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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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這一镖萬無不中之理。

    男子與山婦相隔原有十來丈遠近,由木架左面往右面打,男子力大手準,镖發出去筆也似直,又勁又疾,台上台下的人看去,都以為必中無疑。

    而況男子頭一镖剛發出去,第二镖又抄到手中,接連待發,除本人七根梭镖外,還有六名助手四十二根,七面夾攻,看情勢,頭一镖即便沒有将山婦釘在地上,也必打傷無疑,誰知事竟不然。

    說時遲,那時快!男子的頭一镖照準山婦發出,已然相隔隻有三兩丈遠近,寒光如閃,眼看打中,那梭镖忽似半中腰被人用力碰了一下,忽然自己拐了彎往斜刺裡飛去,夕陽影裡,亮晶晶閃起一條尺許長的镖尖,顫巍巍斜插在山婦左側三丈遠近的地上,崖頂塵土夾雜,火星飛濺,并未打中。

    這一來,休說男子本人意料所不及,便是平日夫妻恩愛,臨場安心寬恕妻子,放她一條性命,故意打歪,猶也決不會相差這遠。

    全場人等見了這般奇迹,不由轟雷也似齊聲驚訝起來。

     這一镖是山婦生死關頭,山民認為有天神主宰,那六名助手照例以此為準,便紛紛耍起花樣,照頭一镖落處打去。

    那男子一見不中,也沒想到别的,氣忿過度,當局者迷,以為自己并未饒她,那镖是被風吹歪了的,竟忘了平時規矩和神的信心,還不照慣例,仍舉手中镖接二連三照準山婦打去。

    說也奇怪,一連三镖,镖镖如此,都是發出很準,一到中途便拐了彎往左偏去,休說打中,連邊都挨不到。

    四外山民俱當山婦命不該死,有了神助,喧聲鼎沸,如同潮湧。

     男子急怒攻心,還要趕近前去硬刺時,金花娘早在台上見男子镖剛發出,筠玉隻手朝前一指,便偏飛過去,才知筠玉鬧鬼。

    事關大局,恐下面山民看出破綻不好處置,再一看男子已錯了規矩,正好就此禁阻,連喝兩聲。

    男子耳音為衆聲所亂,沒有聽明,手中第四根镖又發出去,依然打歪。

    就在此時,蔡野神也跟着起身喝止,聽候發落。

    早有手下兩名千長飛身入場,将那男子喚住,擁至台下,同時六名助手也各打完七根空梭镖,各自退去,山婦死裡逃生,做夢也未想到,認是天神垂佑,含淚向天叩頭默祝,謝了天恩起身,從梭镖林中繞步穿行出場,走向台前跪下。

    金花娘已指着那男子罵道:“沒見你這不要皮臉的狗東西!你說你老婆趕野郎,并沒聽說你看見有事。

    如今殺她,果然天神不容。

    頭一镖沒打中,就該仍照歪處打,竟敢違抗天神之意再朝人打麼?你連發四镖都未打中,可知理虧呢!犯了神怒,降下禍來,你擔得起麼?本當将你責打,念在今天是個大家快活的好日子,權且饒了你。

    但是從今以後,她已是二世人了,不準再去尋她背時,聽見麼、如不的話,莫怪我抽去你的筋條,叫你為不得人!”男子想起适才之事,也覺自己以前強奪别人的情人不對,今日又去殺她,定是天神不容,也害怕起來,反不住向天叩頭求恕,立時改了惡相。

    金花娘吩咐男子起去,正要遣走山婦,筠玉卻要她把山婦喊了上來,有話詢問。

    金花娘隻知筠玉鬧鬼,因天色向暮,筠玉暗器極小,并未看出有東西發出,也當她會有法術,益加敬重,便依言喚上。

    因天已不早,下面第二撥殺妻儀式跟着舉行,少時月亮一出便要拜神,徑由林、毛二女去與她問話,也未在意。

    山民素畏鬼神,底下原有五起同類的事,一則當事男子沒有頭一起兇狠,二則仇怨不深,三則都是隔日較多,當時隻管親身看出好情,想把女的置之死地,日子一久,事過境遷,未免有些回想舊情,起了躊躇,再經這一來,俱餒了點氣,臨時心腸一軟,更恐天神今年不願殺人,鬧個沒趣,恰巧不約而同地俱把镖存心了歪裡打去,結果一個山婦也未被打中。

    筠玉一念之仁,連第二回事都未費,便救了六個山女的性命。

     蔡氏夫妻染受漢人氣息甚深,隻為積重難返,本不願有此一舉,見終場未殺一人,甚是高興,當下起身站向台前,拔出背後插的一面上繪星月的三角小旗向台下一揮,那代大錘執事的千長便将手中鹿角哨子吹起,立時台下上千一色裝束的男子各打動蛇皮鼓,吹起蘆笙,分列一個圓形隊伍,圍着火台轉将起來。

