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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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燕人美兮趙女佳,其室則迩兮限層崖。

     雲為車兮風為馬,玉在山兮蘭在野。

     ——《吳楚歌》 古分天下為八音,為匏、為土、為革、為木、為石、為金、為絲、為竹。

    有“八音克諧,神人以和,無相奪倫”之說。

     埙為土音,出于土,合以水,琢以金,點以木,成于火,得五行之精,飽含着大地的滄桑和悲壯。

     落日。

     朵爾丹娜吹得也是一曲她心目中的《落日》,低低的徘徊,哀哀的沉訴,遠遠的轟鳴。

     往日,幻化成如血的潮水,在如血的落日下湧上來。

     “燕雲,這本是笛曲吧?”宇文素眉站在她身後。

     朵爾丹娜點點頭,自從她捏碎了那管竹笛,就在也沒有用過笛子。

    她苦笑道:“我……也隻配用這土生土長的東西。

    ” 宇文素眉心中滿不是滋味,她跟随向燕雲已經四載。

    或許開始是因為憐憫,但後來就為了一些說不清的原因,向燕雲和她走得要近些,說的話也多些。

    那個驕傲而飒爽的女子,實在有着太多的心事。

     “别說傻話了”,宇文素眉拍了拍她的肩:“天下還有什麼是你不配的?難得王爺英雄了得,又對你如此癡情……” 朵爾丹娜站起身來,拂了拂身上的泥土,目光有些迷惘,似乎在自顧自的冷笑:“我……離開風雲盟,離開戰場和厮殺,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素眉,你知道我為什麼遲遲不讓你加入風雲盟麼?” “知道……”宇文素眉螓首一低,輕聲道:“我功夫差……” 朵爾丹娜展顔一笑,笑容又随即隐沒:“我隻是不想讓你沾血,隻是想讓你幹幹淨淨脫身。

    ” 宇文素眉的眉頭掠過一絲陰影:“我也沾過血的……” “那不同!”朵爾丹娜輕輕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你是好人家的女兒,遲早還要回到那個世界。

    素眉,你真的要為伍将軍守節一世?你還不到三十歲啊!” 宇文素眉的眼前頓時閃過一個影子,光潔俊朗,英武儒雅,溫柔而自信地笑着。

     她的心一下痛了起來,回憶中的影子變得猙獰,緊緊揉捏着她的神經,忽地扭過頭道:“燕雲你胡說什麼?明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可不是我的。

    ” “大喜?”朵爾丹娜一怔,目光冷的象天山之巅的寒冰。

     “是啊。

    ”她忽然伸開雙臂,似乎要擁抱整個藍天,“我沒有理由拒絕他!可汗在防着他,蘇察在盯着他,朵爾丹娜若是不嫁給咄苾,一切太像個騙局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沒有想過,我也會經曆這種婚姻。

    ” “燕雲”,宇文素眉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她記憶中似乎還沒有見過面前這個冷銳而犀利的女子如此激動。

     “别喊我向燕雲”,朵爾丹娜用力碾着地上的青草,深藍色的馬靴上沾着幾莖斷了的草葉,“在這片草原上,人們隻認識朵爾丹娜!”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向燕雲”那麼不願意嫁人。

     宇文素眉無話可說,也低了頭。

    她的腳上是一雙煙青色的繡鞋,纖細而秀美,在草原上随處可見的馬靴中顯得極是突兀。

     落日快要徹底沉默了,濃重的有些發黑。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滿懷心事的并肩走了回去。

    長發和長發一起在黃昏的迷幻中飛揚。

     第二天,咄苾王要迎娶騎白馬的朵爾丹娜。

     那是神話和神話的結合。

     咄苾王一聲令下,各個部落紛紛獻上金珠銀飾、翠玉珍寶……一盤一盤擺在朵爾丹娜嶄新的青氈前;江湖上的賀儀也源源不絕的送到,堆積如山。

    一時間,那小小的帳篷處處珠光寶氣,竟讓那洛陽西苑、江都行宮也失了三分顔色。

     朵爾丹娜皺着眉頭,有些厭倦地看着那些箱子、盒子、盤子……無數手捧珠寶的突厥牧民誠心誠意地看着她,企冀這白衣的仙女肯收下他們的獻儀——從箱底的布包裡,密室的銅櫃裡,海外的集市上搜集來的寶物,足夠讓幾百個新娘子風風光光地嫁人。

     “朵爾丹娜,接旨——”傳令官快馬而至,滿面春風地一站。

     朵爾丹娜實在有些不耐煩了,冷冷道:“念!” 傳令官愣了一愣,單是這蔑視可汗天威一條,便是殺頭的罪,他權衡一番,還是決定佯裝不見,傳旨道:“諸神在上,始畢可汗聖谕,冊加朵爾丹娜狼主封号,屬地燕然山,方圓五百裡。

