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窮發十載泛歸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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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遜緩緩的道:“那天晚上的情景,今日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

    我坐在客店中的炕上,暗運真氣,将那‘七傷拳’在心中又想了幾遍。

    五弟,你從未沒有見過我的‘七傷拳’,要不要見識見識?”張翠山還沒回答,殷素素搶着道:“那定是神妙無比,威猛絕倫。

    大哥,你怎地不去找宋大俠了?”謝遜微微一笑,說道:“你怕我試拳時傷了你老公麼?倘若這拳力不是收發由心,還算得是甚麼‘七傷拳’?”說着站起身來,走到一株大樹之旁,一聲吆喝,宛似憑空打了個霹靂,猛響聲中,一拳打在樹幹之上。

     以他功力,這一拳若不将大樹打得斷為兩截,也當拳頭深陷樹幹,哪知他收回拳頭時,那大樹竟絲毫無損,連樹皮也不破裂半點。

    殷素素心中難過:“大哥在島上一住九年,武功全然抛荒了。

    我從來不見他練功,原也難怪。

    ”怕他傷心,還是大聲喝彩。

    謝遜道:“五妹,你這聲喝彩全不由衷,你隻道我武功大不如前了,是不是?”殷素素道:“在這窮發極北的荒島之上,來來去去四個親人,還練甚麼武功?”謝遜問道:“五弟,你瞧出了其中奧妙麼?”張翠山道:“我見大哥這一拳去勢十分剛猛,可是打在樹上,連樹葉也沒一片晃動,這一點我甚是不解。

    便是無忌去打一拳,也會搖動樹枝啊!”無忌叫道:“我會!”奔過去在大樹上砰的一拳,果然樹枝亂晃,月光照映出來的枝葉影子在地下顫動不已。

    張翠山夫婦見兒子這一拳頗為有力,心下甚喜,一齊瞧着謝遜,等他說明其中道理。

     謝遜道:“三天之後,樹葉便會萎黃跌落,半個月後,大樹全身枯槁。

    我這一拳已将大樹的脈絡從中震斷了。

    ”張翠山和殷素素不勝駭異,但知他素來不打诳語,此言自非虛假。

    謝遜取過手邊的屠龍寶刀,拔刀出鞘,擦的一聲,在大樹的樹幹上斜砍一刀,隻聽得砰嘭巨響,大樹的上半段向外跌落。

    謝遜收刀說道:“你們瞧一瞧,我‘七傷拳’的威力可還在麼?”張翠山三人走過去看大樹的斜剖面時,隻見樹心中一條條通水的筋脈已大半震斷,有的扭曲,有的粉碎,有的斷為數截,有的若斷若續,顯然他這一拳之中,又包含着數般不同的勁力。

