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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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蕭瑟仲秋日,飙唳風雲高。

     山居感時變,遠客興長謠。

     ——晉&#8226孫綽 向燕雲重回大青山摩天峰。

     經此一役,太平道勢力止于并州以北的雁門。

     經此一役,向燕雲威震天下,風雲盟上下歸心。

     李靖也終于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

     大病一場多少磨損了些他的英氣,臉色顯得有些蒼白,本來合身的長袍也顯出飄逸。

    陰山養病的日子如夢如死,到了康複的時候,才知道竟然發生了這許多的事情。

     李靖立在摩天崖之巅,俯瞰着北國蕭瑟壯闊的山景,早年他也曾遊曆過塞北,但直到此時才真正領略到那種天地渾然的至美。

     他從懷中抽出一管短笛,輕撫,湊到口邊,一曲極悲壯的《哀郢》緩緩流出。

     落日下,烽火半殘,将軍白發……李靖也不知道怎麼會想起這首極難的古曲,隻是心頭一熱複又一涼,便化作了那摧人魂魄的戰歌。

     ……千軍萬馬踏地而來……笛聲凄厲高拔,一折之後,又回環而下,愈來愈低,偏偏又愈來愈急,似乎當真有大敵當前,金城欲摧。

     李靖的額頭微微見汗,隻覺得胸口中氣略有不足,但雙目中卻隐隐透出殺氣,渾身的肌肉也已經繃緊,腰背挺直的好象一柄标槍。

     這一管簡簡單單的竹笛,被他奏的淋漓盡緻。

     音節又是一撞,盤旋而上。

     這已是絕殺之境! 三折,九轉,李靖的眼珠開始發紅,額頭大汗滴答落下。

     “煞——”一枝雕翎箭破空而上。

     終于,一個響遏行雲的銳音呼嘯而出,似乎是天地不仁殺氣與戾氣瞬間齊放——那是千裡大漠伏屍百萬戰火橫掃而過的焦黑與落日終于西沉的悲壯。

     那管笛粉碎。

     李靖回頭,向燕雲手中握着一具彎弓,神情疲憊而蒼涼。

     那枝箭——他知道這個小女孩不簡單,卻沒想到她有如此的悟性,居然能助他闖過至險之關。

     “哦……李靖。

    ”向燕雲擡眼:“這支曲子叫什麼名字?” “《哀郢》”,李靖微微一笑:“《哀郢》是《楚辭》裡的一篇,也是這個古曲的由來。

    ” 向燕雲看了看天外,依然是沉甸甸的鉛灰,她歎了口氣,道:“我以為,叫《落日》更合适些……不知道為什麼,你吹着曲子,我似乎隻看見了一輪快要沉沒的太陽……” 李靖無語,長長的沉默,餘音依稀繞峰不絕,兩個人頗有些尴尬。

    向燕雲極少開口求人,此時似乎下定了決心:“李靖,你能不能教我這支曲子?” 李靖點點頭,這是一支殺氣凝練的戰曲,或許隻有向燕雲這樣的人配的起。

     腳步響處,一名精幹男子快步走來,停在向燕雲身後一丈之遙,正是軒轅旗的旗使車煉。

    “啟禀……盟主”,似乎還不是很習慣如此恭敬地對向燕雲說話。

     “盟主……”車煉兀自躬身等着她:“可汗的使者送來急書,說是可汗病危,想見見你。

    ”向燕雲的母親摩雲公主是可汗嫡親的妹子,這個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

    而自從摩雲公主殉夫自刎之後,向燕雲更是完全斬斷了和突厥的聯系。

     向燕雲心底一驚:“舅舅病危……怎麼咄苾好像還不知道?” 三天前,接到天鷹衛的鷹訊,說是咄苾已經輕騎趕赴天山,與二位特勤一并主持祭天的大典。

    越龍沙等攜部衆前往風盟盤踞的中原地面,要重整天鷹衛後,回來侍奉盟主足下。

     向燕雲搖搖頭,一絲陰霾自心底浮起,“可汗病危”,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對突厥王室而言,隻怕就意味着無盡的流血,屠殺和兄弟相殘。

    對于咄苾,這個小時候的玩伴,曾經對自己寵愛異常的表兄,她多少還是了解的,咄苾素來狂傲,對萬事以蔔筮先行的習俗常有不滿,他若是得知父親病危,隻怕第一個舉動就是奔赴王宮,決不會再千裡迢迢趕去阿爾泰山。

