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哀郢

關燈
子,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些,聲音中夾雜了幾分輕佻:“你要是已經把解藥帶在身上了,我倒更佩服你。

    ” 宇文素眉氣急叫道:“癡人說夢!” 她轉身就走,李靖目送着她的背影一路遠去。

     走出土牢,宇文素眉才攤開手掌,掌心是一個捏得滿是汗水的青花瓷瓶。

     用力捏着辮梢,心亂如麻——那個驕傲的家夥,居然這樣不把她放在眼裡,宇文素眉一邊走一邊憤怒的想。

     忽然,她停住了腳步,看了看自己的靴子,這是她平日最喜歡的一雙鞋了,但今天卻顯得呆頭呆腦,極其難看。

     ——不知怎麼了,她忽然想起那個紅拂,好象穿的是一雙繡花鞋吧。

     母親還在佛堂裡念經,這次回來,母親似乎不那麼疼愛她了,終日潛心佛事,也許是思念九泉之下的生父吧。

     生父是什麼樣子呢?她已經記不清了,她三歲被接到義父家裡,做了八年的大小姐,在她的心目中,宇文化及就是她的父親,是她成長中的唯一。

     可是這次回來,好象總有些什麼不對勁。

    她說不出來是怎麼回事,可能是離開太久的緣故,一草一木都顯得那麼生疏。

     “眉兒”,她身後是宇文化及,向母親的佛堂走去。

     “啊,爹爹”,她随口提醒:“娘還在念佛。

    ” “哦”,宇文化及站住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也回去吧,莫要擾了你娘的清修。

    ” 宇文素眉點點頭,順從的離去了。

    宇文化及背着手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忽然多了種前所未有的嫌惡。

     宇文素眉一個人住在三明兩暗一大進房子裡,外帶一個小院子。

    屋裡的一切擺設都是嶄新而陌生的,包括那兩個撥過來伺候她的小丫頭:青黛和紫嬰。

     她們的服侍的确很殷勤,但卻那麼僵硬,哪裡比得了其他小姐身邊的丫鬟,十幾年跟随下來,早有了姐妹般的默契和感情。

     青黛恭恭敬敬捧上茶來,便要出去。

     宇文素眉吩咐道:“你去看看,給我找雙輕便些的鞋子過來。

    ” 青黛退下,不多時拿上來一雙軟底子綢靴。

     “拿走拿走”,宇文素眉不耐煩道:“難不成我一輩子隻穿靴子?” 青黛躬身:“小姐要什麼鞋子還請示下,不然婢子們難辦得很。

    ” 宇文素眉訓斥道:“你不長眼睛麼?看不見别人家小姐都穿什麼鞋?” 青黛陰陽怪氣地答道:“我們做奴婢的隻管伺候小姐,不會多事去看旁人。

    ” 宇文素眉的心慢慢涼了,幾個不冷不熱的丫鬟,一個隻顧頌經拜佛的母親,在這裡她一個能說說話的人也沒有。

    她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卻連雙鞋子也弄不到。

     她盯着青黛,一字字命令:“給我去找雙繡花鞋,水鍛面,月白色的,這回你聽懂了沒有?” 青黛面無表情地回答:“是,奴婢明白了!” 鞋子果然很不錯,薄底軟面兒,繡着靈鵲登枝的圖案。

     李靖微笑着贊許:“不錯,這才是你應該穿的鞋子。

    ”他的目光裡是毫不掩飾的欣賞。

     宇文素眉臉又紅了,拼命把腳往回縮:“我不是來讓你看鞋子的,你弄明白些!” 李靖點頭:“我知道……我隻不過一不小心又說了實話而已,鞋子很好,腳也很漂亮。

    ” 宇文素眉的一張臉已經紅的發脹,她扭頭就跑。

    “當”的一聲,那個小小的藥瓶落在牢房冰冷的泥地上。

     李靖撿起瓶子,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宇文素眉沖出牢房,鑽進燦爛的陽光中。

    不知為什麼,煩惱、委屈就在這個時候一起湧上心頭——她又一次違背了自尊,竟然就這麼給他送了解藥,難道那個驕傲輕薄的男人真的就那樣吸引她麼? 她開始小跑,想甩脫腦子裡的一片混亂,卻和迎面而來的女人撞了個滿懷。