    張殷二人大是歎服。

    張翠山道:“大哥,今日真是叫小弟大開眼界。

    ”謝遜忍不住得意之情,說道:“我這一拳之中共有七股不同勁力,或剛猛,或陰柔,或剛中有柔,或柔中有剛,或橫出,或直送,或内縮。

    敵人抵擋了第一股勁,抵不住第二股,抵了第二股,第三股勁力他又如何對付?嘿嘿,‘七傷拳’之名便由此來。

    五弟,那日你跟我比拚的是掌力,倘若我出的是七傷拳,你便擋不住了。

    ”張翠山道:“是。

    ”無忌想問爹爹為甚麼跟義父比拚掌力,見母親連連搖手,便忍住不問,說道:“義父,你把這‘七傷拳’教了我好麼?”謝遜搖頭道:“不成!”無忌好生失望,還想纏着哀求。

    殷素素笑道:“無忌,你不傻嗎?你義父這門武功精妙深湛,若不是先有上乘内功,如何能練?”無忌道:“是,那麼等我練好了上乘内功再說。

    ”謝遜搖頭道:“這‘七傷拳’不練也罷!每人體内,均有陰陽二氣,金木水火土五行。

    心屬火、肺屬金、腎屬水、脾屬土、肝屬木,一練七傷,七者皆傷。

    這七傷拳的拳功每練一次,自身内髒便受一次損害,所謂七傷,實則是先傷己,再傷敵。

    我若不是在練七傷拳時傷了心脈,也不緻有時狂性大發、無法抑制了。

    ”張翠山和殷素素此時方知,何以他才識過人,武功高強,狂性發作時竟會心智盡失。

     謝遜又道:“倘若我内力真的渾厚堅實,到了空見大師、或是武當張真人的地步,再來練這七傷拳,想來自己也可不受損傷,便有小損,亦無大礙。

    隻是當年我報仇心切,費盡了心力,才從崆峒派手中奪得這本《七傷拳譜》的古抄本,拳譜一到手,立時便心急慌忙的練了起來,唯恐拳功未成而我師父已死,報不了仇。

    待得察覺内髒受了大損,已是無法挽救,當時我可沒想到,崆峒派既然有此世代相傳的拳譜,卻為何無人以此拳功名揚天下。

    我又貪圖這路拳法出拳時聲勢煊赫,有極大的好處。

    五妹,你懂得其中的道理罷?”殷素素微一沉吟,道:“嗯,是不是跟你師父霹靂甚麼的功夫差不多?”謝遜道:“正是。

    我師父外号叫作‘混元霹靂手’,掌含風雷,威力極是驚人。

    我找到他後,如用這路七傷拳功跟他對敵,他定以為我使的還是他親手所傳武功,待得拳力及身,他再驚覺不對,可已遲了。

    五弟,你别怪我用心深刻,我師父外表粗魯,可實在是天下最工心計的毒辣之人。

    若不是以毒攻毒,這場大仇無法得報……唉,枝枝節節的說了許多,還沒說到空見大師。

    且說那晚我運氣溫了三遍七傷拳功,便越牆出外,要去找宋遠橋。

    ”我躍出牆外,身子尚未落地,突然覺得肩頭上被人輕輕一拍。

    我大吃一驚,以我當時武功,竟有人伸手拍到我身上而不及擋架,實是難以想象之事。

    無忌,你想,這一拍雖輕,但若他掌上施出勁力,我豈不是已受重傷?我當即回手一撈,卻撈了個空,反擊一拳,這拳自然也沒打到人,左足一落地,立即轉身,便在此時,我背上又被人輕輕拍了一掌,同時背後一人歎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 無忌覺得十分有趣,笑了出來,說道:“義父,這人跟你鬧着玩麼?”張翠山和殷素素卻已猜到,說話之人定是那空見大師。

    謝遜續道:“當時我隻吓得全身冰冷,如堕深淵,那人如此武功,要制我死命真是易如反掌。

    他說那‘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這八個字,隻是一瞬之間的事,可是這八個字他說得不徐不疾,充滿慈悲心腸。

    我聽得清清楚楚。

    但那時我心中隻感到驚懼憤怒,回過身來,隻見四丈以外站着一位白衣僧人。

    我轉身之時,隻道他離開我隻不過兩三尺,哪知他一拍之下,立即飄出四丈,身法之快,步法之輕,實是匪夷所思。

    ”當時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是冤鬼,給我殺了的人來索命着!‘若是活人,決不能有這般來去如電的功夫。

    我一想到是鬼,膽子反而大了起來,喝道:”妖魔鬼怪,給我滾得遠遠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豈怕你這孤魂野鬼?’那白衣僧人合十說道:“謝居士,老僧空見合十!‘我一聽到空見兩字,便想起江湖上所說’少林神僧,見聞智性‘這兩句話來。

    他名列四大神僧之首,無怪武功如此高強。

    ” 張翠山想起這位空見大師後來是被他一十三拳打死的,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謝遜續道:“當時我便問道:”是少林寺的空見神僧麼?‘那白衣僧人道:“神僧二字,愧不敢當。

    老衲正是少林空見。

    ’我道:”在下跟大師素不相識,何故相戲?‘空見說道:“老衲豈敢戲弄居士?請問居士,此刻欲往何處?’我道:”我到何處去,跟大師有何幹系?‘空見道:’居士今晚想去殺害武當派的宋遠橋大俠,是不是?‘“我聽他一語道破我的心意,又是奇怪,又是吃驚。

