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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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裘元,南绮、呂靈姑、紀異一行四人,正以竹山教妖人鬥法之約改期,奉命積修善功,但并未指明何往,暫時想不定往哪裡去好。

    聽了君山之事後,覺着此事即是一場大善功;洞庭君山和湘江一帶山水靈秀,久已聞名,又是素未去過,正好就便登臨;并可與武當諸女弟子相見,所以好生欣喜。

    裘元惟恐父母懸念,好在為日尚早,便和南绮等三人商議先回家小住兩日,再行上路。

    雷、方、司諸人知他孺慕甚殷,此行又是極大一場功德,不便堅挽,勉強留了一頓飯,在且退谷相聚半日,各訂後會而别。

     四人回到環山堰向友仁夫婦一說前事,友仁近更知道愛子道力日進,異日神仙可期,此行關系千萬生靈與佳兒、佳媳的修積,不但沒有強留,反催速行,以防贻誤時機。

    還是南绮力言,此時竹山教妖人正在着手布置,妖人近又他去未回,尚還沒到時候,晚去兩日無妨;友仁之妻甄氏又甚戀戀不舍,所以原議不改,議定第三日午後動身。

     友仁笑問裘元:“這等空前巨劫,衆仙既然知道,理應防範未然,乘妖人未舉事前将他除去,豈不既省事,又免擔驚?方一到時制他不住,贻禍生靈,悔之何及,為何非等大火已發,才下手除他,多費心力,還難保萬全,是何原故呢?”裘元答不上來。

    南绮從旁代答道:“爹爹所說固極有理,但是事情并非如此簡單。

    詳細情況,未到君山,雖還不知底細,但這類事多是注定劫運,必須使它應過,否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防不勝防,轉更加重,就難收拾了。

