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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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動手的時機還不夠好麼?” 咄苾見到疊羅施時,吉略和尹合機已經力戰而死。

    疊羅施像一隻被困的幼獅,左沖右突,刀法已淩亂的不成招式。

     圍攻他們的是三十六個黑衣蒙面人,吉略和尹合機死的并不冤枉,他們每個人都賺了一筆——地上已經倒下了五具屍體。

     這些人武功并不是特别強,配合卻極其默契,攻其一人就有七八人來救。

    咄苾的出手越來越沉,卻打不開這個缺口,他不敢拼命,吉略和尹合機告訴他拼命的結果是什麼。

     咄苾的心有些亂了,他開始感覺到恐懼。

    這是一個圈套,他們之所以不殺疊羅施,隻是為了引他來這裡;而引他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他更不明白的是,這些人和他們到底有什麼仇恨?他們是怎麼把自己的行蹤摸的這麼清楚,算的萬無一失? 他已來不及想這些了,他的刀法也開始淩亂,雙目滿是血紅。

     ——朵爾丹娜! (三) 思牽今夜腸應直,冷雨香魂吊書客。

     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

     ——唐·李賀《秋來》 朵爾丹娜倚着石壁,眼中不僅有憤怒,還有悲哀。

     李靖!龍山的屍體倒在他身後。

     從頭到尾根本都是一個計劃,什麼紅拂病危,什麼托孤,隻是誘她來這裡的一個誘餌。

     那個讓她拖着七個月的身孕奔波千裡的誘餌,隻是藏在她心裡還沒有泯滅的同情和義氣。

    她父親告誡過她,這麼多年的經曆告誡過她,但她還是這樣落在别人手裡。

    “向燕雲啊向燕雲”,朵爾丹娜無奈的罵了自己一聲:“虧你還做了風雲盟十一年的盟主,今天死在這兒,也是活該。

    ” 她望着李靖,試圖在他臉上找到一點愧疚和羞慚,他沒有,或許有,但她沒有看出來——李靖站在那兒,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向盟主——”他喉嚨裡發出深沉的三個音。

     “李将軍,恭喜!你立下一件大功了。

    ”朵爾丹娜目光中滿是桀骜不遜之色,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再也不是朵爾丹娜了,朵爾丹娜隻能活在那片有藍天的草原上,活在那個人的記憶裡。

    她是向燕雲,風光和驕傲屬于向燕雲,失敗和死亡也一樣。

    她直視李靖:“咄苾還活着麼?” “放心”,李靖一笑:“我不會殺他,畢竟他還是我兄弟。

    ” “兄弟?”面前的這個人額頭上已經有了皺紋,他應該過了四十歲了吧!向燕雲苦笑,她早在十年前就知道這個人的野心和城府,終于還是落在這個人手裡。

     “你動手吧。

    ”向燕雲掠了掠被汗水沾在額頭上的亂發,似乎是在向屬下下一道命令:“我看錯了紅拂,看錯了宇文素眉,明明看準了你,但還是把你當朋友,今天死在你手裡,隻能怪我有眼無珠,白活了二十四年。

    李靖,動手吧。

    ” 為她的氣勢所懾,李靖居然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向燕雲索性垂下眼睛,輕輕唱了起來: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她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媽媽帶着她,在敕勒川的沃野上奔跑,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袍子,紮着一頭小辮,在白雲下追趕媽媽的腳步。

     阿媽,是那麼輕盈……好象永遠也追不上似的。

     媽媽抱着她,母女倆一起倒在地上,笑的喘不過氣來。

     白色的雲彩在藍天裡遊來遊去,看久了是要頭暈的…… 白色的羊群好象忽然變得很遙遠,安詳快樂的叫着……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 白色的雲朵在視野中旋轉、旋轉……小姑娘躺在軟軟的草地上,看着雲朵飄啊飄,輕輕地唱啊唱啊…… 她看上去,也象一片雲,一片小小的、嵌在千裡草原上的白雲。

     什麼白雲?隻是失血過多的眩暈吧! 向燕雲嘴角的微笑剛剛漾開,目光又變得寒冷如冰。

     李靖手中的劍,居然也在顫抖。

     他感歎: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子啊!殺了她,他注定背負一生的罪,無可救贖——他也不準備救贖。

     “燕雲”,李靖鄭重而溫柔地喊了一聲:“我欠你太多,我已經還不清了,來世,我一定會報答你!” “不——”宇文素眉沖了上來,一把抓住劍柄:“你不能殺她,你說過不會殺她,隻廢了她的功夫,讓她和咄苾一起過下半輩子,你說過——” “我改變主意了。

    她如果活下去,風雲盟的人會放過我?突厥的子民會放過我?咄苾會放過我?”李靖苦笑,看着向燕雲:“燕雲,你太強,我不敢,我不敢給你活路!” 宇文素眉用力搖頭,死死抓着劍柄:“李靖你不能!她剛剛生完孩子啊!她救過你也救過我啊!你這樣殺了她太卑鄙了——” 她的叫聲嘎然而至,李靖手中的劍已從她胸膛穿了過去。