    他又道:”居士要想再做一件震動武林的大案,好激得那混元霹靂手成昆現身,以報殺害你全家的大仇……’我聽他說出了我師父的名字,更是駭異。

    要知我師父殺我全家之事,我從沒跟旁人說過。

    這件醜事我師父掩飾抵賴也猶恐不及,自己當然更不會說。

    這空見和尚卻如何知道? “我當時身子劇震,說道:”大師若肯見示他的所在,我謝遜一生給你做牛做馬,也所甘願。

    ‘空見歎道:“這成昆所作所為,罪孽确是太大,但居士一怒之下,牽累害死了這許多武林人物,真是罪過罪過。

    ’我本來想說:”要你多管甚麼閑事?‘但想起适才他所顯的武功,我可不是敵手,何況正有求于他,于是強忍怒氣,說道:“在下實是迫于無奈,那成昆躲得了無影無蹤,四海茫茫,教我到哪裡去找他?’空見點頭道:”我也知你滿腔怨毒,無處發洩。

    那宋大俠是武當派張真人首徒,你要是害了他,這個禍闖得可實在太大。

    ‘我道:“我是志在闖禍,禍事越大,越能逼成昆出來。

    ’”空見道:“謝居士,你要是害了宋大俠,那成昆确是非出頭不行。

    但今日的成昆已非昔日可比,你武功遠不及他,這場血海冤仇是報不了的。

    ‘我道:”成昆是我師父,他武功如何,我知道得比你清楚。

    ’“空見搖頭道:”他另投名師,三年來的進境非同小可。

    你雖練成了崆峒派的“七傷拳”,卻也傷他不得。

    ‘我驚詫無比,這空見和尚我生平從未見過,但我的一舉一動,他卻似件件親眼目睹。

    我呆了片刻,問道:“你怎麼知道?’他道:”是成昆跟我說的。

    ‘“他說到這裡,張殷夫妻和無忌一齊”啊“的一聲。

    謝遜道:”你們此刻聽着尚自驚奇,當時我聽了這句話,登時跳了起來,喝道:“他又怎麼知道?’他緩緩的道:”這幾年來,他始終跟随在你身旁,隻是他不斷的易容改裝,是以你認他不出。

    ‘我道:“哼,我認他不出?他便是化了灰,我也認得他。

    ’他道:”謝居士,你自非粗心大意之人,可是這幾年來,你一心想的隻是練武報仇,對身周之事都不放在心上了。

    你在明裡,他在暗裡。

    你不是認他不出,你壓根兒便沒去認他。

    ‘“這番話不由得我不信,何況空見大師是名聞天下的有道高僧,諒也不緻打诳騙我。

    我道:”既是如此,他暗中将我殺了,豈不幹淨?’空見道:“他若起心害你,自是一舉手之勞。

    謝居士,你曾兩次找他報仇,兩次都敗了,他要傷你性命,那時候為甚麼便不下手?再說你去奪那《七傷拳譜》之時,你曾跟崆峒派的三大高手比拚内力,可是”崆峒五老“中的其餘二老呢?他們為甚不來圍攻?要是五老齊上,你未必能保得性命罷?‘”當日我打傷’崆峒三老‘後,發覺其餘二老竟也身受重傷,這件怪事我一直存在心中,是個未能得解的大疑團。

    莫非崆峒派忽起内哄?還是另有不知名的高手在暗中助我?我聽見空見大師這般說,心念一動,說道:“那二老竟難道是成昆所傷?’”張翠山和殷素素聽他愈說愈奇,雖然江湖上的事波谲雲詭,兩人見聞均廣,甚麼古怪的事也都聽見過,可是謝遜此刻所說之事卻實是猜想不透。

    兩人心中均隐隐覺得,謝遜已是個極了不起的人物,但他師父混元霹靂手成昆,不論智謀武功,似乎又皆勝他一籌。

     殷素素道:“大哥,那崆峒二老,真是你師父暗中所傷麼?”謝遜道:“當時我這般沖口而問。

    空見大師說道:”崆峒二老受的是甚麼傷,謝居士親眼得見麼?他二人臉色怎樣?‘我默然無語,隔了半晌,道:“如此說來,崆峒二老當真是我師父所傷了。

    ’原來當時我見到崆峒二老躺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