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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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敵窺伺在旁,處心積慮的要毀滅明教,各人為了争奪教主之位,鬧得混亂不堪,圓真這番話真如當頭棒喝,發人猛省。

    隻聽他又道:“當下我不動聲色,隻說茲事體大,須得從長計議。

    過了幾天,我忽然假裝醉酒,意欲逼奸我徒兒謝遜的妻子,乘機便殺了他父母妻兒全家。

    我知這麼一來,他恨我入骨,必定找我報仇。

    倘若找不到,更會不顧一切胡作非為。

    哈哈,知徒莫若師,謝遜這孩兒甚麼都好,文才武功都是了不起的,便是易于憤激,不會細細思考一切前因後果……”張無忌聽到此處,心中憤怒再也不可抑制,暗想:“原來義父這一切不幸遭遇,全是成昆這老賊在暗中安排。

    這老賊不是酒後亂性,乃是處心積慮的陰謀。

    ” 隻聽圓真得意洋洋又道:“謝遜濫殺江湖好漢,到處留下我的姓名,想要逼我出來,哈哈,我哪會挺身而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謝遜結下無數冤家,這些血仇最後終于會盡數算到明教的帳上,他殺人之時偶爾遇到兇險,我便在暗中解救,他是我手中的殺人之刀,怎能讓他給人毀了?你們魔教外敵是樹得夠多了,再加上衆高手争做教主,内哄不休,正好一一堕在我的計中。

    謝遜沒殺了宋遠橋,雖是憾事,但他拳斃少林神僧空見,掌傷崆峒五老,王盤山上傷斃各家各派的好手不計其數,連他老朋殷天正天鷹教的壇主也害了……好徒兒啊好徒兒。

    不枉我當年盡心竭力,傳了他一身好武功!”楊逍冷冷的道:“如此說來,連你那師父空見神僧,也是你毒計害死的。

    ”圓真笑道:“我拜空見為師,難道是真心的麼?他受我磕了幾個頭,送上一條老命,也不算吃虧啊,哈哈,哈哈!”圓真大笑聲中,張無忌怒發欲狂,隻覺耳中嗡的一聲猛響,突然暈了過去,但片刻之間,又即醒轉。

    他一生受了無數欺淩屈辱,都能淡然置之,但想義父如此鐵铮铮的一條好漢子,竟在成昆的陰謀毒計之下弄得家破人亡,身敗名裂,盲了雙目,孤零零在荒島上等死,這等深仇大恨,豈能不報?他胸中怒氣一沖,布滿周身的九陽真氣更加鼓蕩疾走,真氣呼出不能外洩,那乾坤一氣袋漸漸膨脹起來,但楊逍等均在凝神傾聽圓真的說話,誰也沒留神這布袋已起了變化。

    隻聽圓真說道:“楊逍、韋一笑、彭和尚、周颠,你們再沒甚麼話說了麼?”楊逍歎了口氣,說道:“事已如此,還有甚麼說的?圓真大師,你能饒我女兒一命麼?她母親是峨嵋派的紀曉芙,出身名門正派,尚未入我魔教。