    目前異派妖邪衆多,十分猖獗,去了幾個竹山教,又會來别的妖邪。

    何況神禹鎮湖神鐘乃前古至寶,風聲所播,群來觊觎竊奪,從此七澤三湘生靈難保朝夕,永無安日了。

    眼前除了竹山教之外,便有好多聞風而至的左道旁門,未必全是明目張膽行事,多半鬼鬼祟祟掩藏一旁,暗中窺探觀望,各懷私利,意欲乘隙竊奪,見勢不佳,必要遠。

    專去尋他既難搜索,留着又是隐患。

    轉不如暫緩下手,一面暗中破去他的好謀邪法,一面相機準備。

    好在這類鎮湖至寶必有極大法力禁制防護,妖人就是下手順當,無人作梗,也取不去。

    隻有施行妖法,或是情急妄為,引起洪水之災,較為可慮。

    但風聲已洩,正教中人紛紛趕往,必不容其猖狂,這等行事雖然緩而較險,卻可使在場諸妖一齊伏誅,使未在場的知道厲害,此寶不容染指。

    特别是前古禁制必不敢先破,又有許多強敵作梗,去必無幸,自然不再作此妄想,豈不永絕後患了麼? 大意如此,是否還有别的重大原因,就難說了。

    ”友仁方始恍然。

     這兩日内,裘家隻是父子、家人和呂、紀二仙同聚,所有親友一概設詞拒絕不見,天倫之樂,喜氣洋洋。

    到了第三日午後,四人方始拜别二老夫妻,要往洞庭君山飛去。

     行前,裘元、南绮均主先飛水雲村楊永家,見着石明珠姊妹問明詳情,再作計較。

    呂靈姑道:“不可,這類事關系各人善功修積。

    武當諸道友與我們并非同門,雖然見義勇為,當仁不讓,遇上這類浩劫巨災,凡是正經修道之士,都義不容辭,畢竟由她們起始發動。

     明珠姊姊也并未要我們前往相助,如若我們一到先去尋她,還當我們聞風參與,想要分她們的功勞。

    張、林二位又都不熟,何苦引人疑忌?莫如暫時各行其事,等到遇上,再告以我們也是奉了師命前往,并非無因而至。

    反正同是為救生靈劫運,誰成功都是一樣。

     如願合力更好,否則我們隻要把心力盡到,如不濟事,那是本領大差,隻好認人先鞭;要是她們不濟,再舉全力相助。

    但求實際,不必居這成功虛名。

    既顯我們大方,又免因此生出芥蒂。

    南姊以為如何?”南绮道:“我們原是在且退谷聽人說起,還是明珠姊姊留的話,如若各走一路,不與配合,倒顯出與之争功奪勝,迹近逞能,反易生出嫌隙。

     何況石家姊妹和我們又是多年至交,如此行徑,分明把她們當作外人看待,實是不妥。

     依妹子之見,還是直赴水雲村,告以實情,就說奉命行道,無事可做,聞得君山妖孽猖狂,素慕三湘七澤之勝,又聞玉珠姊姊在彼亟思良晤,為此趕去為她們少效微勞,共襄盛舉。

    這等說法情理兼盡,休說張、林二位道友為人素極謙恭和善,便是兩個私心較重的人,照此說法想也不緻生出别的誤解,石家姊妹更無容說了。

    ” 呂靈姑因和石明珠在且退谷外初見面時,兩情不甚投契,總覺明珠和司青璜性做而驕,本心不願去水雲村,所以那等說法,無如南绮之言近情合理,無詞反駁。

    又知裘元、紀異均惟南绮之言是從,南绮與石氏雙珠多年深交,情分至厚,再若争執也是無用,隻得罷了。

    南绮雖覺靈姑不甚以己言為然,卻未想到是與石、司二女不投,不願附和一氣;隻疑靈姑私心自用,想由本門弟子建此功德,不喜外人把功分去。

    暗想:“武當七女無一弱者,如今已有三人在彼多日,事情尚無眉目,忽然飛書武當求助。

    照石明珠所說半邊老尼飛劍傳書的情景口氣,君山這夥妖人分明是勁敵,憑自己這四人如何能操必勝之算?此事修道人份所應為,成敗與否,自有定數。

    人定雖或勝天,但卻不應計較。

    如由武當諸女當先,自己從旁贊助,成固大佳,敗亦無關榮辱;如若分道揚錐,休說力量比較單薄,并還是能勝不能敗的局面。

    同敗尚可,若是一成一敗,而敗的又是自己這一面,便要贻辱師門,引人譏議。

    就算成功的是自己,也必引之忌恨,好好良友變成冤家。

    不如上來便與合力,進退自如,彼此都可立些善功。

    以後互相扶持關照,情分隻有日益深厚,豈不要好得多?”南绮想罷,因靈姑隻是默言不語,未再堅持,也就不再多說,哪知石、司二女對于靈姑一樣也有誤會,不怎投契。

    南绮上來不曾察覺,并将雙方這點隔膜化解,以緻各自心中介介,日後幾乎生出事來。

    此是後話,暫且放開不提。

     當下仍是依了南绮之言,由且退谷動身,直飛水雲村。

    到了楊永家中,便問張、林、石諸女是否居此,說他們是故友拜訪。

    偏巧張、林、石諸女為防妖人尋來給主人生事,吩咐楊家人除了武當來人,不可告以實情,人去之後立即着人入報,自有處置。

    原意是已給武當飛書,來人如是自己人,自會直飛後園,再行下落相見;如是外人,便辭以不在,三女聞報,便會暗中分人出來探看,先辨明了來曆,再作計較,以免主人家中為此再生枝節,萬沒想到南绮等四人會尋了來。

