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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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古城,終日車水馬龍,人潮不斷。

     在街道較為偏僻一角,總有位醉眼惺松的糟老頭,他老喜歡窩在那棵大樹下,或唱戲、或唉歎、或眉飛色舞地高談闊論。

     他叫公孫炮,本是江湖人,說的盡是江湖話。

     然而話說久了,倒和胡言亂語的酒瘋子差不多,除了一些戲要的小孩,很少人會去理會他。

     今天他又在那裡大談猜彩事,他身邊正坐着一位布衣清秀的小孩,晶亮的眼睛如此好奇地望着這位糟老頭。

     “你不知道啊…那天下第一當一個現身,有若霹雷蓋頂,氣未臨而勢先行,一匹快馬溜飛而至,隻見他身化遊龍,飛地一閃、一掠,那對手還來不及看清是怎麼回事,眼前一花。

    就再也吃飯不用嘴巴了!” 小孩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甚是崇拜他未敢眨一下眼皮,深怕這麼一眨,精彩部分就這麼錯過了。

     公孫炮脫眼瞄向他,又賣起關子,抓向腰間葫蘆,張口灌起在酒樓要來的二鍋頭,醉紅臉上難得浮起得意的笑容,反問道:“你懂不懂什麼叫‘吃飯不用嘴巴’?” 這故事他早已講數百次、數千次,但每說至此,他都會賣起關子,以表現自己乃是甚有幽默的人。

    小孩傻愣愣地搖頭。

     公孫炮自得一笑,才老大教訓地說;“那是因為那個人腦袋早已搬家,以後吃飯隻要從脖子灌進去就行了,懂了嗎?” 說完已大笑。

    小孩精靈眼珠一轉,立時猛點頭:“懂了,後來呢?” “後來更了得!” 公孫炮神采高亢,雙手劃出架勢,倒也虎虎生風,喝聲道;“後來他劈得不過瘾,兩腿一蹬,那身形暴飛十八丈高,快着流光撞向諾大城堡,那才叫閃電劈雷,地動山搖,轟隆嘩啦,碎石滾射滿天滿地,就這樣一座城堡,硬是給他拆成平地!”更得意地說道;“聽說太行山峰,不小心還被他端掉一半呢!” 小孩聽得如癡如醉,一睑崇拜,猛拍手:“好棒啊!他一定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公孫炮呸了一台,斥道:“娘的皮,要是哪個人敢說他不是天下第一高手,我老人家第一個就找他,把老命拼了!” 小孩聽的甚是過瘾,水銀般的眼睛一轉,又追問道:“後來呢?他拆了城堡以後,是不是得道成仙了?” 公孫炮突然洩了氣,跌靠在樹幹,怨聲不已:“奶奶的,他老兄若真是得道成仙也好,總會托個夢給我,誰知道他就這樣一去不回頭.連那匹靈駒都不見蹤影,真他媽的活見鬼!” 說到怨處,隻好猛灌烈酒。

    “從那次以後,他當真未再現身或跟你聯絡?” “聯絡個屁!要是聯絡上了,我老人家怎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小孩吃吃一笑,露出潔白皓齒,他笑道:“放炮老頭你現在不是很好?有吃有喝,洛陽城就屬你最威風了!” 公孫炮狠狠呸了一聲,随後自嘲似地笑罵起來:“小鬼你懂什麼?什麼最大?是我的臉大?還是我的酒葫蘆最大?” 晃着手中酒葫蘆,似也能意會小孩話中含意,甚是無奈地又笑了幾聲。

     小孩靈黠一笑,道:“不是啦!我是說……我們小孩都聽你的,你當然最大了……” 公孫炮又呸了一聲,笑的甚癟:“混了大半輩子,還是管小孩的,這種地步,應該出現在我十歲左右的情境,沒想到這情境還是‘曆久不衰’啊!” 歎息地喝口酒,瞄向小孩,感觸良久,自嘲一笑,又道:“我跟你一樣,隻能共同享受這份十歲情境啊!” 小孩吃吃笑道;“這有啥關系?都是老大王一個,隻不過差個五六十歲而已。

    ” 他又笑臉一揚,問道:“差個五六十歲就那麼重要嗎?” 公孫炮長歎一聲,伸手指向城外山前一座高聳樓閣,歎聲道:“看到沒有?人家是老大王,他住的是金玉高樓,我也是老大王,住的卻是……” 手指收了回來,往上空槐樹濃密的枝葉劃了幾圈,卻也想不出自己該住在何處?更加苦笑道:“這……這就是我的家……”瞄向小孩,感歎道:“這種差别不重要嗎?” 說完又灌老酒,顯得十分蒼老:“你還小,你不會橫的!” 小孩似也能感受公孫炮的心境,一時也默默不言,兩眼放遠,直往方才公孫炮所指的那棟豪華樓閣,不知在想些什麼。