     一旁的李靖若有所思,忽然插口:“燕雲,可汗若是駕崩,你看誰會即位?” “不知道”,向燕雲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突厥與中原漢室一樣,也是長子繼承汗位;不過……另一點上也和漢室一樣,極少有一次汗位是可以安安穩穩傳下來的。

    而且草原諸部信奉武力,即使奪下的王位也沒什麼人異議……咄苾,他治軍的才能隻怕不是兩個兄長所能比肩的。

    ” 她看了看李靖,目光中的陰霾迅速得到證實,李靖點頭:“不錯,咄苾有大麻煩了。

    ” 向燕雲長身而起:“我先行趕去,希望能搶在他們下手之前趕到。

    ”她似乎忘了,自己剛從鬼門關揀回一條命來。

     李靖卻猶豫着開口:“燕雲……你若是信得過我,李靖倒是願效一次犬馬之勞,咄苾兄對我有救命之恩,他若有難,我焉能坐視不理?” 向燕雲奇道:“你?” 李靖笑了笑:“我自幼倒也熟讀了行軍兵法,雖不敢自稱什麼濟世之才,對付他們,應該不至于不濟。

    ” 車煉見二人自顧自讨論,絲毫不問自己意思,臉上隐隐有不悅之色,上前一步:“啟禀盟主,以屬下的愚見,我風雲盟似乎不宜過問别人的家事……”他雖然口稱“啟禀”,但言語之中,已是明顯的不敬。

     向燕雲冷冷望了他一眼:“車旗使,本座的決定,還輪不到你來多言。

    速速調撥你旗下兄弟,交由李靖指揮,星夜趕往天山……” “不好,北去三千裡,勞師以襲遠,乃是用兵大忌。

    ”李靖又一次插話,車煉的神色更是難看,李靖輕輕擊掌道:“他們若痛下殺着,又或者咄苾覺察出來,扭轉局勢,隻怕我們根本來不及趕去。

    但是我猜咄苾的幾個兄長必定對他有所忌憚,未必便有這個魄力……燕雲,我帶車旗使的人,趕往甯古爾倫攔截;搖光腳力極快,你立即前往咄苾的屬地,隻要驚動了他部下的人齊齊趕往大王子的本部,他必定不敢兵變。

    ” 甯古爾倫是自天山(即阿爾泰山)進阿達裡本部的必經之途,向燕雲不由得連連點頭,贊道:“沒想到李公子對塞北的地形也如此熟悉,果然是一代将才,失敬了。

    ” “不敢,突厥幅員萬裡,民風又極是尚武,中原武人無論誰想建立一點功業,都自然要留心的。

    ”李靖的笑容一現即隐,“不瞞盟主,李靖當年還真是以萬裡北國為心中對手的。

    ”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想過,他的一世功名确實是成就在萬裡北國的累累白骨之上,而生平的第一戰,便在當下。

     車煉一時性急,又插話道:“盟主!你如何讓一個外人——” 向燕雲冷冷的盯着他,目光中似乎帶着條鞭子,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住口!”她的聲音,充滿了威嚴與尊貴。

     前些日子死死生生的教訓隻教會了她一件事,對于目前的風雲盟而言,再沒有任何手段比絕對的控制力更重要。

     車煉擡起頭,滿眼震驚,終于又緩緩低下頭去:“屬下這就去調撥人馬。

    ” 向燕雲冷冷地點了點頭。

     李靖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幕,雁門關血戰之後,向燕雲似乎已經學會了隐忍,但是這次咄苾有了危險,她的表現還是和當初一般無二,甚至不惜以雲盟之力對抗突厥的精兵。

     她究竟是為公,還是為私?若是為私,咄苾和向燕雲之間,又是如何的牽連?李靖回想起咄苾提及朵爾丹娜的神情,若有所思。

     向燕雲嘿的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 李靖不由得有些窘迫,好厲害的女子,當真目光如炬。

     向燕雲背轉了身子,緩緩道:“我的母親,是當今可汗的親妹妹,摩雲公主。

     我外公一向視漢人如仇,所以當我阿媽愛上阿爹的時候,在宮中掀起了一場滔天巨浪,我外公差點殺了她…… 但是後來,我娘還是懷了我,爹爹就義無返顧的帶着她逃走,南方的路被堵死了,他們就一路向北跑,終于在燕然山被人追上,驚吓之中,我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