    下人們奉有主人嚴囑,自然諱莫如深。

    而答話這人更是機靈太過,一見來人形迹可疑,答的話十分巧妙,既使人不覺是假,而楊、石、林諸人恰又真不在家。

     原來石明珠到了武當,又奉命先往别處轉了一轉,次日才行趕到。

    與張錦雯剛見面談了幾句,便見林綠華飛回,告以已然發現潘、鞏二女下落,并還添了兩個有力幫手。

     看情景好似潘芳剛愎,固執私念。

    鞏霜鬟料到将來決無善果,一個不巧,還要身敗名裂。

     多年至交,不願坐視她堕落。

    始而欲以釜底抽薪之法,婉語點醒,使其省悟,懸崖勒馬。

     後見她不聽良言,又改柔為剛,細說利害,苦口婆心,直言勸阻。

    潘芳仍是執迷不悟,反對鞏霜鬟生疑厭惡。

    隻因個人孤掌難鳴,而鞏霜鬟又對友忠誠熱心,甘受嘲弄,不與計較,抱定力勸不從,便守到時候,再以全力挽救,不忍遽然舍之而去,才未當時絕交破裂,但已是貌合神離了。

    潘芳也是修煉多年,多曆事故,一時利令智昏,自趨滅亡,并非完全不知利害輕重的無知庸流。

    盡管不納良友忠言,卻也感到事情棘手,暗藏戒心。

     偏是貪欲太重,總以為即便造成災難,責任也在于竹山教妖人;自己雖收漁人之利,将鐘底藏珍乘隙取去,于鎮湖平水無足輕重,不能作為孽由己造,一味私心曲解。

    一面打定如意算盤;一面覺出鞏霜鬟心與己違,此來迫于舊友情面,實是同床異夢,到時縱不公開作梗,也必不肯以全力相助。

    本來就難,再少此一個預計可靠的得力助手,事情自更艱險。

    無如平日崖岸自高,性情孤做,靠得住的朋友太少,急切之間無處尋人相助,心更煩悶。

     這日清晨,潘芳欲往君山探看竹山教妖人動靜,又被鞏霜鬟勸阻,越發憤恨,幾次想要發作,勉強忍住。

    這一争執,鞏霜鬟便未同行。

    潘芳獨自前往一看,竹山教妖人仍是一個未歸。

    歸途忽在嶽陽樓附近遇到兩個左道高手,原是小南極落虹島主夫妻二人,一名洪原吉,一名崔香。

    因為附近四十七島妖人前被正教中人誅戮殆盡,惟恐連累而及,潛來中土,在中條山黃鵲峰後尋了一個極其隐秘的洞穴隐居。

    始而尚知斂迹,住了十多年覺出無事,漸漸出山走動。

    有一次夫妻二人往大庚嶺深山之中訪一同道,恰值所訪同道平日為惡太深,吃峨眉派三英二雲中的李英瓊、餘英男,帶了兩個曾吃過他虧的男女門人尋上門去,雙方惡鬥正酣。

    洪原吉夫妻和那妖道至交,又和雙英初遇,不知厲害,冒失相助。

    不料妖道轉眼伏誅,洪、崔二人也被李英瓊法寶困住,眼看無幸。

    忽遇潘芳路過,因昔年去南極采藥與崔香無心相遇,兩人談得投機,被崔香邀至落虹島上住了三日。

    當時洪原吉他出未歸,崔香還欲堅留與她丈夫相見。

    潘芳久出思歸,又見島主人不是正經修道之士,一到島上便起了輕視之心,隻因崔香優禮款待,情不可卻,留住了數日,已然勉強,如何還肯再留,婉言辭謝而去。

    走不多日,洪原吉回島,恰值四十七島妖人惡滿被戮,夫婦二人避人中土,雙方一直未見。

    此番忽然不期而遇,如在平日,潘芳決看不上崔香,但因舊日承過情,又當和鞏霜鬟負氣,亟欲得人相助之際,崔香又善于言詞,略一套問,潘芳便說了實情,雙方一拍即合,當時同了回去。

