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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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忍求師父為自己攔擋說服公主早早離寺回宮,莫再執着癡妄。

     師父歎道:“心如洪水,堵而洶洶,攔則潰潰,疏之漸漸。

    ” 賀公主雖說對父皇心存怨恨,但靜下來還是有些感激父皇的——在宮中,她耳聞目睹前朝和當朝那些和自己一樣出身尊貴的公主和郡主們,很多都是在自己父皇、皇兄甚至母後的 威逼下,為了皇族王權的存亡或是國家朝廷的利益,或是下嫁已經實際把攬了朝廷軍國大權的年老鳏夫,或是含淚忍悲遠嫁他國異域。

    而最終的結果,有的很可能因此就成了千古罪人之婦,或被逼再嫁,或不得已出家為尼。

    有的甚至終生都難再有和骨肉親人團聚的一天了。

     父皇對自己畢竟還是心存三分仁慈,因投鼠忌器之故,雖诏令翰成去職歸裡,卻并沒有禍及他的性命,甚至也沒有把奶娘驅逐皇宮的意思。

     當賀公主聞知翰成哥再次出家的實情後,直急得喉嚨喑啞,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若翰成哥和自己一樣,不過隻是躲避一時之痛和眼下之禍避難山寺倒也罷了;若他果真勘破紅塵而遁入佛門的話,恐怕一切都将無法挽回了。

     公主決計出宮一趟,探看一番虛實。

     翰成自重歸祖庭,脫下錦袍皮屦,重新着上僧衣麻屦,大周太子陣前的揚威将軍,又成了少林寺昔日的慧忍和尚。

     一段日子的修持以來,慧忍的心神開始平複和甯靜了一些。

    如今乍聞賀公主從京城一路尋到寺裡,一顆心一時又痛楚又惶亂,情知見了公主必會重陷紅塵困厄,隻怕再難掙脫,隻好懇請師父為自己攔擋一番,求師父能替自己說服公主早些回宮,莫因一時癡妄而害了親近之人,最終也禍及寺院和衆僧。

     師父道:“慧忍,人心譬如洪水,攔則潰潰,抑而洶洶,疏之漸漸。

    ” 慧忍似有所悟。

    師父清楚憑他眼下的修持,雖能躲得開公主“形”的糾扯,卻無法逃得開公主“神”的纏擾,更無法真正斬斷紅塵凡間那段兒女之戀。

    設若自己的修持和定力能抵得住紅塵誘惑,自可斬斷千絲萬縷的兒女情絲,又何須攔擋回避?若心有挂礙,即使攔堵一時,即使永世不見,隻那一種揮之不去的缱眷和相思之痛,隻那一番萦系神魂的戀欲之苦,遠比形體肌膚的聚合離散更難讓人勘破幻相,更難以讓人真正超渡愛别離苦海的沉浮陷落,其實才更是禅悟和修持的大敵。

     公主坐在方丈的客房,眼見門前的那抹陽光一點一點地悄悄向西移動。

    整整三個時辰了,翰成哥仍舊沒有出面。

    但她卻是主意笃定:不當面問個清楚,她是不會離開寺院的。

     她終于看到了一身納衣麻屦的那個熟悉身影了。

     他的步履也顯得有些踉跄和猶豫。

    他穿過高高低低的銀杏樹和大葉楊濃綠而稠密的葉叢朝這邊走近,看得出他的神情憔悴得厲害。

     他的目光依舊幽潭一般澄澈。

     一俟望見他的身影,公主覺得自己以往所有的凄痛和委屈于刹時得到了最大的回報。

    透過迷朦的淚眼,她呆呆地望着在自己面前站定的翰成。

     然而,乍見的激動很快被一種莫名的恐懼代替:她看見多日不見的翰成哥微笑着,然而,那微笑卻含着慈悲,酷似大雄寶殿裡那尊金碧輝煌的佛的微笑。

    那微笑是屬于萬事萬物和芸芸衆生的,是親切而神秘的,也是遙不可及的…… “阿彌陀佛!施主辛苦了。

    ”他的語調甯靜而溫厚到近乎漠然,好像是從遙遠的夢中傳來一般。

    賀公主望着他那熟悉的臉龐眉眼,聽着他熟悉的聲音,卻分明看到了模樣聲音完全相同,然而卻根本是另外一個完全不相幹、完全陌生的人。

     初秋的殿堂驟然吹來一陣來自北面少室山透骨的涼風。

    公主頓然冷得打顫。

    她望着他的臉,驚得半晌說不出話! “請問,施主……” 賀公主咬着淚,定定地望着他好一會兒,才抖着嘴唇叫了聲:“慧忍法師!” 乍聽公主竟這般稱呼,慧忍的眉毛微微抖了一下。

     “慧忍法師!宇文賀有一事不明,還請法師指點迷津。

    ”公主強抑着從骨子裡湧出來的一陣陣冷意和顫栗說。

     “施主請講。

    ”慧忍望着公主蒼白的臉和哆嗦的嘴,心裡一痛。

     “法師,一個人若果然得悟,便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從此得六根清淨之自在、脫六道輪回之苦海。

    若故作玄虛、矯情清高,甚至連故人都不敢相認,是否也是一種執着和癡妄呢?”公主緊盯着慧忍的眼睛問。

     “阿彌陀佛……施主。

    ”慧忍急忙阖目念佛,撫弄佛珠的手卻分明有些發抖了。

     賀公主咬住淚:“周大哥哥!我不是你的什麼施主!我是你一奶所哺的妹妹,心心相許的親人!你若真能放得下我,今天就請當着佛祖明明白白地告訴我,說你從今往後不管我宇文賀是死是活,是殉情還是遠嫁,你果然真能不痛不苦、無懼無畏、不驚不怖、無動于衷的話,從今往後你盡管為你的佛祖靜心修信;我就去為我父皇的一統王業北上和親或是南下聯姻,以我一人之軀去換取突厥或是南陳的數十萬兵馬箭弦,從此無論是死是活、是傷是殘,宇文賀決不再牽累你修行和尚半分了!” 賀公主再也忍不住淚水的汪洋恣肆、噴湧而出了。

     慧忍臉上那超然的微笑一下子化為無法遏抑的悲怆,刹時間斷腸裂肺的痛楚襲上身心。

    他當然清楚這個賀妹妹,憑她的性情,一旦心生絕望,她當然會毫不猶豫地去走另一條“苦修”之路,做另一樣的“頭佗僧”,或者更甚…… 他一面竭力遏抑着巨大的痛楚,一面默誦佛号強令自己不為所動。

    可是,他的嘴唇和兩手卻開始拚命顫抖起來。

    這時,他見滿臉是淚的公主轉過身去,雙膝一屈直挺挺地跪在佛像前流淚嗚咽道:“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