    ” 圓真道:“養虎贻患,軒草除根!”說着走前一步,伸出手掌,緩緩往楊逍頭頂拍去。

     張無忌在布袋中聽得事态緊急,顧不得全身有如火焚,聽聲辨位,縱身一躍,擋在圓真的面前,左掌反撩,隔着布袋架開了他的手掌。

     圓真這時勉能恢複行動,畢竟元氣未複,被張無忌這麼一架,身子一晃,退了一步,喝道:“好小子!你……你……”一定神,上前揮掌向布袋上拍去。

    這一掌拍不到張無忌身子,卻被鼓起的布袋一彈,竟退了兩步,他大吃一驚,不明所以。

    這時張無忌口幹舌燥,頭腦暈眩,體内的九陽真氣已脹到即将爆裂,倘若乾坤一氣袋先行炸破,他便能脫困,否則駕禦不了體内猛烈無比的真氣,勢必肌膚寸裂,焚為焦炭。

    圓真見布袋古怪,當下踏上兩步,又發掌擊去,這一次他又被布袋反彈,退了一步,但布袋卻也被他掌力推倒,像個大皮球般在地下打了幾個滾。

    張無忌人在袋中,跟着連接不斷的亂翻筋鬥,胸中氣悶,竭力鼓腹,欲将體内真氣呼出。

    可是那布袋中這時也已脹足了氣,再要呼出一口氣已是越來越難。

    圓真跟着發了三拳,踢出兩腳,都被袋中真氣反彈出來,張無忌在袋中卻是渾然不覺。

    圓真這幾下幸好隻碰在袋上,要是真的擊中張無忌身子,此時他體内真氣充溢,圓真手足非受重傷不可。

    楊逍、韋一笑等七人見了這等奇景,也都驚得呆了。

    這乾坤一氣袋是說不得之物,他自己卻也想不出如何會鼓脹成球,更不知張無忌在這布袋中是死是活。

     隻見圓真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猛力向布袋上刺去,那布袋遇到刀尖時隻凹陷入内,卻不穿破。

    這布袋質料奇妙,非絲非革,乃天地間的一件異物,圓真這柄匕首又非寶刀,連刺數刀,卻哪裡奈何得了它?圓真見掌擊刀刺都是無效,心想:“跟這小子糾纏甚麼?”飛起一腳,猛力踢出,大布袋骨溜溜的從廳門中直滾出去。

     這時布袋已膨脹成一個大圓球,在廳門上一撞,立即反彈,疾向圓真沖去。

    圓真見勢道來得猛烈,雙掌豎起擊出,發力将那大球推開。

    隻聽得呼的一聲大響,猶似晴天打了個霹靂,布片四下紛飛,乾坤一氣袋已被張無忌的九陽真氣脹破,炸成了碎片。

    圓真、楊逍、韋一笑、說不得等人都覺一股炙熱之極的氣流沖向身來,又見一個衣衫褴褛的青年站在當地,滿臉露出迷惘之色。

    原來便在這頃刻之間,張無忌所練的九陽神功已然大功告成,水火相濟,龍虎交會。

    要知布袋内真氣充沛,等于是數十位高手各出真力,同時按摩擠逼他周身數百處穴道,他内内外外的真氣激蕩,身上數十處玄關一一沖破,隻覺全身脈絡之中,有如一條條水銀在到處流轉,舒适無比。

    這等機緣自來無人能遇,而這寶袋一碎,此後也再無人有此巧遇。

    圓真眼見這袋中少年神色不定,茫然失措,自己重傷之下,若不抓住這稍縱即逝的良機,一被對方占先,那就危乎殆哉,當即搶上一步,右手食指伸出,運起“幻陰指”内勁,直點他胸口的“膻中穴”。

     張無忌揮掌擋格,這時他神功初成,武術招數卻仍是平庸之極,前時謝遜和父親所教的武功也尚未融會貫通,如何能和圓真這樣絕頂高手相抗?隻一招之間,他手腕上“陽池穴”已被圓真點中,登時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退後了一步。