    轉了一陣,蔡野神夫妻走下台去,一聲号令,衆山女紛紛上前,将崖旁空地上堆的許多鐵架擡向火台四圍列好,衆男子便去将洗剝好的整隻牛羊豬鹿等家畜野獸擡過。

    那些鐵架俱為燒烤之用,高與火台相等,兩邊各有一個三角架子,當中是一根可以轉動的橫梁,斜着向有火的一面橫支出去,牲畜便穿在橫梁當中,恰好不遠不近挨在火邊。

    架子下面有兩頭三角架子,均能半腰折轉,各有一個帶挽手的輪軸,由細鐵鍊鈎通到上面,咬着橫梁兩頭的軸随時轉動。

    兩個山民管着一副,随便烤牲畜的那三面。

    筠玉烤到半熟時,另有山民提着陶桶,手持尺許長的麻布刷子,蘸了桶裡的岩鹽水往牲畜身上去搽。

    等到牲畜插向架上,一切準備停當,月兒已到中天,下面歡聲四起中,蔡野神手中拿着三個裝滿火藥的竹炮往火台上一扔,三聲炮響過處,數千男女山民鴉雀無聲,各自圍着火台一行行排開,隻空着中間丈許方圓一塊空地。

    蔡野神夫妻同了幾名幹長便走上去,向台前五體投地跪下,口中喃哺祝告。

     全體山民也一齊跪倒,同聲祝告,雖然甚低,因為人多聲衆,又用的是本族土語,聲團而疾,恍如電雷聚哄一般,轟轟之聲,震得四山都起了回應,約有半刻工夫,便即拜了幾拜一同起立。

    蔡野神夫妻奔上木架平台,一聲長嘯,山民全都散開。

    舉旗一揮,先由四個捧着盤的山民奔向台邊,烤肉的山民将輪軸一搬,架子便反轉倒下,離地隻有二尺。

     四山民拔出腰刀,就橫梁上烤熟的各種牲畜,撿肥嫩處各片了些,飛也似端上架來。

    接着兩個山民擡着一壇子青稞酒到了架前,旁邊閃過四名山女,各取酒葫蘆灌滿,捧上平台。

    蔡野神再從座中起立,由身上拔出三把小快刀,先各叉起一片較大塊的烤肉,由台上用力接連擲在火裡,然後取過一葫蘆酒,倒了些藥粉在内,往火中擲去;酒中有藥,落在火裡冒起一股五色火焰,台下全體山民又是一片歡聲雷動,各自奔向崖口,四個一群,六個一夥,将備就的酒各擡過一葫蘆打開,再奔向台前拔出佩刀,大塊地割了各樣烤肉,圍在原地方去大吃大喝,歡呼如雷。

    每一群人雖有多寡,數目由二起,十九都是男女各半,極少單的。

    台上主人自然也是殷勤勸客,敬酒敬肉。

    司肉司酒的執事,一面自己也在吃喝,不時取了酒肉往平台獻上,衆人哪吃得完! 當蔡野神夫妻二人舉行儀式時,筠玉從那被救山婦芹芹口中得了許多虛實,已和林璇商量好了,心中有事,算計時辰将到,正在無法措辭,忽聽金花娘道:“再待一會,他們便要一男一女合起來跳舞唱歌尋歡了。

    同時那些已成了夫妻的,也各把平日練就的玩意當衆施展。

    今晚因有諸位尊客在座,個個都想争奇好勝,一定有許多拿手,連我夫妻未看過的都有在内。

    我們這裡都愛樹木和水,在此拜月,實為防敵備患,沒有法子。

     這崖的西南有一條瞪道,可通到崖上一個暗谷之中,那裡面地勢不平廣,不能做拜月之用,卻是有水有樹,并且長有十裡,高高下下,随地都有草坪,最宜于幾十成群的人做踏歌快樂之用。

