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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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探知别人的身世,和别人的仇人消息,自己的身世反而不明不白,不覺又長歎一聲。

     何通喜得直嚷道:“妙極了!咱們趕快将這件事告訴他們,省得上官大俠到處奔波去找!” 白剛回想起來也覺好笑道:“上官大俠跑遍江南,打聽狄氏後裔,卻不知正在他的身邊。

     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并隐隐傳來殺聲。

    白剛和何通輪番歇息,一面守候洞口霧散。

     朝曦剛上,曉霧正濃,洞口的白霧反而盡收。

     何通喚馬到來,兩人共騎,好在道路雖是崎岖,卻不象石筍林那樣轉折難走,不消多時,已到雪梅峰頂。

     雪梅峰的天氣果然寒冷異常,白、何兩人雖服下瘋和尚的禦寒丸,仍覺寒氣如針,刺膚作痛。

     峰頂長滿梅樹,但梅花落盡,隻剩有焦灼的枯枝,在寒風裡搖晃。

    積雪盈尺的地面上,偶有折落的枯枝冒出雪面,再也看不到什麼東西。

     白剛不免焦急起來,但他記起九尾狐曾說天籁魔女得到三枚靈果的話,既然有了三枚,難免不多有一枚半個。

     因此,他和何通躍下馬背,邊走邊看,希望發現奇迹,那知走遍整座樹林,但見每一株梅樹都已幹枯,看不出有半點生機,頓覺心灰意冷,抱着一株古梅,痛哭起來。

     何通見他這位至友,因找不着靈果而抱樹痛哭,一陣無名火起,竟遷怒到梅樹上頭,恨恨地罵道:“你這幾根老柴,怕了天籁魔女,還怕不怕我鐵羅漢?”猛可一腳掃去,“嘭!”一聲響,何通的身子被彈退數尺,坐在雪上。

    那株梅樹晃了兩晃,并未倒下。

     白剛正倚在那枚梅樹,被何通一腿掃得那樹身一震,連帶把他震醒,蓦覺眼前一亮,忽有所悟,一躍而起。

     他雙掌猛可向那亮處一合,卻因收不住勁,“嘭”一聲響,他自己也跌成一個“癫狗吃屎”。

     但他這時已握有一物,打開一看,正是一枚白色梅果。

     原來何通掃出那枚梅樹,樹身焦黑,桠杈特多,并結有不少瘢瘤,端的是鐵皮雪骨,千年以上的古樹。

     白剛雖是跌了一交,但一果在手,不禁笑逐顔開,喜得直嚷道:“找到白梅果了!” 何通也喜得不覺腿痛,一躍而起,欺身上前一看,果見一枚雪白晶瑩,約有杯口大小的梅實,不覺也大嚷道:“哈哈!我們真的找到白梅果子了!……” 那知他這一陣喊嚷未罷,隻見眼底一花,一個衣着華麗的中年婦人已站在面前,吃吃笑道:“這真是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梅果落在你小夥子手中,老娘說是人财兩得!” 那婦人得意已極,扭着腰肢,步步近迫。

     白剛認得來人正是天籁魔女,端的又驚又怒,打算拚掉一死,也要罵她幾句,不料何通已一步跨上,攔在前頭,在這同一時間,忽被人往後一拉,回頭一看,見是田青到來,不禁喜極要問。

     田青急道:“你快走!我來擋!”将白剛順手一帶,自己搶步上前。

     白剛情知事不宜遲,見駿馬恰也來到樹後,立即上馬疾馳下峰,待到達峰腳,忽然想起何通還沒有脫身,又急勒轉馬頭,待上峰去,猛見一團黑影,直滾下峰,定睛一看,正是何通滾下,當即攬他起來,上馬疾馳而去。

     一口氣逃出五梅關,才放辔緩蹄,白剛這才問道:“你怎能逃脫那女魔手裡?田青會不會有危險?” 何通好笑道:“那婦人端的是糊塗得緊,被我給她一頓好罵,她正要過來和我算賬的時候,田青忽然趕過來向我眨眼,要我快走,并對那婦人說永遠聽她使喚,那婦人果然喜極,但氣我不過,待我撤腿開跑的當兒,向我後背打來一股勁風,把我吹下峰來,總算她幫了一個大忙,使我用不着走路,并且還找到你!” 白剛聽他說得輕松,心頭也寬慰不少,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大對,又适:“那魔女十分淫蕩,如果田青交不出白梅靈果,她一反起臉來,田青豈不要吃大虧?” “你放心吧!田青的本領大得很!” 白剛沒有見過田青的功夫,但田青在水簾洞逃脫,已是事實,再則自己得依賴别人照顧,此時擔心無用,随手向懷裡一摸,不禁驚得連身子也搖晃起來,并即牽動騎在前面的何通。