    可是他體内充沛欲溢的真氣,便也在這瞬息間傳到了圓真指上,這兩股力道一陰一陽,恰好互克,但張無忌的内力來自九陽神功,遠為渾厚。

    圓真手指一熱,全身功勁如欲散去,再加重傷之餘,平時功力已剩不了一成,知道眼前情勢不利,脫身保命要緊,當即轉身便走。

     張無忌怒罵:“成昆,你這大惡賊,留下命來!”拔足追出了廳門,隻見圓真背影一晃,已進了一道側門。

    張無忌氣憤填膺,發足急追,這一發勁,呯的一響,額頭在門框上重重的撞了一下。

    原來他自己尚不知神功練成之後,一舉手,一提足,全比平時多了十倍勁力,一大步跨将出去,失了主宰,竟爾撞上門框。

    他一摸額頭,隐隐有些疼痛,心想:“怎地這等邪門,這一步跨得這麼遠?”忙從側門中進去,見是一座小廳。

    他一心一意要為父複仇,穿過廳堂,便追了下去。

     廳後是個院子,院子中花卉暗香浮動,但見西廂房的窗子中透出燈火之光,他縱身而前,推開房門,眼見灰影一閃,圓真掀開一張繡帷,奔了進去。

     張無忌跟着掀帷而入,那圓真卻已不知去向。

    他凝神看時,不由得暗暗驚奇,原來置身所在竟似是一間大戶人家小姐的閨房。

    靠窗邊的是一張梳妝台,台上紅燭高燒,照耀得房中花團錦簇,堂皇富麗,頗不輸于朱九真之家。

    另一邊是張牙床,床上羅帳低垂,床前還放着一對女子的粉紅繡鞋,顯是有人睡在床中。

    這閨房隻有一道進門,窗戶緊閉,明明見到圓真進房,怎地一刹那間便無影無蹤,竟難道有隐身法不成?又難道他不顧出家人的身分,居然躲入了婦女床中?正自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揭開羅帳搜敵,忽聽得步聲細碎,有人過來。

    張無忌閃身躲在西壁的一塊挂毯之後,便有兩人進了房中。

    張無忌在挂毯後向外張望,見兩個都是少女,一個穿着淡黃綢衫,服飾華貴,另一個少女年紀更小,穿着青衣布衫,是個小鬟,嘶聲道:“小姐,好夜深了,你請安息了罷。

    ”那小姐反手一記巴掌,出手甚重,打在那小鬟臉上,那小鬟一個踉跄,倒退了一步。

    那小姐身子微晃,轉過臉來,張無忌在燭光下看得分明,隻見她大大眼睛,眼球深黑,一張圓臉,正是他萬裡迢迢從中原護送來到西域的楊不悔。

    此時相隔數年,她身材長得高大了,但神态絲毫不改,尤其嘴角邊使小性兒時微微撇嘴的模樣,更加分明。

    隻聽她罵道:“你叫我睡,哼,六大派圍攻光明頂,我爹爹和人會商對策,說了一夜,還沒說完,他老人家沒睡,我睡得着麼?最好是我爹爹給人害死了,你再害死我,那便是你的天下了。

    ”那小鬟不敢分辯,扶着她坐下。

    楊不悔道:“快取我劍來!”那小鬟走到壁前,摘下挂着的一柄長劍,她雙腳之間系着一根鐵鍊,雙手腕上也鎖着一根鐵鍊,左足跛行,背脊駝成弓形,待她摘了長劍回過身來時,張無忌更是一驚,但見她右目小,左目大,鼻子和嘴角也都扭曲,形狀極是怕人,心想:“這小姑娘相貌之醜尤在蛛兒之上,蛛兒是因中毒而面目浮腫,總能治愈,這小姑娘卻是天生殘疾。

    ” 楊不悔接過長劍,說道:“敵人随時可來,我要出去巡查。

    ”那小鬟道:“我跟着小姐,若是遇上敵人,也好多個照應。

    ”她說話的聲音也是嘶啞難聽,像個粗魯的中年漢子,楊不悔道:“誰要你假好心?”左手一翻,已扣住那小鬟右手脈門,那小鬟登時動彈不得,顫聲道:“小姐,你……你……”楊不悔冷笑道:“敵人大舉來攻,我父女命在旦夕之間,你這丫頭多半是敵人派到光明頂來卧底的麼?我父女豈能受你的折磨?今日先殺了你!”說着長劍翻過,便往那小鬟的頸中刺落。

    張無忌自見這小鬟周身殘廢,心下便生憐憫,突見楊不悔挺劍相刺,危急中不及細思,當即飛身而出,手指在劍刃上一彈。

    楊不悔拿劍不定,叮當一響,長劍落地,她右手離劍,食中雙指直取張無忌的兩眼,那本來隻是平平無奇的一招“雙龍搶珠”,但她經父親數年調教,使将出來時已頗具威力。

    張無忌向後躍開,沖口便道:“不悔妹妹,是我!”楊不悔聽慣了他叫“不悔妹妹”四字,一怔之下,說道:“是無忌哥哥嗎?”她隻是認出了“不悔妹妹”這四個字的聲音語調,卻沒認出張無忌的面貌。