    尤其是少時月光一偏正照進去,把裡面的山果林木照得和白天一樣,景緻真是再好沒有。

    我夫妻在這崖上拜月祭神已有數年,草沒一根,樹木更是絕少,他們會情說愛全不相宜,隻能在本晚約定,另擇日子地方相會,不能盡性快活,上下都不願意,谷中又沒這大地方。

    本冬才打好主意,動手修一條田谷中通至洞底的暗道,以防不測,剛巧前日才得修好,甚是隐秘便捷。

    如不願在此呆坐觀看,少時他們吃醉了酒,唱完一套情歌,有情男女必往谷中去連唱帶舞。

    諸位如也前去,大概除了事前抽出來的有十個防守-望的人們,沒有一個不去的。

    他們總擇谷中有高大樹林的草地上,有的唱有的舞,有的在此獻完了玩意,便趕去谷中,随時獻玩意給人看。

    諸位一面閑遊,一面挑那好的觀看,豈不比這裡一樣樣坐等強些?去否聽便,反正我夫妻是不能離開的,隻不過見有兩人一行走向僻處、外插刀矛的地方,不要去驚散他們便了。

    ” 林、毛二人聞言,正合心意,筠玉首先搶答道:“這樣再好不過。

    我和林姊姊先去,楊老伯和二位妹子有春桃等六人服侍,願去也可由他六人陪往,不願去就坐在這裡,如難禁風露,可命人引他們去睡。

    我二人今晚要玩個盡興,不天亮不止,勿須等了。

    但是谷中路徑和這裡風俗忌諱全不知道,有芹芹帶去,得她指點也無妨了。

    ”說罷,又推說恨惡蛇蟲,将春燕、四兒身背的牦象頭骨要到手裡,與林璇一人持了一根帶好。

    金花娘見了那兩根奇怪骨朵,猛想起大錘與餘獨同往蜈蚣夾于去替他叔叔雷銀豹回來,早就該有人到,為何到了此時,三人不見一個歸來?便問蔡野神:“可是大錘日裡不忿氣,夜晚前去闖禍?”筠玉忙插口說:“我們餘大哥智勇雙全,有他同行決無差錯,如見令弟所行不善,就不能勸止,也當獨自先回。

    如今未到,必是令叔不肯回轉,三人見面談得投機,左就無事,今晚留在那裡了。

    ”蔡野神也說:“不會,否則蜈蚣夾子那裡也必派人送信,勿須多慮。

    ”金花娘深知乃弟為人,橫起來連命都不要,終覺心中難安,并且去鐵鍋沖新近又得了一條捷徑,雖極難走,卻難不倒他,惟恐前去生事,意欲再候片時無信,打發一人前去,看他到了無有。

    林。

    毛二女不便多說。

     這時下面全數山民大半酒酣肉飽,天性發露,紛紛拍手唱起情歌,野腔土語倒也自成音節,令人聽了有歡娛之思。

    又是數幹山民一同拍手踏歌,唱的舞的,一手一式,都是男歡女慕相悅之意,越顯得豔麗之中現出混渾敦厚的氣象。

    唱着唱着,果然成雙配對,男女互相擁抱,幾對一群,載歌載舞,由崖西南方磴道緩緩走了下去。

    月明之夜遇着這等奇情奇景,端的是柔情蜜意,歌舞欲仙,豔絕人間,當之心醉。

    春桃、春燕等六個男女山民看得情不自禁,也在崖上捉對兒歌舞起來,同時獻技山民跟着開始。

    林。

    毛二人見時已到,哪有心情細看?先拍手誇贊了一陣,對蔡氏夫妻道:“谷中景緻,說起就令人想去,真個太好了。

    我姊妹二人這就去吧。

    ” 說罷作别,帶了山婦芹芹,順崖西南下去。

    前行不遠便到谷口,遙見月光正照谷中,谷徑甚寬,兩旁俱是平坡斜扳,古木千章挺生淺草原上,坡頂方是峭崖峭壁,那各處疏林大樹之下,已有不少對山民在彼,男的頭上烏羽如雪,身穿彩色半臂披肩,腰圍獸皮,耳墜銅環,自膝以下全赤。

    女的是一件由肩至膝的百折白麻布桶裙,腰圍綠草,頭戴花箍,赤着藕一般的雙臂雙腿。

    男女裝束大都一色,正在翩跹舞踏,唱着現編現答、決不同樣的情歌,此應彼和,空谷回音,響震林木,洋洋盈耳,看去又似畫圖又似夢境。

    女自身材面容固多秀美,此時便連日裡看去那般醜形怪狀的男子也與景相稱,不難看了。

     林、毛二女略一觀賞,見山民入谷尚未走完,後面來者尚多,恰好路旁有幾株老樹和一片怪石,前後一端詳,抽空将芹芹一扯。

    芹芹早知二人心意,連忙跟着走進。

    三人見後面山民隻顧歌舞狂歡而來,并未覺察,全谷長有十裡,蔡氏夫妻就欲中途相請,一時也查問不出,必以為在隐僻之處登臨遊玩,即便發覺,也差不多功成歸來了。

    當下略微整理結束,徑由芹芹帶路,由樹石後面繞過谷口,取路往鐵鍋沖而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