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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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挂着帝王的袍服冠冕。

     李靖目送着他的背影遠去,心頭忽然投下了一個巨大的陰影:“這個人……希望他是我的朋友,不然的話……” 忽地,隻聽風雲盟衆一起大叫,聲音中滿是驚喜:“狼煙,是噶裡七部的狼煙!” 李靖收回了目光,茫茫戈壁,數十股狼煙直上雲霄,在鉛灰色的蒼穹上塗滿了殺氣。

     青氈大帳内,大王子阿達裡正在焦急的等待。

     鏟除了那個最危險的對手,可汗的寶座當可無憂。

     腳步聲急促的傳來,門口的侍衛失去了禮數,一頭沖了進來:“報——噶裡七部已經對大帳形成合圍之勢!” 阿達裡心中一驚,冷汗不受控制的冒了出來,嘴唇一顫:“誰!誰走漏了消息?” “報——咄苾特勤求見!”一聲更急促的通報,後一名衛士險些撞在前一個的身上,兩人面色都有些發青,面面相觑。

     帳下侍從一起亮出刀劍,阿達裡的臉色已經蒼白,聲音中有壓抑不住的恐懼和焦慮:“沒有得手,不可能!他……帶了多少人?” 那侍從喘息着回答:“他孤身求見,而且,還綁着鐵索!” 阿達裡松了口氣:“讓他進來!” 帳内一片昏暗,兩排刀鋒閃着幽冷的光,每個人都在盯着入口,看那個傳奇中的王子——天驕咄苾。

     咄苾大步踏了進來,結實的肌肉被鐵索勒出道道血痕,但面上卻是滿不在乎的從容,他走到正中雙膝跪倒:“罪臣咄苾見過大哥。

    ” 他喊的是“大哥”,但口稱“罪臣”,分明是觐見可汗之禮。

     阿達裡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付,起身道:“你……你……” 咄苾跪在地上:“咄苾有幾句話,要對面說上一說,請大哥喝退左右。

    ” 阿達裡一陣猶豫,畢竟是兄弟手足,他委實不願意被咄苾的氣焰壓了下去。

    但是面對這個雄獅一般的年輕人,他又确實不放心。

     咄苾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依舊拜伏于地:“大哥若是擔心小弟有什麼不軌,不妨再加上點什麼桎梏。

    ” 阿達裡臉上紅紅白白,但還是揮了揮手,幾個下人帶着刑具一湧而上,将咄苾鎖在帳角鐵欄之上。

    手下侍從才一一退下。

     咄苾心中一聲冷笑,這等的膽量,也敢在草原上稱雄。

     阿達裡窘道:“也不是我信不過你,隻是……” 咄苾緩緩道:“大哥不必再說,小弟明白!不瞞大哥,這次小弟脫險,是倚仗風雲盟朵爾丹娜的力量。

    ” 阿達裡頓足道:“果然是她!” 咄苾盯着阿達裡的臉色,笑笑:“剛剛脫困的時候,小弟也曾經想過與大哥一争,隻是……” 阿達裡面孔一闆,問:“什麼?” 咄苾被鎖得不能動彈,面向着帳頂,歎道:“隻是當時我在馬上,聽到了一個漢人說的一番話,他說‘蠻夷胡人,果然是不堪一擊,看我手刃胡虜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哈哈,突厥雜種,當真徒有虛名’!” 咄苾那聲“哈哈”學得惟妙惟肖,當真将李靖不可一世的神态活畫了出來,但是說到“突厥雜種,當真徒有虛名”時,牙縫裡不由得露出一絲狠意,“大哥,自從楊堅使奸計離間我突厥,國内四分五裂,沒有一天不見戰亂,那些漢人蠻子視我們如豬狗,我們卻還要年年稱臣,歲歲納貢——如今好不容易我們又興盛起來,難不成又要内讧不成?大哥,殺了我,突厥兵力隻怕要折損五成,這樣的可汗,你做了又有什麼意思?” 阿達裡的神情若有所動。

     咄苾又歎了口氣,“我記得有一首歌子,這樣唱: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無生息;亡我胭脂山,使我婦女無顔色……漢人從來都想着染指大漠,大哥,你真要遂了他們心意不成?” 他的歌聲并不怎麼動聽,卻是慷慨悲涼。