     何通回頭見他神色大異,驚道:“你怎麼了?又有什麼不對?” 白剛驚得連聲音都顫了,斷斷續續道:“白梅靈果……不見……” 何通好笑道:“分明是你帶着,怎會不見?” “是呀!這……時不見……了。

    ” 何通隻好勒馬駐蹄,叫一聲:“我們回去找!” 正要彎轉馬頭,忽有個人影一晃,馬前出現一位儒巾少年,“噗嗤”一笑道:“白梅靈果在我這裡,看你急成這樣!”手掌一攤,将那梅實遞了過去。

     白剛見田青突然現身,心中一喜,已躍下馬背,此時見他拾到梅實送來,一時興奮過度,反而忘記接那梅實,拉着對方的手,叫道:“兄弟!你對我太好了,教我白剛如何報答?” 田青也是感觸萬千,瞬息間,神情百變,輕輕掙脫被握的手,說一聲:“你先把梅實藏好!”接着又道:“你以後不把我忘了就是了,那魔女快要追來,你們快逃吧!” 白剛知他要走,右手拿着果子,左手一抓,又握緊田青右臂,叫道:“我們一塊兒走!” 田青臉色先是一紅,接着又“噗”一聲失笑道:“你真會磨人,但我還得抵擋那魔女一陣,否則你們仍然逃不了,那魔女色迷心竅,我有法子對付他,你們去吧!”微一用力,白剛的手已由他的臂上脫落,再一晃身,笑聲已由遠處傳到。

     白剛茫然上馬,任駿馬疾馳奔騰,他隻是想念着無限的心事。

     他覺得上官純修那樣為人排除危難的精神,已是人中龍鳳,極是難得,但田青還要遠超上官純修之上,他幾次甘冒奇險,為一個陌生人解救急難,放過不說,單就他拾獲人人企求而不可得的白梅靈果,還肯原壁歸趙,這一種人格和襟胸,隻怕連孔聖人,關夫子也做不到。

     但覺可惜的是幾度相逢總在危迫的時候,田青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竟令人莫測高深,連半句肝膽的話也沒有機會說出,不覺十分惆怅。

     他旋又想起虎叔的病幸能治愈,則這個功勞應該是田青占了一半,雖然白梅靈果是何通打落,自己奪得,但已在途中失去,如果田青拾獲之後,并不送還,誰又知他拾獲靈果?虎叔的病又怎生痊愈?縱使靈果失效,但田青兩度相救,與及贈果之情,也是粉骨碎身已難報答。

    他獨自忖度多時,又覺得這樣虛想無用,還是飛速回去要緊,又催促何通策馬加快。

     何通不禁失笑道:“你這大傻瓜,擡頭看看前面是什麼地方?” 白剛定一定神,但見殘陽夕照中,十方鎮已經在望,一種鄉愁,也不知是悲是喜,急劇湧上心頭,眼前反覺一片迷漾。

     十方鎮,是尋邬縣境的小鎮,地面雖然不大,因位于交通要沖,市面還算發達。

     當地居民多半農耕為業,但尚武風氣也盛,每在耕作餘暇,一班年輕男子即耍拳弄棒自娛,老年人則從旁加以指點,還不惜重金,聘請拳頭教習教他們的子弟,本來這一類尚武的地方,每每因為各崇門戶,引起仇殺,但十方鎮上不但沒有仇殺,甚至因習武而引起的糾紛都不曾發生過。

     還在十五年前,一位衣衫檻樓,年約四旬的壯漢,帶有一對隻有三四歲大的童男女來到鎮上,他們敢情經過長途跋涉,而且饑餓煎熬,剛進鎮口,那女孩便嚷着要吃,窮漢摸摸口袋,不由得苦笑一聲,喃喃道:“爹爹為了你們兩個,性命都可不要,那還管什麼面子不面子?”他安慰二小一陣,便攜帶他們走到街頭賣藝的場子,擡起一塊瓦片,就地劃了一個大圓圈,把二小放在靠牆一面,然後走進圈内,吆喝幾聲,惹得十幾個閑人走攏過來,随即向各方來個羅圈緝,交代過幾句場面話,打了一套空拳,再向觀衆來個羅圈揖,并即開聲道: “常言道,江湖上路短情長,但兄弟來到貴地,偏就短了盤纏,方才演了一套不成材的把式,如有仁人君子,江湖朋友,肯幫忙則個,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轉,兄弟總是領了列位盛情,請列位多多施惠……” 圍觀的閑人聽說要他出錢,頓時一片喧嘩,并有不少人逡巡退去,剩下十來個沒有即退的人,也是你望我,我望你,沒有人掏出錢來。

