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回 碧桧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谒銀須斐

關燈


    眼看怪物回身來咬,一着急,便用盡力氣,拼命想要掙脫。

    兩翼直扇,三隻鋼爪不住一分一挺,隻扇得左近林木風湧如潮,扇上一點便都斷折。

    那株參天古樹受了這半日的震撼傷殘,已是不支,哪再禁得起這般的神力鼓蕩,不消兩三次折騰,隻聽咔嚓兩聲過去,怪烏的三隻鋼爪竟然裂木而出,那株怪物盤踞高有一二十丈的老桧樹,受不住這樣絕大的暴力震撼,也同時倒了下來。

    怪鳥鋼爪本來鋒利若刀,加上三隻都抓在怪物下半身上,脫身時節被它用力一掙一分,當中一隻鋼爪已将怪物的脊骨抓裂。

    再被左右雙爪往下一分,爪尖便在怪物身上往橫裡劃過,立時将其裂成兩段,僅剩下爪隙裡一些殘皮肉藕斷絲連般挂住。

    那又大又粗的樹身倒了下來,恰巧壓在怪物身上,一任怪物多麼厲害,也是禁受不了。

    它驟負奇痛,往前一掙,立時斷處中分,疼得怪物不住怪叫。

    下半截身子還盤繞在斷樹上面,上半截身于已是失去了憑依,暴怒之下,當時一個前掙猛勁,就勢張開血盆一般大口,連身向怪鳥,穿了上去。

     那怪烏先時鋼爪入木,陷在樹身上面,及見怪物回身,張口來咬,一時情急拼命,使了猛力,才得脫離危險。

    偏偏身軀上下倒置,不便飛翔;前面又是斷木如排,阻障甚多。

    剛飛竄出去三丈遠近,頭部便撞在斷木上面。

    斷木雖被它撞斷了幾根,那鳥頭究竟不如腹下鋼爪厲害,頭腦先已受了大傷。

    疼痛昏眩中,僥幸可以昂着起飛。

    那怪物恨它入骨,必欲拼個死活,加上一股子急勁,也同時在後面斜穿上來。

    眼見怪鳥隻要被怪物又長又寬的嘴咬上,雙方都難保活命。

     在這怪烏、怪物兩敗俱傷之際,那天半破空之聲已是越來越近。

    但方端、元兒等四人目睹惡鬥奇觀,都注意雙方的最後勝負,通沒注意别處,當怪物上身大半截憑空從斷樹空裡竄出去時,那下半截身子失了主體,已和散帛墜地似地掉了下來。

    這時最前面的怪烏鐵羽橫飛,恰似兩片墨雲,夾着當中一團灰霧,疾逾奔馬,钊飛疾轉;那怪物又似彩練抛空,長虹貫日,電駛星投。

    那怪鳥吃斷樹一阻一頓,未免飛翔略緩,沒有怪物來勢迅疾。

    它們眼看首尾相銜,越來越近,相去咫尺,就要拼命。

     四人正盼怪物将怪鳥咬住,兩敗俱傷,不但可以乘機逃走,弄巧還可代人世間除去兩個大害。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四人英眸凝注,瞬息之間,倏見一道半青不白的光華,恍如日隕中天,銀河瀉地一般,從橫側面碧霄中直往怪鳥怪物的空當裡斜穿下來,先迎着怪物隻一繞,狂風中猶如兩段黃練舒卷抛落,怪物立即身首異處。

    怪鳥也忽然似被什麼東西阻住,兩翼隻管盡力招展,卻不能往前飛行一步。

    四人忽見前面又生巨變,大吃一驚,定睛往怪鳥腹下一看,隻見那道青白光華斂處,現出一個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白衣,面紅如火,頭梳抓髻,道童打扮的人,一雙手已抓緊在怪鳥腹中間那對怪爪上面。

