淺草之中,蔭被數畝,最低處離地不過數尺,鐵幹蒼鱗,虬枝攫拿,勢俗飛舞,水卻仍是不見。

    愛那松枝奇古,本心坐到樹上稍歇,略微觀玩再走,繼一-想适聞水聲,莫非又是風吹松響作怪?即止步側耳再聽,偏又風息聲寂,再聽不出。

    前面地皮都見,哪來的水?方-向又斜對着去路,湘玄已好些時不知所往,急于相見,一賭氣,回身便往前面橫嶺跑去。

     走到一看,嶺和右山,似連實斷,中有凹縫可以通行,無須繞行便可從上面越過。

     一看嶺後高峰不見湘玄,心想湘玄行甚迅速,自己又屢在途中往複搜尋,多有耽擱,按說她應早到,如若尋到了水,更應放起煙光通知,怎麼既不聞聲又下見人?莫不年幼無知,真個在這個把時辰中間就出了事?越想越怕,不禁着起慌來,便不往嶺上跑去,徑自穿過山縫往湘玄來路一看,山那邊盡是些個危崖怪石,陂陀起伏,隻崖縫中稀落落挺生着古松,茑蘿四垂,崖壁上老藤蔓生,大如人股,苔藓繡合,間有長卉下垂,花如钗股,清馨時聞,點綴空山,地面上石筍怒立,森如巨劍,長短不一,野草都不大見,哪會有什溪澗?四外亂山雜沓,肢陀綿連不斷,不知有多少遠,真個鳥獸絕迹,山花自芳,斜陽紅淨,幽寂無倫,心恐湘玄找不到水,不向高峰越走去卻向旁行,萬一走迷或出什差錯,怎歸見人,站在斜照中喊了幾聲“師妹”,空山回響,餘音嗡然,聲甚凄涼,仿佛鬼應,細聽卻又不是。

    心中憂急,萬般無奈,隻得行法飛奔,上下盤旋,蹿高縱矮,邊喊邊跑,一連越過好幾處小山頭。

    跑有十來裡路,跑到一處峭壁懸崖之下,見崖上藤蔭碧苔中,挂下許多山女用來迷人的毒草名叫可憐紅的,正開着一色的紅紫花,在那裡無風自動,搖搖欲墜。

     左才以前曾随采藥客幫往邊山中走過,識得此草厲害,紅的尤毒,人聞了立即昏迷,須要三個時辰方醒,如若和在酒中飲了,能迷過去三天,人事不知,又可配成媚藥,隻有此草之根能治。

    更有一樁奇處,此草天生淫毒,人一離近數尺以内,得着人氣,花葉皆顫,采的人如不就此連根拔下,用金簪将花心挑去,不俟取回和藥,顫過一陣,花片上便流出比血還鮮豔的汁水,花也立時枯萎,全無用處,得名也由于此。

    方暗訝這裡的毒草竟如此厲害,人還隔着兩三丈,便這般急顫起來,可惜現在已跟師父學道,不願再去害人,否則這多難得的貴藥,全采回去賣給山客幫裡,還怕不得個千金重價麼、人中此草之毒,隻有草根能救,其效如神,何不去花留根,多少也可賣些備用?方自尋思,猛想起湘玄尚未尋着,怎倒犯了财迷?一發急不由脫口高叫了一聲。

     正欲覓路尋找,猛一眼瞥見崖下不遠有一株形似丹楓的矮樹,朱葉繁茂,濃蔭匝地中似有二堆彩影閃動,因看處正對西方斜照,陽光平射,耀眼生撷,乍看疑是蟠着一堆錦鱗大蟒。

    心中一驚,忙往後蹤退丈許,剛在行法防身,定睛再看時,那東西已被他這大聲一喊驚動,展開兩片六七尺長的彩羽沖霄而起,乃是一隻大怪鳥,飛起之時,嗚聲咯咯連叫不絕,隻在崖前一片高空中上下盤飛,甚是迅捷,目光如火,映日生芒,遠射數尺,睹定左才,大有得而甘心之意。

     左才原會武藝,近又從太沖學會禁法,見那大鳥頭戴朱冠,高幾及尺,鴨喙鈎吻,兩腳微躇粗如人臂,一雙烏光黑亮的鋼爪其大如箕,虎頭火眼,秃尾如鋸,身上彩羽若鱗,又緊又密,飛動之間山風大作,刮得樹舞藤搖,滿地沙石驚飛,勢絕猛狠,大有得而甘心之慨。

    知它不懷好意,仗着有法防身不畏下擊,便取出一隻镖來照頭打去,眼看打中,吃那鳥揚爪一下抓住反擲下來,打得山石碎裂火星四濺。

    那鳥也想是知道下邊敵人不是易與,隻管怒鳴飛舞,卻不輕下。

    左才原意将它驚走,見一镖未中,鳥越怒鳴示威,兀自不退,不禁怒發,大罵:“無知孽畜,定要送死!”随使禁法,又取一镖往上擲去,左手掐訣,道一聲“疾”,便有一溜火光随镖而上。

    正還要禁制它的雙翼,那鳥想知不妙,“-”的一聲長嘯,沖霄直上,撥轉身子,闊翼橫空,疾同電射,越山飛去,晃眼不見。

     左才料定此烏兇惡害人,必非善類,拼卻舍卻一镖,方要指镖引人追去,猛又聽叉的一響,疑心又來了什麼怪東西。

    忙一注視,首先發現怪鳥伏身之處,地面上樹影參差中隐現出一個人的影子,心中一動,吃了一驚,不顧得再取怪鳥性命,一面止法收镖,趕将過去一看,樹後站着一個少女,伏身橫枝之上,雙手垂搭,軟綿綿其狀若死,正是湘玄。