    阿達裡低下頭,眼光閃爍。

     咄苾看他面色已有所活動,繼續勸道:“大哥,楊堅他确實是個人才,文治武功為一世之雄,但兩個兒子卻沒有一個成器……假以時日,天下必然大亂亂,又有什麼力量抵得上我突厥百萬雄兵。

    到時候我保大哥混一海内,直取大興,洛陽,做個四海歸一的天可汗,豈不是比此時手足相殘強上百倍?……大哥,你若一心殺我,咄苾并無怨言,自會傳令所屬各部統一聽大哥調遣……我們隻怕兄弟一戰,突厥國内死傷過半,自此再無複興之日啊!” 阿達裡的手心滿是汗,咄苾雖然說話像唱歌一樣動聽,但噶裡七部虎視于外,又怎麼會“歸順”于他?隻是剛才那一番話,也确确實實說到他心裡,他緩緩點頭:“好……你要什麼?” 咄苾笑道:“我要……我要你将朵爾丹娜封為狼主,待大哥統一天下,将陰山以北、燕然山以南的地方封給我們,此外别無他求。

    ” 陰山以北、燕然山以南,是何等廣闊的疆土!但是中原南朝的富庶繁華,卻更有誘惑力,阿達裡回身抽出馬刀,一刀将桌案批成兩半:“好!答允你了!” 說罷他親自上前,解下咄苾身上束縛,将他拉了起來,大聲傳令:“拿酒來!” 二人一起割開手腕,瀝血于酒,立下重誓——他們的血管裡,本來就流着相同的血。

     血酒閃着青碧的光,映在二人的眸子裡,多少有些陰森。

    他們盯着碗,就像兩頭狼注視着他們的領地。

     舉碗,一飲而盡。

     咄苾二次跪倒:“參見可汗!” 阿達裡單手扶起他,笑道:“好兄弟!好兄弟!天下是我們的!” 兩個人攜手走出帳篷,門外已經有無數人馬侍立等候,噶裡七部與阿達裡的部下加在一起,怕是不下七萬之衆,而遠處,依然不斷有援兵奔來。

     這當真是雄壯詭異之極的情景,綿延天邊的大軍,整齊地分為兩個陣營,随時就可能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厮殺。

     “呀啊——”咄苾胸中一熱,舉起拳頭長嚎起來。

    阿達裡也放聲大吼,兩個人的聲音融在一處,當真有千軍萬馬的陣勢。

     整個草原在吼聲中動搖。

     男人最原始的熱被燃燒了起來,一雙雙饑渴的眼睛盯着他們的主子。

    部族士兵們拔出佩刀,一起大吼起來。

    那吼聲,在等待着沖鋒,厮殺,等待着血與火的刺激和洗禮。

     一騎飛馳而來,遠遠喊道:“啟禀二位特勤,可汗已經大安了!” 二人一起愣住,原來這許久的謀劃,竟然又是一場空。

     啟民可汗在一場重病後,竟然沒事了。

     還是咄苾先反應過來,他大聲宣布道:“萬千之喜,父王大安了!” 他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傳了出去,片刻之後,草原上響起了鋪天蓋地的歡呼聲:“天佑可汗!天佑突厥!” 阿達裡看了咄苾一眼,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人才是草原上最烈的酒,最快的刀。

    他有些後悔了…… 萬人之中,咄苾回頭:“大哥,既然父王沒事,我要去見一個人了。

    ” 阿達裡默默點頭:“我知道。

    ” 早有手下牽過一匹馬來,咄苾暴喝一聲,翻身上馬疾馳而去,精赤的上身微微有熱氣冒出。

     大隊人馬見咄苾到來,自覺讓出一條道來,黑壓壓的大軍被一騎撕裂,那條大道一路延伸,望不見邊際,通向天邊。

     咄苾野野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他的騎術絕對是一流中的一流,那樣狂放的速度,令他的血液也開始燃燒。

    他迫不及待要見見那個女子,那個在天山上對諸神起誓要迎娶回家的女人,——生生死死的折騰了一圈,他的思念變得愈發強烈。

     “朵爾丹娜——”他長吼。

     “朵爾丹娜——”天地為之應答。

     咄苾王祭天大典起誓的故事早已傳遍草原,駿馬揚起的塵土漸次消散,依然聽到遠處有力的滿溢着生命的喊聲: “朵爾丹娜——” “朵爾丹娜——” “朵爾丹娜——” 好像這個名字可以帶來吉祥和力量,圖騰般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