     那怪烏原本性野非常,身雖被人擒住,哪裡甘服,翼爪鐵喙同時動作。

    一面拼命飛掙騰撲不已,一面施展鋼喙鋼爪,不住抓啄。

    惱得那道童性起,厲聲大喝道:“不知死活的孽畜!好意救了你的命,卻這般不識好歹,竟敢和我倔強。

    ”說罷,手揚處,似有青自光華閃了一下,那怪鳥便乖乖地斂了雙翼,随着那紅臉道童落下。

    那道童說話聲如霹靂,震得山谷都起回音。

     四小兄弟見道童一來,怪烏、怪物一死一擒,哪知什麼厲害輕重,元兒和方環首先異口同聲說了一句:“這定是位劍仙無疑,我們快去見見。

    ”一邊說,一邊往前面就跑。

     司明也忙跟着追了上去。

    方端最為精細,因那道童比大人還高,裝束卻不倫不類,落地時節更看出他濃眉如漆,相貌兇惡,心中正犯躊躇。

    見三人相次追出,一把未把方環拉住,暗道:“不好!”尋機一動,便不随他三人前進,仍在藏處偷看動靜。

     那道童原是路過,先并不知四人藏在林後隐處。

    身一落地,剛取出一瓶藥物,倒了些在死怪物的身上,猛聽對面有人說話。

    接着便見三個幼童奔來,不但個個相貌清奇,資禀高厚,而且為首一人還一手持着一柄短劍,日光下寒芒耀彩,流光四射,确是兩口極好的異寶奇珍。

    再往來人腳底下一看,除頭一個持雙劍的童子步履身輕異乎尋常,仿佛練過幾天内功外,餘者資質雖佳,隻不過武功有些根底,并未受過高明傳授。

    猛地心中一動,不禁喜出望外。

    暗想:“今日無心中收伏了一隻異鳥,又遇上這兩口仙劍,真是奇逢良遇,不可錯過。

    ” 當下道童不俟三人走近,便迎上前喝道:“無知頑童,那條三眼錦帶蛟雖已被我用飛劍斬去,但是這東西奇毒無比,你們不可上前,招呼挨上,連肉都爛盡。

    ”一面裝作好意說話,一面又接近元兒下手。

    猛聽左側灌木叢中有一人老聲老氣地罵道:“你這不識羞的鬼崽子,得了便宜不走,還想在我老頭子跟前假裝風魔,騙小孩子的東西。

    叫你知道我老頭子的厲害。

    ”言還未了,早黑糊糊飛起一片東西,朝那道童臉上打去。

     那道童忽聽有人答話,便猜是這三個小孩子的師長,暗想:“這孩子點點年紀,卻有這種奇珍在手,他的師長必非常人。

    且莫管他,就近先将劍搶了過來,順手時便連小孩也一齊搶走;否則,也可見機而退。

    ”想到這裡,緊步上前,一手仍緊擎着那隻怪鳥,另一隻手便往元兒胸前點去。

    準備将元兒點住,搶了雙劍再說。

    卻不料元兒雖因一時看見道童劍斬怪蛟,手擒怪烏,起了敬羨之心。

    及至見他飛奔近前,忽聽旁邊灌木内另有人出聲相罵,那道童面容驟變,滿臉兇惡之容,目光隻注視在自己兩口劍上,便已有了戒心。

    又見他手指一起,似要朝自己胸前點到,越發知道不妙。

    剛腳底一墊勁,往後縱退開去,那片黑影已經打到道童臉上。

     那道童一心隻顧注意元兒手中雙劍,以為手到必得。

    不曾想到答話的人不但手比他快,而且本領驚人,一大片東西發出來,竟會一絲聲響皆無。

    剛覺眼前一黑,想躲避已經不及,隻聽叭的一聲,打了個滿臉花,兩眼難睜。

    熱辣辣并不怎樣疼痛,隻覺得奇臭刺鼻。

    他張口想罵,恍似迎面又來了股軟勁,打中臉上的那一攤東西,又無端塞了個滿嘴,其味鹹苦,腥臊異常。

    隻氣得暴怒如雷,恨不能立時和仇人拼個你死我活。

    一面張口亂吐,一面忙伸左手往臉上亂抓。

    剛剛睜開兩眼,還未及看清敵人打來的是些什麼污穢之物,猛覺心裡一陣惡心,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連适才人口穢物和日裡所吃的酒肉,全都傾腸倒肚嘔吐出來,同時手上還抓着一把又粘又膩的東西。

