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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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紅拂驚覺地睜開眼。

     “我隻是覺得你和那孩子特别投緣”,看着紅拂的警覺,李靖心中有了絲隐隐的恐懼,他盡量不向那方面想:“又覺得德兒太孤單了,等你給他生個弟弟妹妹不知要到什麼時候……” 紅拂沒有答話,她摸不透李靖的心思,咬了咬嘴唇。

     李靖攬着她,将她的秀發纏繞在指尖上,随口道:“隻可惜燕雲對我成見太深,不然我們就把他接過來,免得他受那塞外苦寒的罪。

    你說,燕雲她新婚燕爾的,哪裡會照顧孩子呢?” 紅拂坐了起來,低頭看着李靖:“相公,你說真的?” 李靖寬厚的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當然。

    咱們家太冷清了,眼看三兒就要走了,德兒連個伴也沒有。

    再說,我們幫燕雲照顧那孩子,也算報她一點恩吧……隻是,她誤會我太甚。

    ” 紅拂的眼中充滿了感激,她輕撫着李靖的胸膛,聲音中滿是喜悅:“相公,多謝你!你放心,我請燕雲妹子過來,她一定會來的,到時候,咱們化幹戈為玉帛……她一定會來的!” 外面忽地又傳來一聲爆竹聲響。

     随後鑼鼓聲,喧鬧聲……次第響了起來,紅拂披衣而起,望了望欲曉的夜空,滿足地舒了口氣:“相公,過年了……” (二) 到此因念,繡閣輕抛,浪萍難駐。

     歎後約丁甯竟何據? 慘離懷,空恨歲晚歸期阻。

     凝淚眼、杳杳神京路。

     斷鴻聲遠長天暮。

     ——宋·柳永《夜半樂》 五九六九,隔河看柳。

     當朵爾丹娜真的看見了偶爾刺破寒冬寂寥的一點兩點嫩黃的時候,她像個孩子一樣,高興的喊了出來:“咄苾,咄苾哥哥,快出來看——柳芽兒,柳芽兒!你種下的柳樹真的發芽了!” 咄苾急急忙忙跑了出來,他沒有看見柳芽兒,卻看見了一張興奮的發紅的笑臉,她燦爛甚至有些天真的大笑,拍着手。

    她有多久沒這麼笑過了?十年?還是更長? “真美……”咄苾的眼淚忽然湧了下來。

     “咄苾哥哥,怎麼了?”朵爾丹娜吓了一跳,這個鐵打的男人,在那麼多艱苦與屈辱前也沒有皺一皺眉頭,而今天,他絲毫沒有理由的哭了。

     “你這樣笑起來,真美!”咄苾雙手捧起她的臉,認真的看着她:“咄苾哥哥太失敗了!你知道我多害怕看你的冷笑麼?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那麼孤獨的笑了,朵爾丹娜,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隻要你笑給我看……” 朵爾丹娜有些不好意思的捏着他的鼻子:“行了!你看你哪點像咄苾王啊?我答應你,隻要你喜歡,我就笑給你看……” 她的眼中灼燒着幸福的光,能笑一笑,又能有人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笑一笑,又何嘗不是天大的幸福? “這柳樹長得真慢”,咄苾笑嘻嘻地摸了摸柳芽兒:“什麼時候才能‘同心同折’啊?” 朵爾丹娜臉上紅了紅:“六月吧……” “我還從來沒有仔細地看過一棵柳樹”,咄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到了六月——” 朵爾丹娜的臉又紅了紅,咬了咬嘴唇。

     咄苾忍不住了:“怎麼了你?快說!” 朵爾丹娜的臉紅的象夕陽下的彩霞,她的聲音忽然細的象根頭發絲:“沒什麼……” 咄苾奇怪地打量她一番,用力抓住她的雙肩:“爽快點,快招!你看看你,哪一點像朵爾丹娜?” 他趁機報了剛才的一箭之仇,朵爾丹娜忍不住又是冁然一笑,低下頭,曼聲細語地道:“到了六月,垂柳可以随意折來玩的時候,我們的……孩兒……也該……” “你說什麼?”咄苾顯然還沒有準備好接收這樣的消息,幾乎快要暈過去了:“你再說一遍!” 朵爾丹娜俏臉一闆:“本座的話,向來不說第二遍。

    ” 咄苾一屁股坐在地上,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靴子,好不容易才從這巨大的沖擊裡回過神來,猛然沖起,一把抱起朵爾丹娜,圍着柳樹的長城瘋一樣的跑起來。

     “朵爾丹娜,我的朵爾丹娜——”他一跤摔在地上,仍緊緊将妻子抱在懷裡:“你居然不告訴我?從今以後,不許再和人動手,不許勞神,風雲盟的事情就交給你手下那群大俠吧。

    還有記得不許用輕功,最好也不要騎馬——特别是你的‘搖光’,跑起來總是瘋瘋癫癫的。

    ” 他自己剛像個瘋子一樣地跑了一圈,居然還一闆一眼地數落“搖光”。

     朵爾丹娜笑盈盈地望着他。

     咄苾躺在地上,看着藍天:“我們的女兒,就叫、就叫……” 朵爾丹娜嗔道:“你怎麼知道是女兒?” “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定是女兒!”咄苾傻笑着,似乎在憧憬夢中的未來:“疊羅施也孤單很久了,給他個妹妹……” 那天晚上,咄苾在夢中皺着眉頭喊道:“就叫達達敏爾!” 看着丈夫的一本正經的面容,朵爾丹娜忽然覺得很幸福,她終于要成為并享受一個真正女人的生活了…… 柳芽兒一天天的綠了。

