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彎弓射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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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的手段。

    韓寶駒常說:“你練得就算駱駝一般,壯是壯了,但駱駝打得赢豹子嗎?”郭靖聽了隻有傻笑。

    六怪雖是傳授督促不懈,但見教得十招,他往往學不到一招,也不免灰心,自行談論之際,總是搖頭歎息,均知要勝過丘處機所授的徒兒,機會百不得一,隻不過有約在先,難以半途而廢罷了。

    但全金發是生意人,精于計算,常說:“丘處機要找到楊家娘子,最多也隻八成的指望,眼下咱們已赢了二分利息。

    楊家娘子生的或許是個女兒,生兒子的機會隻有一半,咱們又賺了四分。

    若是兒子,未必養得大,咱們又賺了一分。

    就算養大了,說不定也跟靖兒一般笨呢。

    所以啊,我說咱們倒已占了八成赢面。

    ”五怪也想這話倒也不錯,但說楊家的兒郎學武也如郭靖一般蠢笨,卻均知不過是全金發的寬慰之言罷了。

    總算郭靖性子純厚,又極聽話,六怪對他人品倒很喜歡。

    漠北草原之上,夏草青青,冬雪皚皚,晃眼間十年過去,郭靖已是個十六歲的粗壯少年,距比武之約已不過兩年,江南六怪督促得更加緊了,命他暫停練習騎射,從早到晚,苦練拳劍。

    在這十年之間,鐵木真征戰不停,并吞了大漠上無數部落。

    他統率部屬,軍紀嚴明,人人奮勇善戰,他自己智勇雙全,或以力攻,或以智取,縱橫北國,所向無敵。

    加之牛馬繁殖,人口滋長,**然已有與王罕分庭抗禮之勢。

    朔風漸和,大雪初止,北國大漠卻尚苦寒。

    這日正是清明,江南六怪一早起來,帶了牛羊祭禮,和郭靖去張阿生墳上掃墓。

    蒙古人居處遷徙無定,這時他們所住的蒙古包與張阿生的墳墓相距已遠,快馬奔馳大半天方到。

    七人走上荒山,掃去墓上積雪,點了香燭,在墳前跪拜。

    韓小瑩暗暗禱祝:“五哥,十年來我們傾心竭力的教這個孩子,隻是他天資不高,沒能将我們功夫學好。

    但願五哥在天之靈保佑,後年嘉興比武之時,不讓這孩子折了咱們江南七怪的威風!”六怪向居江南山溫水暖之鄉,這番在朔風如刀的大漠一住十六年,憔悴冰霜,鬓絲均已星星。

    韓小瑩雖然風緻不減,自亦已非當年少女朱顔。

     朱聰望着墳旁幾堆骷髅,十年風雪,兀未朽爛,心中說不出的感慨。

    這些年來他與全金發兩人踏遍了方圓數百裡之内的每一處山谷洞穴,找尋鐵屍梅超風的下落。

    此人如中毒而斃,定有骸骨遺下,要是不死,她一個瞎眼女子勢難長期隐居而不露絲毫蹤迹,哪知她竟如幽靈般突然消失,隻餘荒山上一座墳墓,數堆白骨,留存下黑風雙煞當年的惡迹。

    七人在墓前吃了酒飯,回到住處,略一休息,六怪便帶了郭靖往山邊練武。

    這日他與四師父南山樵子南希仁對拆開山掌法。

    南希仁有心逗他盡量顯示功夫,接連拆了七八十招,忽地左掌向外一撒,翻身一招“蒼鷹搏兔”,向他後心擊去。

    郭靖矮身避讓,“秋風掃落葉”左腿盤旋,橫掃師父下盤。

    南希仁“鐵牛耕地”,掌鋒截将下來。

    郭靖正要收腿變招,南希仁叫道:“記住這招!”左手倏出,拍向郭靖胸前。

    郭靖右掌立即上格,這一掌也算頗為快捷。

    南希仁左掌飛出,拍的一聲,雙掌相交,雖隻使了三成力,郭靖已是身不由主的向外跌出。

    他雙手在地下一撐,立即躍起,滿臉愧色。

     南希仁正要指點他這招的精要所在,樹叢中突然發出兩下笑聲,跟着鑽出一個少女,拍手而笑,叫道:“郭靖,又給師父打了嗎?”郭靖脹紅了臉,道:“我在練拳,你别來啰唣!”那少女笑道:“我就愛瞧你挨打!” 這少女便是鐵木真的幼女華筝。