     公孫炮灌了幾口酒,心情又好了許多,順着小孩視線,也瞧向那紅瓦樓閣,甚是不屑道:“什麼金玉樓?什麼天下第一樓?想當年,金王天這三個字任誰也沒聽過,若不是天下第一當不知溜到哪兒去龜閉,江湖還輪不到他混呢!” 小孩瞧向公孫炮,呼嘯邪笑道:“天下第一當真的那麼厲害?連現在号稱天下第一樓的人都敵不過?” “那還用說?”談到第一當,公孫炮興緻更高昂:“金王天這家夥保證接不下人家三招,若有一天……”他笑的甚邪:“若有一天,第一當接下這筆生意,金玉樓照樣會被他夷成平地!” 他已幻想此事成真地滲笑着,似乎很不得金玉樓馬上就給踩扁。

     “要是有一天,俺能成為天下第一當,那該多好?”公孫炮懷着崇拜心情,有感而發。

     小孩靈黠一笑道:“放炮老頭,你好像很喜歡、很想出名的樣子?” “豈隻想,簡直就快想瘋了!”公孫炮豪情萬文道:“想了數十年,豈能不想?大丈夫該揚名立萬。

    ” 小孩問道:“那你現在為何還沒出名?” 乍聞此言,公孫炮又如洩氣皮球,老臉都皺了下來,苦歎道:“難-!時運不濟,要想當個名人,還得真有時機不可。

    ” 小孩啼啼笑道:“我想你現在時機來啦!嘿嘿!碰上了我……” 公孫炮稍稍一怔,随即又歎笑:“算了吧!怎可能再跟你一樣玩家家酒?” 小孩精靈的眼珠一轉,十分認真,道:“糟老頭,我可是說真的,可不像你是炮炮的喔!” 說着也笑得甚甜,尤其那句“炮炮的”音拉得甚長,似在調侃公孫炮所以不會成名,乃是因為這原因所緻。

    公孫炮不停地擺手歎笑:“不可能的,怎麼炮都出不了名……老大不小了,豈能跟你一樣?” 小孩道:“要出名還不簡單,你頂替天下第一當不就得了?” 公孫炮為之一愣,随後仍是苦笑:“不成不成,他武功如此之高,俺豈能冒頂他?” 小孩道:“唉呀!誰叫你來真的功夫?我是叫你開家當鋪啊!反正都是當,當什麼不都一樣?” 公孫炮又怔了,他不明白小孩說話用意。

     小孩似乎已找出樂趣,甚是認真而帶趣道:“成名有很多種方法,你那種方法,用了數十年都搞不出名堂,表示無啥用處,早該放棄了,現在來點新招,保證你會有效的!” 公孫炮皺眉道:“要是失效呢?” 小孩啼啼笑道:“大不了殺人放火嘛!這不也可以出名?” 公孫炮急忙道:“不成不成,豈可弄個惡名昭彰,将會遺臭萬年,俺豈能如此?” 小孩笑道;“急什麼呢?要你殺人放火,也不必弄個惡名昭彰;去殺土匪頭,燒掉土匪窩,狗熊都會變成英雄,又怎會遺臭萬年?” 指着金玉樓,他又道:“就像現在,你宰了金王天,不就出了名?” 公孫炮幹笑道:“問題是……我宰不了他……” “所以你隻好想想其他方法啦!”小孩賊眼轉溜不停:“就像開當鋪,能弄個有聲有色,還不是一樣大出風頭?” 公孫炮有點地困窘道:“可是……俺想做的是做一位俠客,不是搞個大當鋪……” “唉呀!都差不多嘛!反正都是‘當’,八九不離十啦!”小孩賊眼猛溜,道: “再說,我還是有陰謀的!” “什麼陰謀?”公孫炮凝神想聽。

     小孩更為促狹,道:“你也不想想,天下第一當莫名其妙地就已失蹤二十年,是生是死都搞不清,咱們不如來個大翻炒,弄個天下大亂,他若翹辮子倒也罷了,若沒死,遲早會憋不住找咱們算帳……” 公孫炮截口道:“這豈不更慘?他本是我……我最崇拜的人……” 小孩翻瞪一眼,坐于樹根,雙手一攤,無條道:“随便你吧!能把他弄出來,總比你現在到處遊蕩,當個醉鬼還要好吧?” “當醉鬼有何不好?” “好在哪裡?看你為了要一壺酒,像小狗般向人乞讨下跪,這算什麼男人?” 公孫炮突如被抽了一鞭,身形猛地抽搐,近二十年了,自己無時無刻想找到第一當,從希望到失望,以至于絕望,不知用了多少種方法,花了多大心血,到頭來卻隻能以酒澆愁,淪為路邊酒鬼,甚至下跪求酒,連丐幫弟子都不如,空有萬丈流情,也快被磨得差不多了。