     林、石二人尋到她時,四人正在談論,鞏霜鬟神情愁悶,潘、洪、崔三人卻是興高采烈,大言不慚,并說事在必為,無論何人出來作梗,必與之決一勝負。

    雖對鞏霜鬟取瑟而歌,林、石二人如若出面一勸,立成仇敵。

    綠華恐二人之力制她不住,便令玉珠暫勿現身出去,意欲回見張錦雯商議停妥,并等明珠到來,再定行止。

     二人回抵水雲村時,石明珠恰好剛到,因她與潘芳結有夙嫌,聞言大怒,立和張、林二人匆匆趕往。

    此來經過及與裘元夫妻合力誅戮鬼老師徒,且退谷約定未赴,留語作别的話,均未詳說。

     裘元等四人到時,張、林、石諸人未在。

    楊永又以連日辛勞,乘着仙賓外出,去往内宅補點睡眠。

    下人又賣弄聰明,力言自來沒有女客在此居住。

    南绮先是心疑尋錯了地方,嗣向下人盤問地名和主人姓名,均與明珠且退谷留語相符,好生奇怪。

    又疑張、林、石、司五人行迹詭秘,此事隻有主人知曉,下人不知底細。

    便同退下,尋一隐蔽之處和衆人商議,意欲隐身飛入明珠所說後園,探看對方到底在否。

    靈姑心中成見頗深,笑道: “這分明是他們有私心,恐外人分她們的功德。

    先因違約,無意中說出真情,說了又複後悔。

    到了這裡,算計我們得信必要趕來,故囑下人回絕不見,以便她們獨力成功。

    玉珠姊姊雖和我們交厚,一則她是小師妹,拗不過衆;二則她們到底是一家人,隻好聽之。

     我們已把人情盡到,是她們私心不肯見人,并非我們自恃孤行,異日見面也無話說,何苦去尋她們做什?”南绮道:“我想張道友我不深知,林、石二位決不是自私背友的人。

     尤其玉珠姊姊與愚姊妹交更深厚,我們尚沒見,怎能斷定?她如在此不見外人,其中必有原因,事未分明,如何與人負氣?就不與之合力,也等探明詳情再定。

    好在所居是常人的家宅園林,易于查見,又不是深山僻境,我們隻消往她們住的後園一探,就知道了。

    ”說罷,不俟靈姑答言,便令三人在林内暫候,自隐身形往楊家後園查看。

     南绮到了明珠所說後園,隻見靜室共是五間,隻一老道士和一道童在内,四外靜悄悄的,連個執役童婢也無,實不是款待仙賓之所。

    再細查看道人,雖然相貌和善,神情穆靜,隻是一個講究吐納坐參,略有一點修養的老道,并非真具法力的老道士。

    聽那口氣好似受施主款留已有多日,施主到内宅歇息,剛進去不久。

    南绮心想:“這類遊方術士,武當諸女怎會同在一起?”等了一會,道人打起坐來,所用功夫更是粗淺。

    南绮不認得史涵虛,見狀越以為武當諸女不會與這等庸常道流同在一起。

    别處和内宅盡是主人亭館閨閣,童仆溫婢用人甚多,所聞也都是些家常瑣事,無一提到有女客居此的事。

    隻得退了出來,和衆人一說。

    靈姑聽了,越以為所料不差,不是有心規避,便是前說不真,人本未在此地,另有住所。

    南绮雖覺不緻如此,但是人找不到,隻要另打主意,等到遇上再作計較了。

     裘元笑道:“武當諸位道友既不在此,我們此時應往何方去?”南绮道:“我看此事并不容易,竹山教妖人頗多能者,此時深淺虛實尚未知悉,如若直飛君山,對面撞上,勝敗難蔔。

    還是在附近山上尋一地方住下,有了退處,然後前往查探明了虛實底細,再行下手,以免冒冒失失趕去,易于誤事。

    ”靈姑、裘元等均稱善。

    紀異道:“這裡我沒有到過,呂師姊不是說嶽陽樓風景甚好麼,我們何不去往那裡看看呢?”呂靈姑道: “反正人地生疏,一樣找住處,我們到哪裡去找也是一樣。

    不過這等挨近城市的名勝所在,日裡遊人衆多,對面就是君山,相隔才十數裡湖面,左道妖邪慣喜熱鬧場中混迹,就許撞上,去時還是隐了身形的好。

    ”南绮道:“那倒不必,我們都年輕,竹山教妖人都不認得我們。

    前在南疆雖曾遇見過兩個,當時都已伏誅。

    裝作遊人前往登臨,料不至于被他們看破。

    此間風景甚好,相去又不甚遠,連飛行都無須,就此沿途觀賞,步行走去好了。

    ”說罷,四人便自林中走出,順着田岸沒走多遠,因不識路,知道嶽陽樓就在巴陵城上,下瞰洞庭,所到之處恰有一條通湖小溪,便沿溪往湖濱走去。

     時值正午,農人多在水田中耕作,到處是人,隻這條溪路清靜。

    淺岸清溪,碧波粼粼。

    溪的兩岸綠樹成行,疏密相間。

    一面是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