     張無忌心下微感懊悔,但已不能再行抵賴,隻得說道:“是我!不悔妹妹,這些年來你可好?” 楊不悔定神一看,見他衣衫破爛,面目污穢,心下怔忡不定,道:“你……你……當真是無忌哥哥麼?怎麼……怎麼會到了這裡?”張無忌道:“是說不得帶我上光明頂來的。

    那圓真和尚到了這房中之後,突然不見,這裡另有出路麼?”楊不悔奇道:“甚麼圓真和尚?誰來到這房中?”張無忌急欲追趕圓真,此事說來話長,使道:“你爹爹在廳上受了傷,你快瞧瞧去。

    ”楊不悔吃了一驚,忙道:“我瞧爹爹去。

    ”說着順手一掌,往那小鬟的天靈蓋擊落,出手極重。

    張無忌驚叫:“使不得!”伸手在她臂上一推,楊不悔這掌便落了空。

     楊不悔兩次要殺那小鬟,都受到他的幹預,厲聲道:“無忌哥哥,你和這丫頭是一路的嗎?”張無忌奇道:“她是你的丫鬟,我剛才初見,怎會和她一路?”楊不悔道:“你既不明内情,那就别多管閑事。

    這丫鬟是我家的大對頭,我爹爹用鐵鍊鎖住她的手足,便是防她害我,此刻敵人大舉來襲,這丫頭要趁機報複。

    ”張無忌見這小鬟楚楚可憐,雖然形相奇特,卻絕不似兇惡之輩,說道:“姑娘,你可有趁機報複之意麼?”那小鬟搖了搖頭,道:“決計不會。

    ”張無忌道:“不悔妹妹,你聽,她說是不會的,還是饒了她罷!” 楊不悔道:“好,既然是你講情,啊喲……”身子一側,搖搖晃晃的立足不定。

    張無忌忙伸手相扶,突然間後腰“懸樞”、“中樞”兩穴上一下劇痛,撲地跌倒。

    原來楊不悔嫌他礙手礙腳,賺得他近身,以套在中指上的打穴鐵環打了他兩處大穴她打倒張無忌後,回過右手,便往那小鬟的右太陽穴上擊了下去。

    這一下将落未落,楊不悔忽然丹田一陣火熱,全身麻木,不由自主的放脫了那小鬟的手腕,雙膝一軟,坐在椅中。

    原來她使勁擊打張無忌的穴道,張無忌神功初成,九陽真氣尚無護體之能,卻已自行反激出來,沖蕩楊不悔周身脈絡。

    那小鬟拾起地下的長劍,說道:“小姐,你總是疑心我要害你。

    這時我要殺你,不費吹灰之力,可是我并無此意。

    ”說着将長劍插入劍鞘,還挂壁間。

     張無忌站起身來,說道:“你瞧,我沒說錯吧!”他被點中穴道之後,片刻間便以真氣沖解,立即回複行動。

    楊不悔眼睜睜的瞧着他,心下大為駭異,這時她手足上麻木已消,心中記挂着父親的安危,站起身來,說道:“我爹爹傷得怎樣?無忌哥哥,你在這裡等我,回頭再見。

    這些年來你好嗎?我時時記着你……”一面說,一面奔了出去。

    張無忌問那小鬟道:“姑娘,那和尚逃到這房裡,卻忽然不見了,你可知此間另有通道嗎?”那小鬟道:“你當真非追他不可嗎?”張無忌道:“這和尚傷天害理,作下了無數罪孽,我……我……便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到他。

    ” 那小鬟擡起頭來,凝視着他的臉。

    張無忌道:“姑娘,要是你知道,求你指點途徑。

    ”那小鬟咬着下唇,微一沉吟,低聲道:“我的性命是你救的,好,我帶你去。

    ”張口吹滅了燭火,拉着張無忌的手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