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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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信任,玩弄太子于股掌之間。

    他氣焰日盛,隻怕不出好幾年便要君臨天下。

    而他——楊素,這當朝首輔,屆時的兩朝元老,應該如何守住如今的基業? 正想到楊廣,便有下人來報,二殿下來見。

     楊素一驚,連忙整頓衣冠,迎将出去,吩咐下人整理桌筵,歌舞伺候。

     楊廣——一個被無數人歎息過的名字。

     如今楊廣正坐在一張青玉的太師椅上,修長的手指托着一杯楊太師窖藏多年的美酒。

     良久,楊廣才略擡起眼睛,把玩着酒杯,輕聲道:“太師,你可記得十年之前,我們在江都飛花閣把酒暢論天下絕色那日,太師以三個江南女子鬥得我無地自容?” 楊素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隻是陪笑道:“記得,記得,那時殿下還是少年,如今……咳,殿下依舊青春正盛,臣已經老朽不堪了。

    ” 楊廣撫掌大笑:“太師哪裡說話!太師是我大隋開國重臣,文兼武備,慧眼無雙。

    這一回我總算帶了七個人來,要再與太師比試比試。

    ” 他不待楊素答話,輕輕擊掌,門外魚貫走入七個絕色的女子來。

     第一個斜梳雙鬟,膚若凝脂,長身玉立,清雅無雙。

     第二個柳眉杏眼,流盼生情,傾城傾國,姿容絕代。

     第三個紫衣玉帶,懷抱琵琶,無風自舉,幾欲淩波。

     第四個青衫飄揚,手按玉笛,江南西子,麗質天成。

     第五個華服錦袍,寶钗玉钿,雍容華貴,鳳儀宮中。

     第六個紅绫彩織,耀人眼目,風情萬種,柔媚消魂。

     第七個胡服夷飾,赤足而前,款擺生姿,儀态萬方。

     這七個人一走進來,大廳裡歌兒舞女頓時黯然失色。

    須知楊廣窮七年之力,才暗地搜集了這七個天南海北的佳麗,任哪一個都是颠倒衆生的角色,且各自身懷絕藝,通宵詩書。

    楊廣愛若性命,自以為享盡人間極樂,今日若非為了一吐當年鬥敗的惡氣,也不會将七人一起喚出。

     楊廣得意道:“這七個女人,可以說占盡了天下風光,太師!太師!這一回你可輸了罷!”他舉杯道:“給太師開開眼界。

    ” 那梳雙鬟的女子與柳眉女子走了上來,一左一右擁住楊廣,一個執壺斟酒,一個輕輕揉捏起他的肩背。

     當下,琵琶與玉笛絲竹齊奏,那紅绫女子與胡姬對了個眼色,踏節起舞。

    宮妝女子和聲唱道: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勝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 此歌在當時極是著名,正是前朝陳後主的一曲《玉樹後庭花》。

     七名女子,各有來曆。

    撫琵琶的,是西域第一琵琶聖手的獨傳弟子龍丹;吹笛子的,是江都城裡花魁才女林清商。

     兩個美人兒,梳雙鬟的小字莫愁,名動洛陽;另一個是嶺南有“千山明珠”之稱的絲絲。

    兩個舞女,身披紅绫彩帶的,是前朝一遺老的侍妾風绯,被楊廣恃武力奪來;胡姬少女卻是大宛進貢的奇寶阿塔兒。

    至于那個宮妝豔婦,是楊廣新納的寵妃顧雙成。

     龍丹與林清商一向互不相服,各自出力。

    那場上絲竹互緻纏綿,飛彩流紅,着實當的上“開開眼界”四個字。

     楊廣狂笑道:“楊太師,你府中若找得出一個人與她們随便哪一個比試比試,孤王的江山與你共之。

    ” 楊素聞言,臉色不禁變了,要知道楊廣自恃身份,不吐戲言,今日鬥美卻是大好良機。

     他略一思索,還是輕輕擊打桌面道:“老臣不敢!” 楊廣起身冷笑道:“楊素楊太師,你認輸便是,什麼敢不敢的!我不怕告訴你,你在這大興城裡實在是紮眼,既然自認臣子,以後……就要守着臣子的規矩。

    不然的話,哼哼!” 他話裡藏刀,今天哪裡是鬥什麼美?分明是借題發揮,殺一殺楊素的威風。

     楊素緩緩端起面前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忽然,他輕聲說了兩個字: “紅拂。

    ” 門外,傳來了一聲極輕極輕的歎息。

     這歎息的聲音雖輕,卻清清楚楚的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裡,好象藏了許多的無奈,許多的辛酸,隻是輕輕一歎,讓每個人的心裡都是一涼。

     連閱人無數的楊廣,也不禁為之變色,一顆心怦怦跳了起來。

     一縷凄清銷魂的笛音傳了進來。

     林清商的玉笛“創”的摔了個粉碎,驚呼道:“《哀郢》!” 同一阕《哀郢》,李靖吹來有萬馬臨城之威,向燕雲奏來有大漠落日之壯,而到了門外人的口中,是蓦然回首的滿腹悲涼。

     笛音凄怆宛轉,一似遠古洪荒的呼喚,直令人想起前世來。

     那一刻,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想起了些什麼,那些藏在心中最柔軟的角落的,又甜蜜,又辛酸的往事。

     林清商七歲撫笛,音律之妙,罕有其匹。

    這曲《哀郢》一起,生生勾起她無數前塵往事,似水流年,玉橋明月,競相湧上心頭,兩行清淚“撲朔朔”落了下來。

     此時笛聲一變,轉而直上,如鷹嘯長空,而長空寂寥。

    笛音勾魂攝魄,月冷寒夜,紅塵如水,決計不堪回首。

     林清商孤高一世,一向目下無塵。

    眼見青春過半,卻未曾遇上一個知心的人。

    現如今,隋宮苦冷,侯門如海,一身絕藝,滿腹詩才也隻能供人玩弄。

    一念及此,她恸從中來,竟一口鮮血噴出,桃花委地。

     《哀郢》三變,隻不過變了一變,眼見笛聲再變,這一代佳人便要立斃于斯。

     帳外之人似乎有所察覺,笛音為之一緩,如摯友安撫,愈來愈低,愈來愈慢,終于漸入空遠。

    笛聲一停,又是幽幽的一歎。

     林清商血淚交織,落在衣襟上,染得一片觸目殷紅。

     那六個女子這才反應過來,驚覺自己也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妝容一片狼藉。

     楊廣也不能自持,右手已經不知不覺地伸了出去。

     隻見素腕一探,珠簾響處,轉過個淡淡的人兒。

     她一身素衣,并無什麼環飾,眉宇間絲毫不沾人間煙火氣,若廣寒婵娟乍現塵世。

     那女子姿容也不是絕世,卻帶着不可逼視的恬淡。

     她盈盈一拜:“參見殿下!” 楊廣吃吃道:“紅……紅拂?” 亂世風雲一觸即發,紅拂正年少。

     紅拂,又一個令青史變成傳奇的名字。

     楊素佯怒道:“大膽紅拂,以此不祥之音驚吓王駕千歲,你該當何罪?” 紅拂轉身再拜:“紅拂放肆了,殿下恕罪,諸位姐姐休怪!” 楊素這才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