    忍不住定睛一看,也不知是什麼野獸蟲蛇拉的稀糞,顔色紫灰灰,其臭直不可形容。

    剛順手往地下一甩,猛地又覺口裡奇臭,其中穢物似未吐盡,心裡一犯惡心,二次又嘔吐起來。

     偏偏那隻怪鳥也來湊趣。

    這東西性本猛烈異常,起初被擒就不住打算掙脫,隻因被道童禁法制住,不能飛遁。

    及至道童中了暗算,怪鳥不耐奇臭,等道童二次嘔吐時節,忽覺禁法在無形中失了效用,哪裡還肯怠慢,竟然展開鐵羽,望空便飛。

     道童在氣急敗壞之際,猛覺手中擎的怪鳥用力一掙,便往橫裡展開。

    知道禁法已被人在暗中破去,隻是到手之物,還不肯舍。

    百忙中不及行法,強忍嘔吐,使足力氣,想将怪鳥抓住。

    那怪鳥力大絕倫,起初一則為他飛劍斬蛟威勢所震,二則又受了禁法困制,乖乖服從,單憑人力如何能行。

    就在道童驚慌失措之際,那一雙數丈長的闊翼已是橫展開來,同時那比刀還利的鐵喙,也向道童手上猛啄。

    道童心裡一驚,剛暗道一聲:“不好!”怪鳥的一雙鋼爪又跟着抓到。

    總算道童也是久經大敵,起初不過驟中暗算,滿臉口眼鼻俱是污穢填塞,奇臭熏人,急怒攻心,神志昏亂。

    這時已覺出萬分不妙,還是對付仇敵要緊,不敢再加堅持。

    忙将手一松,就勢将身一矮,往後一退,原打算避開怪烏一雙鋼爪。

    誰知那怪鳥雖是隻求逃走,本無傷他之心,不知怎的,飛起時節忽然左翼低斜,往下打來。

    道童以為怪烏既脫手掌,必然朝前高飛,鐵喙、鋼爪俱已避過,萬沒料到會受對方仇敵操縱,有此一着。

    二次想躲,已經不及,被怪鳥翼梢掃在右肩上,幾乎打了個骨斷臂折,一下子跌倒在地。

     如是稍有靈機的人,仇敵還未見面,就連番吃了許多大苦,就該三十六着,走為上策才是,他偏執迷不悟,忍着奇痛,縱起身來往對面一看,隻見那隻怪鳥仍在前面,離地約有數尺,雙翼隻管招展撲騰,卻似被什麼禁法制住,不能往前飛行一步。

    再仔細往怪烏腹下一看,才看出地下還站着一個渾身穿白的矮胖粗短紅臉老頭。

    那老頭穿着一身白衣,除腳底下穿的一雙多耳黃麻鞋外,白眉白發,皓首如銀,一雙大眼又明又亮,凹鼻闊口,短袖外露出兩隻又胖又白又粗的手臂。

    一手也和自己先時一樣,擎着那隻三爪神烏腹下的鋼爪;另一手卻拿着一段一分為二的樹幹,上面還附着些用來打得自己滿臉開花,奇臭難聞,似糞非糞的穢物。

    一領白道袍長隻及膝,露出兩段胖藕也似的短腿。

     渾身上下,除那一雙精光四射,烏黑如漆的眼睛和那一張其紅如火的臉外,竟是無一不白。

    正站在那裡舉着那半片木幹,指着自己直樂呢。

     那道童橫行多年,幾曾吃過這般大虧,本想尋見敵人拼個死活才罷。

    及至一見了老頭這般古怪容貌,猛地想起近年傳說當年與神駝乙休、怪叫花窮神淩渾同輩,同時号稱“海内三奇”的那個異人的形狀,正與此人相類,知道厲害,不禁膽寒起來。

    由于适才苦頭吃得大大,見來勢不善,雖然略為加了點仔細,不敢驟然出手,但仗着平時沒和敵人有甚仇隙,仍還弄不明白,不肯就此罷手。

    便喝問道:“我路過此地,斬去毒蛟,與世人除害,與你并無仇怨,你為何對我暗算?用污穢之物傷人,是什麼道理?” 老頭笑罵道:“不知死的孽畜,你師徒作惡多端,不久便要伏誅遭報,還敢在我這裡胡鬧?那錦帶蛟雖然毒重,因我在此,從未出山傷人。

    我原想制服了它,替我防止俗人侵擾,這東西本也難得馴化,今日劫鹿吞吃,已動殺機,你無心殺了它,就是将這鳥兒捉去,準備為你爪牙,也不算是冒犯我老人家。

    偏偏你貪心不足,打算用百練聚毒散将這錦帶蛟的毒水化煉,凝成精液,帶回山去害人,已該萬死,而且竟敢在我冷翠林前,想劫走我老朋友矮叟朱梅記名末代弟子的聚螢、鑄雪兩口仙劍。

    豈能便宜了你?你适才吃的便是那蛟拉的糞,其毒非常,這還是念你無知誤犯,再在此逗留遲延不走,惹得我老頭子生了氣,便叫你死也死得難過。

    ” 那道童聞言,越知适才所料不差,益發心驚。

    知道此人心辣手狠,疾惡如仇,再不見機,決難讨好;加上心中奇穢未消,受毒已重,急于回山醫治。

    便忿忿問道:“欺淩後輩,不算漢子。

    看你形狀,聽你說話,以及這裡地名,你莫非便是銀發叟麼?”老頭笑罵道:“你這孽畜,居然倒有一點眼力。

    既知是我,先時又何必自作強項,我遲早尋你老鬼算賬,快些逃命去吧。

    ”說罷将手一揚,便有千百道銀絲飛起。

    那道童疑是老頭動手,駭得膽落魂飛,徑直破空逃去。

     四人眼看那千百銀絲飛入林際,朝着那錦帶蛟屍身旁邊一陣亂轉,隻見砂石驚飛,銀光如雨,霎時間便成了一個深坑。

    銀發叟先将銀絲招回,對那怪鳥道:“孽畜還不下去,幫點忙去!”那怪鳥此時真也聽話,飛過去爪喙齊施,一陣扒抓,頃刻問連錦帶蛟和死鹿,大樹幹,俱都埋人士内,地也填平。

    然後依舊飛回,這番卻不栖在銀發叟的手上,竟在近側一個矮樹樁上落下,剔毛弄翎,圓睜着一雙精光四射的怪眼,顧盼生姿,端的神駿非凡。

     這時元兒等三個小孩俱都看得呆了,也忘了上前見禮。

    隻有方端一人躲在适才隐身的樹後,因看出那斬錦帶蛟的道童有異,始終沒有出來,先時很代元兒等三人捏一把冷汗,不住心中默祝仙佛保佑,及至銀發叟一出現,便分出了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