    因陽光從身後斜照過來,人影樹影交投地上,适才又有那隻殺人怪鳥在側,疑已受傷緻死。

    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也不再顧男女之嫌,急跑近側,擡起她頭一看,面色比起來時還要鮮豔,鼻息微渴,雙手溫熱,隻是昏迷,人并未死。

    先因鳥伏在她對面,還疑噴了毒氣,偶一低頭見她手底下攤着好幾十朵毒草可憐紅,大概不知采法,業已枯萎。

    料知誤聞花香中毒迷倒,這才寬心大放,忙即跑到崖下,屏着氣息連根拔下兩叢,折去花葉,将那白如玉嫩如藕形似首烏的花根剔去浮泥擎在手裡,恰好尋到兩塊被镖擊裂的碎山石,連镖拾起,然後将湘玄扶卧地上,用石夾着草根,朝她鼻孔一擠,便有一股蛋清般的白漿軋出,點點滴滴落向兩孔之中。

    知已畢事,一會人即醒轉,趁着空間,再回到崖前。

    這回有了解藥,隻取了兩段草根,略微擦破,塞人鼻孔,雖然辛辣難聞,卻可避去花毒。

    當下将所有壁上所生可憐紅全數采下,堆了一地,方在折根,湘玄已自回生,尚不知就裡,一見左才,忙跑過來問道:“這花又不會活,采它何用?你找的水呢?” 這時地上萬花齊顫,遍地殷紅,映着斜陽,分外鮮豔。

    湘玄一面說着話,覺着又好玩又好看,伸手便要拾取。

    左才忙攔道:“師妹你不聽話,差點把命送了,你曉得麼?” 湘玄聞言,才想起自己過山尋水,近嶺未見,又未見左才報信,心中發急,循着山後往側反身尋找,走了十來裡路,口中幹渴,忽見崖花奇麗,方采了兩束到手,又發現左側有一紅葉奇樹,上面生着兩枝黃金色的果子,其大如拳,用手一掐,和桃肉相似,清香流溢。

    起初因未知名,還不敢吃,試拿舌頭一嘗,竟是其甜如蜜,芳騰齒頰,不禁咬了一口。

    覺無什異,知是佳果,便兩個都吃下去。

    吃時那兩束花原擱在樹枝之上不住顫動,湘玄已覺奇怪異常,吃完再看内中一束流出許多紅水,花已萎榭,另一束也有紅珠綻露,活色生香,好看已極。

    知此花易謝,一會便要殘紅狼藉,委諸泥沙,又憐又愛,情不自禁順手拿在鼻間一嗅,剛聞到一股奇怪的溫香,忽覺心旌搖蕩,面上發燒,眼皮欲開還合,一縷媚思起自腦後,也說不出是什麼況味,仿佛見半翁站在面前,猛然身情欲墜,百骸皆柔,再也支持不住,心中似恨半翁薄情,不來扶抱,往前一撲,神思便自迷忽入睡。

    嗣覺鼻中辛辣,胸腹奇暖,醒來睜眼一看,人卻卧在地上。

    方在尋思前事,似夢似真,自己怎會忽然在此人睡,一眼看到左才在前,情切水源,未及細想,便忙跑了過來。

     一聽左才說她幾乎把命送掉,不禁大驚,這才想起适才睡得奇怪,忙問就裡。

    左才把她誤中花毒幾為怪鳥所傷說了一遍,又指那被镖擲裂的山石給她看,湘玄方始恍然。

     左才匆匆尋根細藤将草根紮好,回船再行炮制,說:“大已将近黃昏,回去太晚,明早再改道尋找罷。

    否則近處差不多已然踏遍,再往前即使有水,過了三百裡遠,靈符之力也莫緻了。

    ”湘玄心終不甘,自己才惹了亂子,多虧左才趕來相救,不便再使性子,改用軟語央告道:“左師哥,如尋下到水,怎好意思見人呢,仙人靈符,不是要過三百裡才無效嗎?算計途程,還差好些呢。

    我也不和你強,我們原定是高峰上會齊,并未走到,那峰離這裡又不遠,我也不再多往前走,隻走過橫嶺,到了那座峰崖上面憑高下望,看上一眼,有水更好,沒有我也死了心。

    再改由别的路徑回去,反正會法術,不消多的時候就回船了。

    ”左才聽她繞些彎于,表面似乎委曲遷就,來了還是得依她主見,知強不過,心想到了崖上無水,看你還有何說,與她說好到峰即回,以免師父盼望,一同往前走去。

    繞到嶺上,四看無水,又往前跑,折過前面山角,再看去路,高山前橫,那座孤峰還在山的側面,上山一看,左邊是亂山雜沓,危徑四出,右邊卻有一條夾谷,層崖幹切,壁立如削,峻險崇高,鳥飛不過,遙望谷盡頭高峰若屏,上豐下銳,比谷中兩邊危壁還要高出一半倍,相去尚有好一段路,湘玄恐左才攔阻,更不則聲,仗着身會法術,一掐決行怯,竟自禦風而過,落到崖壁之上,沿崖頂飛跑下去。

     左才無奈,隻得随往,到了盡頭,隻有那片峰崖,此外更無通路,眼看湘玄人已飛到峰上,心想你要尋水,卻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