     柳葉兒一天天的滋潤了。

     柳枝兒一天天的長了。

     塞北的春天總是姗姗來遲,直到三月,黃河的冰才徹底融盡,來往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一個早晨,朵爾丹娜收到了一封信。

     “春來染沉疴,恐已不治。

    望見孩兒一面,并遇托孤于雲妹。

    遲來恐陰陽兩隔矣。

    ——紅字。

    ” 咄苾捧着一盅羊奶走進帳篷,關切的問:“你怎麼了?好象臉色不太好。

    ” 朵爾丹娜收起書信:“紅拂她……好象快要不行了,她希望我能去一趟。

    ” “不許去!”咄苾急道:“你六個多月的身孕啊!” 朵爾丹娜歎息道:“不是隻有六個月麼?咄苾,我去見見她好了,我娘死的時候,若是能見上她一面,我……”她的頭垂了下去,很快又擡了起來,堅定地望着咄苾。

     咄苾還是試圖打動她:“我替你去一次行麼?” 朵爾丹娜搖頭:“她有話對我說!” 咄苾狠狠心:“那好,我們多帶一些人過去。

    ” 朵爾丹娜一笑置之:“你擺明要我和李淵動手麼?” 咄苾又氣憤又無奈,過了好半晌才道:“你以為你是原來麼,可以獨闖千軍萬馬,朵爾丹娜,你有身孕,遇到什麼事情,是不能動手的。

    ” 朵爾丹娜依舊自負:“我們一路悄聲過去,不會有人知道。

    再說一路上還有風雲盟的人在,出不了事的。

    咄苾哥哥,你放心,還有兩個月,才有人傷得了我!” “等一下!”門外風風火火闖進一個人,喊道:“你們帶我去吧,我可以照顧朵爾丹娜……” 是宇文素眉,短短幾個月,她已經憔悴的不成樣子,皮膚變得松弛,眼角也開始出現了明顯得皺紋,像是老了十歲一樣。

     咄苾和朵爾丹娜都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麼,兩個人對望了一眼,朵爾丹娜心想宇文素眉也是孤苦伶仃的女人,既然全心全意的喜歡李靖,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意。

    再說,紅拂既然快要離世,李靖也是自然要續弦的,宇文素眉自然是極好的人選。

     她拉了拉咄苾的手,輕輕點了點頭。

     其時,永濟、通濟、邗溝三渠已通,江南河也差不多快要竣工,隋世水利之便當真是前無古人。

    但是,隋炀帝予智予雄,獨占天下,水路上全是官兵,根本無法通行。

    他又課天下富人買車馬,征天下兵丁民夫,百姓窮困,生機斷絕,陸路上盜賊四起,也不太平。

     咄苾經過多番考慮,決定過沙漠,延賀蘭山南下,避開官府與江湖仇家的耳目。

     他長年馳騁于阿爾泰山下的大戈壁,對沙漠的熟悉程度,實在非常人所能及。

    對賀蘭山東的千裡黃沙,确實也不怎麼放在眼裡。

    他帶了四名随從,一輛極寬敞舒适的大車,星夜趕往中原。

     朵爾丹娜本意是帶着搖光随行,但那搖光使了性子,死活不願意拉車,咄苾又嫌它過于礙眼,便索性留在陰山,隻帶了那隻白鷹随行。

     一路馳騁,朵爾丹娜一直躲在車裡,從小到大,倒也沒有享過這等清福。

     “朵爾丹娜——”咄苾靠着車廂,向裡說了一句話:“咱們到了賀蘭山了。

    ”他的聲音溫柔而低沉,似乎怕驚吓到車中的妻子。

     輕輕挑起窗簾,賀蘭山巨大的黑影撲面而來,朵爾丹娜居然打了個寒戰,她伸出頭道:“咄苾,我們還是再趕段路吧。

    ” “你不舒服麼?”咄苾堅持:“你不舒服,我們才要休息啊,你禁不起這樣的颠簸。

    還有一個時辰太陽就落山了,我們吃點東西,歇着吧。

    ” 朵爾丹娜笑笑,沒有再違了丈夫的殷勤好意。

     她走下車,開眼便看見了一處岩壁,不知怎地,心中就是一驚。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恐懼占據了她的心,這場景很熟悉,就好像……是很多年以前,她瑟縮在一面山崖下,無助的面對無數步步緊逼的大軍。

     “怎麼這麼敏感了?”朵爾丹娜用力搖了搖頭,似乎要驅趕心中所有的陰影,或許是快要做母親的人真的有些不同吧。

     幾個随從忙活起來,篝火開始熊熊燃燒,鍋裡的開水滋滋作響,冒出一陣陣白霧。

    咄苾皺着眉頭扔進去最後一根木柴,歎氣道:“昨天我說再帶些木柴吧……” “我去!”疊羅施自告奮勇地喊,他在馬車裡窩了一天,一跳下來,真是一刻也不得閑:“爹爹,我去砍些木柴過來!” “去吧!”咄苾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頭:“吉略,尹合機也一起去,快一點!”他越來越喜歡疊羅施了,這孩子武藝進展的極快,特别是有了朵爾丹娜的指點,俨然已是一流的高手,人又聰明能幹,咄苾當真把他當作上天送他的禮物。

     宇文素眉扶着朵爾丹娜下車,坐在一方鋪好的錦墊上。

    小心的将一包藥草倒入鍋中的水裡,藥草漸漸展開,散發出一陣陣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