     “蘭夫人“,宇文素眉急忙道歉。

     她撞到的是宇文化及的寵姬蘭陵香,正帶着個小丫頭急匆匆地趕路。

     蘭陵香的眼睛像鈎子一樣釘在宇文素眉的腳上,月白色的繡鞋,顯得那雙天足也玲珑了很多。

    她的目光一點點上移——青色的褶裙,藕色的春衫,哪裡還是那個躍馬揚鞭的宇文大小姐。

     蘭陵香一笑:“怎麼呢?又去看那個囚徒了?啧啧,瞧這身打扮,可不比往日了。

    ” 宇文素眉面上一紅,别過臉去:“蘭夫人莫要取笑我。

    ” “取笑?”蘭陵香笑的更加尖刻:“我哪裡是取笑你?蘭姨這是在誇獎你。

    哎呀,二姐姐的女兒可真是不一般啊……” 這聲“二姐姐”當真惹惱了宇文素眉,她最聽不得的便是旁人議論她母親的風言風語。

     宇文素眉臉一沉:“蘭夫人,你說話放尊重些,不要侮辱我娘親的令名!” 蘭陵香的臉色跟着沉了下來:“佟氏夫人不明不白的改嫁宇文家,那是天底下都知道的事情!你們娘兒倆吃我們宇文家的,住我們宇文家的,連個女兒都姓了宇文,還要什麼令名?” 宇文素眉翻臉道:“蘭陵香,你給我閉嘴!” “沒有規矩的東西!”蘭陵香惱羞成怒:“你們母女倆還不是一樣出息?哼,這不是長大了知道想男人了?快要出閣的閨女家一趟趟的往牢裡頭跑,忙着倒貼呀——” 宇文素眉忍無可忍,一巴掌打了下去,卻又硬生生的頓住。

     蘭陵香真有些害怕了,這位大小姐是武将出身,當真挨了她一巴掌,恐怕是吃不消的。

     她惶惶後退了幾步,才厲聲罵道:“無法無天的小畜生,你敢打我?真是什麼樣的娘養什麼樣的閨女,你!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小浪貨!” 宇文素眉臉色開始發青,她一把揪住蘭陵香的胸襟,強忍着怒火:“是,我不敢打你……姓蘭的你再敢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不信,你試試?” 蘭陵香渾身發抖,當真不敢再說一個字。

     宇文素眉用力一推,将她掼在地上,大步離開了。

     過了半晌,才傳來蘭陵香的哭罵聲。

     早在原先宇文一家還在西京的時候,佟夫人便要日日拜佛,心無旁骛。

    一旦駐守三關,宇文化及第一件事便是為她修建了這座小小佛堂,傳令佟夫人禮佛之時,嚴禁打擾。

    于是那扇黑漆木門,也便終日緊縮着。

     但隻這一次,宇文素眉實在管不了太多,推開守門的丫鬟便沖了進去——她要告訴苦命的娘,那些人都在怎麼樣的侮辱她,她們母女決不能再忍下去了。

     佛像前的蒲團端端正正的放着,卻不見拜佛人的身影。

     宇文素眉心頭一震,放慢腳步走了進去。

     隻聽得神龛後的黃幔裡傳出一陣陣令人心跳的呻吟聲——她畢竟已經十八歲,隐約也知道那種呻吟是在什麼情況下發出來的。

     宇文素眉隻覺得渾身的血都沖到了臉上,一把扯開了簾子。

    黃幔後,是一間小小的卧房,一張大而柔軟的床占據了屋子的二分之一。

    一對赤裸的男女正糾纏在一起,正是她素來敬若神明的義父和……母親。

     佟氏驚叫一聲,扯過床被子掩了身子。

     宇文素眉傻愣愣的站在那兒,手裡的黃幔都忘了放下,心中憤怒漸漸變成了悲哀,她用力搖着頭:“她們說的是真的,全是真的!娘,你念的好經!” 宇文化及匆匆披上衣服:“眉兒,别這樣。