    宇文素眉吃驚地看了看胸前的半截劍刃,又看了看李靖,似乎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

     李靖凄然一笑,拔劍,目光中滿是痛楚之色,不敢去看向燕雲的眼睛。

     宇文素眉的屍體倒在地上,淚滿眼。

     李靖拔劍的瞬間,一直倚在石壁上的向燕雲已一躍而起,手中的短劍貼在李靖的後頸上。

     “你好狠!”向燕雲憤怒了,鮮血順着小腿流到地面,咬牙道:“她那麼愛你,為了你什麼事都肯做,你——” “你不懂,向盟主你不明白。

    ”李靖後頸的動脈在刀刃下跳動:“我既然做了第一件卑鄙的事情,再光明正大也無濟于事了。

    我沒有選擇,你明白了麼?” 他的聲音有一絲陰冷的寒意。

     他的腳懸在那個小小嬰孩的上空,那個小東西也不知是死是活,連哭都不哭,靜靜躺在地上。

     向燕雲心中一涼,兩個人僵持了一瞬間,卻長的象一個世紀。

     一個聲音在高喊:“殺了李靖,還會再有孩子的!反正這孩子也九成活不下去!” 但另一個聲音似乎更霸道,她的手還是軟了,一點點離開了李靖的後頸。

     那柄短劍絕望的落在地上,向燕雲慘笑一聲:“好吧,這孩子若是活着,你放過她。

    李靖,我知道,你會放過她。

    ” “婦人之仁!”李靖旋風般轉身,手中血淋淋的劍尖刺破了她胸前的衣襟。

    李靖深吸了口氣,似乎要再給自己一點勇氣,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聲音居然似乎有一點失望:“燕雲,你還是個女人,無論多厲害的女人都不應該到江湖上來的,更不應該和我們這種人打交道。

    記住,你記住!你不是死在我手上的,這是天意!天意!” 他還不知道“曆史”和“政治”這兩個單獨的術語,但無論曆史,還是政治,都是極其殘酷的,不容局外人和叛逆者插足。

     李靖閉上眼睛,心一橫,手中劍向前遞了過去。

     一股溫熱的血液噴到了他的眼睛上,李靖嘶聲慘叫了一聲,淚水混着血水流了下來。

     他輕輕舔了舔,很鹹,很苦。

     他睜開眼睛,抽出劍,那個人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和地上的另一具屍體一樣,向燕雲的眼睛也沒有閉上,依然清澈、明亮,似乎可以看透世上的一切…… 李靖想,這個女人真的很美,紅拂那樣的絕色佳人,似乎也有比不上她的地方。

     白雲旋轉着,變成了落日的血紅。

     天邊的血,從太陽的創口中淌出,淹沒了整個草原,整個大漠。

     李靖的劍一下掉在地上,他踉跄幾步,扶着崖壁,嘶啞着呼喚:“來人!” 黑暗中竄出幾個人來,恭恭敬敬站在李靖面前,這才發現他們的主子僅僅是殺了兩個女人已滿頭是汗。

     “去……把這個孩子抱回去,交給夫人。

    ”李靖一向穩定而有力的手整個在顫抖。

     “拿火把來!給我件新袍子!”他一疊聲的吩咐。

     幾個人伺候他換下那件血衣,李靖好不容易才恢複了平靜。

    他用力一揮,将血衣扔在地上,似乎在扔掉什麼粘在身上的陰影。

     “燒!”李靖下令:“把這裡給我燒幹淨,然後你們趕緊走!” “那……将軍呢?”一人小心翼翼的問。

     李靖已徹底恢複,他理了理平滑的新衣,攏了攏頭發,極潇灑的一笑:“我再不過去,恐怕咄苾真的要死了!” 咄苾趕過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來得及看見,他隻聽見一聲鷹嘯,遠遠的,那隻白鷹一圈圈的盤旋,尋找主人的蹤影。

     火已燃盡,那隻鷹是不是看見了什麼别人沒有看到的情景?一圈,一圈,它似乎已經通靈,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鷹羽毛一束,箭一般俯沖下去。

     “朵爾丹娜——”咄苾撕心大喊,瘋狂的向白鷹落下的地方跑去。

     一隻白鷹,撞在漆黑的岩壁上,潔白的羽毛染得鮮紅。

     咄苾象灰燼中的一團焦木,倚在烏黑的石壁上,曾經被兩個人倚過的地方。

     火!那沖天的火,那猛烈而殘暴的火,那映得夜空一片通紅的火。

    火已經熄滅了,但似乎還在他眼前熊熊燃燒着。

     “朵爾丹娜——”他雙手各抓着一團焦土,臉上的肌肉已扭曲到猙獰。

     當年他被鎖下燕然山的時候,當年那些人要對他處以“殺格馬”極刑的時候,他都是那麼鎮定自若,潇灑如昔。

     而此刻,手裡握着這團焦土,他已無法再呼吸。

    那隻白色的鷹真的就這樣不再飛了麼?那個小王子或是小公主也會變成這團黑乎乎的東西麼? 咄苾把臉埋入了焦炭和黑灰中,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呼悶在地裡冒了出來。

     李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也沒說。

     咄苾的整個身體都在抽搐,一拳拳砸向地面,拳頭一片烏黑,鮮血又從烏黑裡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