    她與拖雷、郭靖年紀相若,自小一起玩耍。

    她因父母寵愛,脾氣不免嬌縱。

    郭靖卻生性戆直,當她無理取鬧時總是沖撞不屈,但吵了之後,不久便言歸于好,每次總是華筝自知理屈,向他軟言央求。

    華筝的母親念着郭靖曾舍生在豹口下相救女兒,是以也對他另眼相看,常常送他母子衣物牲口。

     郭靖道:“我在跟師父拆招,你走開吧!”華筝笑道:“甚麼拆招?是挨揍!”說話之間,忽有數名蒙古軍士騎馬馳來,當先一名十夫長馳近時翻身下馬,向華筝微微躬身,說道:“華筝,大汗叫你去。

    ”其時蒙古人質樸無文,不似漢人這般有諸般不同的恭敬稱謂,華筝雖是大汗之女,衆人卻也直呼其名。

    華筝道:“幹甚麼啊?”十夫長道:“是王罕的使者到了。

    ”華筝立時皺起了眉頭。

    怒道:“我不去。

    ”十夫長道:“你不去,大汗要生氣的。

    ”華筝幼時由父親許配給王罕的孩子都史,這些年來卻與郭靖很是要好,雖然大家年幼,說不上有甚麼情意,但每一想到将來要與郭靖分别,去嫁給那出名驕縱的都史,總是好生不樂,這時撅起了小嘴,默不作聲,挨了一會,終究不敢違拗父命,随着十夫長而去。

    原來王罕與桑昆以兒子成長,要擇日成婚,命人送來了禮物,鐵木真要她會見使者。

    當晚郭靖睡到中夜,忽聽得帳外有人輕輕拍了三下手掌,他坐起身來,隻聽得有人以漢語輕聲道:“郭靖,你出來。

    ”郭靖微感詫異,聽聲音不熟,揭開帳幕一角往外張望,月光下隻見左前方大樹之旁站着一個人。

     郭靖出帳近前,隻見那人寬袍大袖,頭發打成髻子,不男不女,面貌為樹影所遮,看不清楚。

    原來這人是個道士,郭靖卻從來沒見過道士,問道:“你是誰?找我幹甚麼?”那人道:“你是郭靖,是不是?”郭靖道:“是。

    ”那人道:“你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呢?拿來給我瞧瞧!”身子微晃,蓦地欺近,發掌便往他胸口按去。

    郭靖見對方沒來由的出手便打,而且來勢兇狠,心下大奇,當下側身避過,喝道:“幹甚麼?”那人笑道:“試試你的本事。

    ”左手劈面又是一拳,勁道甚是淩厲。

     郭靖怒從心起,斜身避過,伸手猛抓敵腕,左手拿向敵人肘部,這一手是“分筋錯骨手”中的“壯士斷腕”,隻要敵人手腕一給抓住,肘部非跟着被拿不可,前一送,下一扭,喀喇一聲,右腕關節就會立時脫出。

    這是二師父朱聰所授的分筋錯骨功夫。

    朱聰言語行止甚是滑稽,心思卻頗缜密,他和柯鎮惡暗中計議了幾次,均想梅超風雙目雖中毒菱,但此人武功怪異,說不定竟能治愈,她若不死,必來尋仇,來得越遲,布置必定越是周密,手段也必越加毒辣。

    是以十年來梅超風始終不現蹤影,六怪卻非但不敢怠懈,反更加意提防。

    朱聰每見手背上被梅超風抓傷的五條傷疤,心中總生栗然之感,想她一身橫練功夫,急切難傷,要抵禦“九陰白骨爪”,莫如“分筋錯骨手”。

    這門功夫專在脫人關節、斷人骨骼,以極快手法,攻擊對方四肢和頭骨頸骨,卻不及胴體。

    朱聰自悔當年在中原之時,未曾向精于此術的名家請教,六兄弟中又無人能會。

    後來轉念一想,天下武術本是人創,既然無人傳授,難道我就不能自創?他外号“妙手書生”,一雙手機靈之極,加之雅擅點穴,熟知人身的穴道關節,有了這兩大特長,鑽研分筋錯骨之術自不如何為難,數年之後,已深通此道的精微,手法雖與武林中出自師授的功夫不同,卻也頗具威力,與全金發拆解純熟之後,都授了郭靖。

     這時郭靖鬥逢強敵,一出手就是分筋錯骨的妙着,他于這門功夫拆解甚熟,熟能生巧是生不出的,熟極而流卻也差相仿佛。

    那人手腕與手肘突然被拿,一驚之下,左掌急發,疾向郭靖面門拍去。

    郭靖雙手正要抖送,扭脫敵人手腕關節,哪知敵掌驟至,自己雙手都沒空,無法抵擋,隻得放開雙手,向後躍出,隻覺掌風掠面而過,熱辣辣的十分難受。

    一轉身,明暗易位,隻見敵人原來是個少年,長眉俊目,容貌秀雅,約莫十七八歲年紀,隻聽他低聲道:“功夫不錯,不枉了江南六俠十年教誨。

    ”郭靖單掌護身,嚴加戒備,問道:“你是誰?找我幹嗎?”那少年喝道:“咱們再練練。

    ”語聲未畢,掌随身至。

    郭靖凝神不動,待到掌風襲到胸口,身子略偏,左手拿敵手臂,右手暴起,捏向敵腮,隻要一搭上臉頰,向外急拉,下颚關節應手而脫,這一招朱聰給取了個滑稽名字,叫做“笑語解頤”,乃是笑脫了下巴之意。