    你娘就是為了你才掩人耳目的啊……若不是為了你,我十五年前就明媒正娶的接她過門,哪裡會到了今天還要偷偷摸摸的……” “住口!住口!”宇文素眉狂喊:“你們!你們這些龌龊事不要告訴我——” 她喉頭哽咽,奪門狂奔而去。

     青黛和紫嬰正在門前掃着地,随口聊些家長裡短,一看見宇文素眉跑回來,便立即恢複了那種漠然的恭敬。

     “好沒規矩,哪有這麼跑的。

    ”紫嬰咕哝了一句,眼見宇文素眉奔進院子,提醒道:“小姐仔細樹葉——” 一語未畢,剛剛掃攏的一堆樹葉已被宇文素眉一腳踢散,才換的繡鞋也站滿了塵埃。

     宇文素眉正一肚子火氣,喊道:“重掃重掃!哪有把垃圾掃到大門口的!” 青黛忿忿接口道:“就算人家不理你,也犯不着拿我們下人出氣!” 宇文素眉無名火起,一巴掌掴了過去,打的青黛斜跌在地。

    紫嬰驚叫一聲,連忙跑去扶她。

     宇文素眉舉手還要再打,見青黛一張白白淨淨的面龐上全是青淤,終于不忍下手,狂怒之下,用力踢那堆樹葉,一腳腳發洩着心頭的暴躁,嘶聲道:“你們瞧不起我!連你們也瞧不起我!你們滾,滾!我用不起二位奶奶服飾!” 她郁悶之極,拿起笤帚全力摔在牆上,散了架的竹枝混和着落葉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那身淑雅秀美的衣衫已被撕裂,散亂的發髻斜搭在腦後,她兇神惡煞般鬧了一番,瞪了一眼吓傻了的青黛和紫嬰,一頭沖進房裡,反手摔上了門。

     憤怒和絕望咬噬着她的心,那麼孤獨,那麼無助。

    進了屋裡,宇文素眉再也忍不住,一頭撲在床上,大哭起來。

     忽地,一隻有力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一個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哭出來就好,眉兒,委屈你了……” 宇文素眉淚眼婆娑的轉過臉來,喃喃道:“李靖,李靖——” 李靖沒有答話,隻是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目光中滿是憐惜和信任。

     宇文素眉像驚濤駭浪中一個溺水者,抓住這根救命的稻草便再也不肯放開。

     一陣急匆匆的敲門聲打破了兩個人忘情的對視,宇文素眉指了指橫梁,李靖會意,縱身躍了上去。

    宇文素眉拉開門,喝問道:“什麼事?” 那敲門的兵士道:“大小姐,李靖跑了,大人傳令四處搜捕——” 宇文素眉杏眼圓睜:“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眼睜睜地讓個大活人跑掉,看來爹爹若不狠狠責罰你們一通,你們就不肯辦一點人事!還不去找,站在這裡幹什麼?” 那士兵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通罵,隻得唯唯而退。

    宇文素眉這才長出一口氣,關上門,回頭,看見李靖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這怎麼好?”宇文素眉無力的靠在門上:“我居然騙了義父。

    ” “謝謝你。

    ”李靖走上來,不由分說地将她擁在懷裡,在她耳根低語:“跟我走,我帶你去找一個幸福的地方。

    ” 他的胸膛那麼寬厚,雙臂又是那麼有力,宇文素眉想推,卻終于倒在他懷裡。

     李靖就勢吻了下去,懷中的女孩兒劇烈的顫抖着,卻不再推拒。

    李靖蜜蜜的吻着她,極冷的餘光在她臉上一掃而過——宇文素眉的雙眼緊閉着,長長的睫毛上挂着兩滴晶瑩的淚滴。

     李靖知道,他終于反客為主,已經征服了這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

     他多少有些歉意,但想到還不知生死的紅拂,還是用力推開了她。

    宇文素眉驚恐的睜開眼,隻見他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怎麼了?”宇文素眉死死抱着他。

     李靖的聲音很是無奈:“眉兒,對不起……紅拂她一路跟着我,我是個男人,不能看着她被人抓住無動于衷啊……” 紅拂!宇文素眉的心一下涼了,各種說不出的感情交織在一起。

     李靖連呼吸都已經停滞,他全部的希望就在眼前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