     那窮漢不禁慨歎一聲,大有英雄末路之概,蓦地,他瞥見遠在三丈外,豎有一塊系馬石,當下一個縱步,站在系馬石上,再向觀衆一揖道:“在下方才一套花拳繡腿!想是不能進入高人眼界,隻好把畢生所學,全掏了出來,乞求幾個賞賜了!” 話聲落處,但見那窮漢毫不着力地微一蹬腳,身子已輕飄飄落回場中,那塊三尺來高的系馬石同時沒入地面。

     窮漢演出這一手絕技,果然引起一陣喝采聲,但仍然沒有人肯掏腰包,使他不禁大為詫異。

     然而,這時候卻有一位精壯漢子越衆而出,抱拳當胸道:“這位老師請了!以老師這種藝業,決不是江湖賣藝之流,如是缺短盤纏,何不找敝鎮王武師去?” 窮漢以為那壯漢出場較量,不禁微微一怔,待聽他語氣緩和,又指出一條明路,這才解顔笑道:“兄弟偶然路經貴地,并不知道有王武師,是大大失禮,但兄弟與王武師素未謀面,确也不便打擾!” 那人忙道:“王武師喜歡江湖人物過訪,所以他吩咐下來,隻要是江湖人物到來,必由他親送盤纏。

    ” 窮漢聽得一怔,這才明白别人光是喝采,并不肯掏腰包的理由,但他确不認得王武師怎好上門打秋風?回顧一對小兒女,正在猶豫難決,忽聽有人高呼:“王大爺來了!” 窮漢一眼看去,便見一位衣着華麗的壯士,帶着兩名勁裝漢子踱近圈子。

     那壯士剛一現身,即高聲叫道:“何方老師辱臨,怎不先教伯川知道?” 窮漢一聽那壯士報名“伯川”,不禁一怔。

     在這時候,那壯士已踱進場中,向窮漢一瞥,不禁“呀”一聲叫道:“伯川得訊來遲,請師叔見諒!”一屈雙膝,立即拜倒地上。

     窮漢作勢一扶,面泛喜容道:“你果然是伯川,十年不見,幾乎認不得了!” 原來那中年窮漢,正是當時在江湖享有盛名的撲風刀蕭星虎,女童是他的獨生女蕭楚君,男童就是白剛。

     王伯川見他師叔這般打扮,情知大有文章,忙道:“伯川家室就在鎮上,請師叔往寒舍暫住幾天吧!” 蕭星虎不勝喜悅,帶了兩個小童,直往王府。

     當時的觀衆見十方鎮首席武師王伯川的師叔到來,立即播傳全鎮,由耆宿登門求見,聘請蕭星虎擔任武師。

     蕭星虎帶着這對小童流浪數年,至此暫獲歇腳,由于他教人熱心,為人謙和,武藝精湛,又是王伯川的師叔,不久之後,人人神稱他為“虎叔”,如不是他經營有一座“蕭家花園”,真姓名敢情也會淹沒。

     光陰似箭,歲月如流,十五年晃眼過去,原來的一對小童,一個是亭亭玉立,一個是倜傥風流,蕭星虎也進了“人已二毛莫問年”的遲暮,不時望着這對少年子侄掀髯微笑。

     然而,這一天,蕭星虎神情忽然凝重起來。

     這是十五年來,從未有過的事,白剛一見之下,不禁驚問,蕭星虎反而哈哈大笑道: “傻孩子!虎叔能見到你們長大成人,還有什麼心事未了?” 白剛人雖聰明,到底毫無閱曆,以為虎叔隻是一時感觸,那知就在當天的夜晚,蕭星虎忽然失蹤,一連三天不見回來,白剛跑往王伯川家裡查問,才知王伯川也在那天晚上失蹤。

     二小急得終日在大廳、花園裡亂轉,卻不知如何是好,一直到了第五天晚上,蕭星虎才回到家裡,見二小問個不停,又哈哈笑道:“你兩個已是這麼大的人了,還象小孩似的,我偌大一把年紀,難道還丢得了?” 但從那天起,蕭星虎似乎心緒不甯,常常呆在房裡歎氣,白剛偷偷跑往查問王伯川,不料王伯川仍然沒有回來,這時雖意料到事态嚴重,卻又問不出個所以然,隻好和楚君輪流借伴着虎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