    但這次那少年再不上當,右掌立縮,左掌橫劈。

    郭靖仍以分筋錯骨手對付。

    轉瞬間兩人已拆了十多招,那少年道士身形輕靈,掌法迅捷潇灑,掌未到,身已轉,瞧不清楚他的來勢去迹。

     郭靖學藝後初逢敵手便是個武藝高強之人,鬥得片刻,心下怯了,那少年左腳飛來,拍的一聲,正中他右胯。

    幸而他下盤功夫堅實,敵人又似未用全力,當下隻是身子一晃,立即雙掌飛舞,護住全身要害,盡力守禦,又拆數招,那少年道士步步進逼,眼見抵敵不住,忽然背後一聲音喝道:“攻他下盤!”郭靖聽得正是三師父韓寶駒的聲音,心中大喜,挫身搶到右首,再回過頭來,隻見六位師父原來早就站在自己身後,隻因全神對付敵人,竟未發覺。

    這一來精神大振,依着三師父的指點,猛向那道士下三路攻去。

    那人身形飄忽,下盤果然不甚堅穩,江南六怪旁觀者清,早已看出他的弱點所在,他被郭靖一輪急攻,不住倒退。

    郭靖乘勝直上,眼見敵人一個踉跄,似在地下絆了一下,當下一個連環鴛鴦腿,雙足齊飛。

    哪知敵人這一下正是誘敵之計,韓寶駒與韓小瑩同聲呼叫:“留神!”郭靖畢竟欠了經驗,也不知該當如何留神才是,右足剛踢出,已被敵人抓住。

    那少年道士乘着他踢來之勢,揮手向外送出。

    郭靖身不由主,一個筋鬥翻跌下來,蓬的一聲,背部着地,撞得好不疼痛。

    他一個“鯉魚打挺”,立即翻身躍起,待要上前再鬥,隻見六位師父已把那少年道士團團圍住。

    那道士既不抵禦,也不作勢突圍,雙手相拱,朗聲說道:“弟子尹志平,奉師尊長春子丘道長差遣,謹向各位師父請安問好。

    ”說着恭恭敬敬的磕下頭去。

     江南六怪聽說這人是丘處機差來,都感詫異,但恐有詐,卻不伸手相扶。

    尹志平站起身來,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雙手呈給朱聰。

    柯惡鎮聽得巡邏的蒙古兵逐漸走近,道:“咱們進裡面說話。

    ”尹志平跟着六怪走進蒙古包内。

    全金發點亮了羊脂蠟燭。

    這蒙古包是五怪共居之所,韓小瑩則與單身的蒙古婦女另行居住。

    尹志平見包内陳設簡陋,想見六怪平日生活清苦,躬身說道:“各位前輩辛勞了這些年,家師感激無已,特命弟子先來向各位拜謝。

    ”柯鎮惡哼了一聲,心想:“你來此若是好意,為何将靖兒跌一個筋鬥?豈不是在比武之前,先殺了我們一個下馬威?”這時朱聰已揭開信封,抽出信箋,朗聲讀了出來:“全真教下弟子丘處機沐手稽首,謹拜上江南六俠柯公、朱公、韓公、南公、全公、韓女俠尊前:江南一别,忽忽十有六載。

    七俠千金一諾,間關萬裡,雲天高義,海内同欽,識與不識,皆相顧擊掌而言曰:不意古人仁俠之風,複見之于今日也。

    ”柯鎮惡聽到這裡,皺着的眉頭稍稍舒展。

    朱聰接着讀道:“張公仙逝漠北,尤足令人扼腕長歎,耿耿之懷,無日或忘。

    貧道仗諸俠之福,幸不辱命,楊君子嗣,亦已于九年之前訪得矣。

    ”五怪聽到這裡,同時“啊”了一聲。

    他們早知丘處機了得,他全真教門人弟子又遍于天下,料想那楊鐵心的子嗣必能找到,是以對嘉興比武之約念茲在茲,無日不忘,然而尋訪一個不知下落之女子的遺腹子息,究是十分渺茫之事,生下的是男是女,更是全憑天意,若是女子,武功終究有限,這時聽到信中說已将孩子找到,心頭都不禁一震。

    六人一直未将此事對郭靖母子說起。

    朱聰望了郭靖一眼,見他并無異色,又讀下去:“二載之後,江南花盛草長之日,當與諸公置酒高會醉仙樓頭也。

    人生如露,大夢一十八年,天下豪傑豈不笑我輩癡絕耶?”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