     他手指猛扣酒葫蘆,一條條青筋暴現,他在想着那小鬼這句話到處遊蕩,當個醉鬼,難道自己如此永遠沉淪下去? 他雙眼醉紅而突暴,瞪着小孩。

    小孩也未甘示弱,瞬也不瞬地反瞪他,時間就此頓住,似乎天地一切都已僵硬不再活躍。

     漸漸地,他把目光移向那隻發抖而不聽使喚的老皺雙手,那身不知何年何代的髒舊衣衫,這哪是當年的他? 突然間,他摔砸手中酒葫蘆,砸向地面,碎片紛飛,酒漬噴濺四處,茫然他已跌坐于地,口中念念說着,卻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

     小孩似知自己已戰勝這一局,登時欺前,吊高聲音,有意再刺激他,切聲道:“不當醉鬼就找他出來,找他出來就得開當鋪,鬧,鬧的越大越好!” 公孫炮猛咬牙,又砰然吸氣,不能自己地喃喃念着:“找他出來……找他出來就有救了……” 小孩又激情切聲道;“對!要找他出來就要鬧,鬧得天翻地覆,到時他不出來都不行!” 公孫炮已禁不起刺激,終于暴喝道:“好,鬧就鬧,俺豁出去了,什麼酒鬼?” 說到憋心處,一腳又往碎酒葫踢去,碎片是踢看了,卻因用力過猛,那隻破行僧鞋竟也脫腳飛出,猛地往對面一小酒館窗口射去。

     公孫炮見狀,暗道一聲:“糟了!”還來不及處置,小孩已精明地拉着他,往樹幹後邊藏去。

     “快躲,牛大肉丸可兇得很2”小孩和公孫炮可縮得緊,躲得不見蹤影。

     果然,酒館已傳出渾粗的聲音:“誰敢砸俺的台子?” 話聲未落,一位年約四旬,肚大肢粗,罩着一條本是白色的圍巾,現已沾滿蠟黃面粉,他抓着破鞋,想找目标砸去,一副找人算帳的樣子。

     然而尋了幾圈,并未見着人影,氣也沒得發,喝叫了幾聲:“奶奶的,有膽放炮,何伯現身?躲個什麼鳥?” 小孩瞄向公孫炮,笑得甚是邪,似乎在體會公孫地那個“炮”字的由來。

     公孫炮腼腆一笑,窘困道:“他……會不會找來?” “大概不會吧……那麼久……”小孩道:“該來,早就來了!” 公孫炮安了不少心,卻又覺得心疼:“可惜掉了一隻鞋子……” 小孩促狹笑道:“放心,你那隻鞋子,連丐幫弟子都不要,牛大肉丸若留着,他的酒鋪生意可甭想幹了!” 他捏了捏鼻子,似在表示,那鞋子味道并不怎麼好。

     公孫炮似已習慣,隻要鞋子能要回來,其他的,他可不怎麼在乎,安心地已露笑睑。

     牛大肉丸找不到人,又叫罵了幾句,方自甩掉破鞋,一副被染髒地拍着手,也已返往酒鋪,罵聲仍是不斷。

     過寸不久,小孩始探頭瞧向酒鋪,但覺危機已過,才蹿出來,撿回舊鞋,交予公孫炮。

     他道:“其實你又不是打不過牛大肉丸,幹嘛要躲?” 公孫炮邊穿鞋子,邊窘困地說;“這……這……總是有原因的……” 說着,喉頭可吞了不少口水,咕喀個數聲。

     小孩自知他要躲的原因,全在于“酒鬼遇酒鋪”,鬧翻了,隻有酒鬼倒嵋,能不吵,那是最好了。

     原來牛大肉丸脾氣壞,但若公孫炮這類的酒鬼上了門,多的沒有,同情地給個一兩壺總是有,而且從不收帳,這對公孫炮來說,可是大恩大德,他豈能自砸了後路? 小孩讪笑道:“看你酒醉迷糊,頭腦還是很管用的嘛!” 公孫炮幹笑道:“沒辦法……以前……他總對我不錯……”穿妥鞋子,他轉回話題: “你說要開當鋪……總得有個開始吧?那需要本錢的……” 小孩似胸有成竹:“本錢倒是不難,不過……”瞄向公孫炮,賊眼中帶着精明: “你得先告訴我一件最真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