    賜黃金千斤,明珠百斛,玉璧五十面,上等牛羊五千頭,以為嫁儀。

    ” 朵爾丹娜眉毛一挑:“又是這些勞什子!” 那傳令官看着她,恭喜又沒法恭喜,指斥也不敢指斥,隻得連連躬身,退了出去。

     宇文素眉有些看不過去了,提醒道:“朵爾丹娜,你至少也算半個突厥子民吧,見到可汗的聖旨,總得給個面子,有些個起碼的禮節才好。

    ” 無奈的坐下,朵爾丹娜随手拎起一串珍珠,在手指上一圈一圈繞着,“我知道,隻是……還沒習慣罷了。

    ” 帳外,忽然起了一陣喧嘩。

     遠處一列馬隊,徑直向這邊趕來,馬隊後是一大群牲口,遠遠拖到天邊。

     宇文素眉驚得合不攏嘴:“是你的嫁妝啊!” 連朵爾丹娜也吓了一跳,這樣子遮天蔽日地送嫁妝,倒也聞所未聞。

     “見過狼主千歲!”那頭人連同士兵遠遠跳下馬,施禮道:“請狼主清點數目。

    ” 朵爾丹娜一笑,掀開手邊一頭的紮包往裡看了看,笑道:“辛苦了!多謝!這一份你帶兄弟們去分了吧!” 那名頭人驚得目瞪口呆,這裡面是一百斤黃金。

    有這麼些金子,他們一生一世也不用吃這奔波之苦了,沒想到一趟差使,竟發了筆橫财。

     他連連叩頭,口稱:‘多謝狼主!“足足扣了十餘下,才小心翼翼地牽馬走了。

    走了老遠,才聽到衆人一片歡呼。

     太後、王後、百官、各個部落的頭人,以及突厥的屬國和附近漢人頭腦們的賀禮也是大批大批送到。

    随處可見高麗的參王、契丹的鐵具,大宛的良馬和美酒以及中原的瓷器與書畫,江南的絲綢錦緞。

    女奴和下人也站了一地。

     突厥是北方的大帝國,風雲盟又是天下第一的幫會,其中無論哪一個說不定就會取隋室以代之。

    這兩個頭腦人物的聯姻,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是驚天的迅聞。

     宇文素眉笑盈盈地在一盒盒波斯的寶石裡挑選,“來啊,我給你做一頂世上最美的王冠。

    ” 被那些陌生的人和目不暇接的破爛包圍了這麼久,朵爾丹娜忍無可忍地喚道:“阿齊!” 阿齊是咄苾剛撥給她的尉官,一聽招呼立即趕了過來。

     朵爾丹娜吩咐:“清點一下牧民們的獻儀,盡數收下。

    然後從其他金珠裡,選取雙份的禮物送回去。

    那批男女奴隸,願意回家的賜給路費回家;不願意回去的,賞他們每個男人一頭牛,每個女人一口羊、一匹絲綢、十兩銀子,随他們在哪裡生活,沒有地方去燕然山也可以。

    霍裡和查貝的家人一家送去千兩黃金。

    其餘的,分為三份,一份給風雲盟的兄弟,怎麼着也是我成親;一份給咄苾犒軍;一份賞給這周圍的窮苦百姓。

    中間若是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不好折算,你們拿去分分好了。

    ” 那個叫“阿齊”的尉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一大堆财寶轉眼間就被她分了個幹幹淨淨。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快去!”朵爾丹娜滿意的打了個響指:“素眉,給我找身新衣裳,嫁個人而已,又不是開鋪子。

    ” 阿齊戰戰兢兢地退下,逐條宣讀狼主的命令,遠遠近近的,草原變成了歡呼的海洋。

     朵爾丹娜樂呵呵地扯了扯宇文素眉:“嘻嘻,沒什麼寶貝給你玩了!” 宇文素眉苦笑着歎氣:“幸虧我沒把賀禮送你,不然這會又不知給你分到哪裡去了。

    ” “你送我的我哪裡舍得分掉?你沒看那些牧民送來的禮物我還留着呢。

    ”朵爾丹娜冷笑:“他們送的隻不過是向燕雲向盟主,是咄苾的王妃罷了!”她忽然想起來,來了精神:“你說有東西送我?什麼什麼?” 宇文素眉打開一個小包裹,抖開,是一領披風,銀灰絲線繡的騰雲紋,當中是一隻雪白的鷹,銀白色彼此映襯,宛如一色又泾渭分明。

     “給你擋風吧”,宇文素眉羞澀的一笑:“我繡花的功夫和手上的功夫也差不多……” “好姐姐”,朵爾丹娜攬住她肩膀:“晚上我就披着它成親。

    ” 兩個人在帳篷裡嘻嘻哈哈笑成一團,也分辨不出誰是那叱咤風雲的英雄。

     門外傳來一聲極輕的響動,似乎隻是風掠過牧草。

     “誰?”也不見朵爾丹娜有什麼動作,已掠到帳篷外。

     門外,站着個小小少年,有些膽怯的捧着一束雪白的花,額頭和四肢全是擦傷。

     “姑姑——”他擡起頭,臉蛋已是通紅。

     “哪兒來的?這是雪芙蓉啊!”朵爾丹娜一驚:“阿來,你這個渾小子居然上了無端崖!你沒死真是萬幸,風雲盟裡多少好手都不敢去,你知道麼?” 她一怒之下,舉起雪芙蓉就要甩掉,轉眼一看,阿來的眼中噙滿淚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聲來。

     朵爾丹娜心軟了,她撫摸着阿來身上的傷口,安慰道:“好了,姑姑喜歡,不生你的氣!” 阿來用力一甩頭:“姑姑喜歡就好了。

    ”說罷,扭頭就跑。

     “這孩子脾氣還真有點像你!”宇文素眉笑道:“隻是真讓人擔心死了,居然到那地方摘了這花下來……” 朵爾丹娜撫摸了一下花瓣,眼睛亮了起來:“我喜歡!好,今晚我就帶着你們的賀禮成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