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成王敗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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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本事,便連我與鶴發先生一起殺了吧!” 老人怪眼一翻:“你是何人?也是鶴發先生的徒兒麼?” 許驚弦尚未答話,鶴發搶先道:“這位是吳言吳少俠,與我們順路同行。

    ” 許驚弦一怔,轉念想到鶴發乃是把自己的“許”字拆成“午”“言”二字,又以“午”字的諧音為姓。

     他欲找明将軍報仇,隻能在暗中行事,确有必要用化名,這名字倒是頗為中意,隻是如此一來,自己倒似成了“君無戲言”吳戲言的親戚,不由失笑。

     老人冷冷注視着許驚弦,嘿然一笑:“若是你也有童顔的武功,倒也可與非常道殺手一較高下,隻可惜徒有其表,内力相差太遠,不過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罷了。

    ”他一眼就看出許驚弦内力不足,足見高明。

     許驚弦大聲道:“老人家此言差矣。

    晚輩雖身無長技,卻也不會讓自己的朋友任人宰割,最多就是拼得一命,又有何懼?” 老人臉上複雜的神情一閃而過,似是帶着一份欣賞,又仿佛回想起自己激凜軒昂的少年時光,随即一撇嘴:“你自以為無所畏懼,老夫卻要倚老賣老,罵你一聲不知天高地厚!” 鶴發緩緩道:“在下不才,亦要做一次老人家眼中不知天高地厚之輩了。

    ” 老人撫掌:“好好好,老夫這一趟果然沒有白來。

    ” 鶴發道:“如果老人家是來做說客的,那實在要讓你失望了。

    ” 老人澀然而笑,指着鶴發手上的“翰墨簪”道:“鶴發先生方才有所誤會。

    老夫的第二個目的其實早就在端木山莊就已告訴了你。

    這一條老命,我終是要交到你的手上。

    ” 鶴發詫異道:“為了一個端木敬顔,老人家何須如此?” 老人一曬:“端木敬顔剛愎自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遲早會受到教訓,老夫豈會替他出頭?但老莊主端木蓬對我卻是恩重如山。

    老夫恩怨分明,若是欠着一份天大的恩情,縱死亦難瞑目。

    如今有機會以命相報,放遂吾願,倒要多謝先生給我這個機會。

    ”三人聽的一頭霧水,就算是報恩,也不必非得以命相抵,對這老人的行事風格大惑不解。

     鶴發苦笑道:“于端木山莊初和老人家相會,在下心中便隻有尊重恭敬之意,豈敢造次?”老人面上隐露凄然,哈哈一笑:“你不必有所愧疚,實不相瞞,老夫身患絕症,病入骨髓,每每度日如年,自讨命不長久,若非心有寄挂,早就了此殘生。

    更何況……”說到這裡他仰首望天,盡現狂傲之氣,“更何況這天底下有資格取老夫性命者,又有幾人?” 許驚弦心頭一震。

    這世上或有許多漠視生死、甚至将死亡當成解脫的人,卻無一人如他這般帶着一份驕傲槪然赴死,當是性情中人。

    這一刹,許驚弦忽然對這素昧生平的老人生出一份景仰與親近之意。

     童顔恭謹到:“還請老人家告知尊姓大名。

    ” 老人目光中滿是挑戰之意:“殺了老夫,便告訴你姓名。

    ” 鶴發長歎道:“我這徒兒平日雖然狂放不羁,但此刻對老人家隻有敬重,全無殺意,又何必令他為難?” 老人望着童顔,侃侃而談:“你與老夫這一場架是非打不可的。

    非常道号稱門下三百死士,除了道主慕松臣神龍見首不見尾,其中以兩人為最,稱之為‘活色生香’。

    此次來的,便是非常道第三号人物‘生香’,外人不知其名,皆以‘香公子’相稱,他的武功遠在老夫之上,你若連老夫都敵不過,便趁早自刎投降,免得連累師友。

    ” 許驚弦不由想起面對那身攜飛铊的灰衣人,迎面襲來的殺氣中令人恍覺别有氣味,暗讨大概這就是“生香”名号的來曆?而“活色生香”與“鶴發童顔”頗為對仗,隻怕真是天生的對頭。

     童顔被老人的話激起狂氣:“既然如此,便請老人家拔劍!” 老人一拍腰間寶劍:“此劍名為‘顯鋒’,乃是老夫窮一生之力所鑄,自诩為天下第一利器,成劍至今,從未出鞘。

    非是老夫不屑以此劍殺人,而是自知無法掌控神兵,不敢擅用。

    老夫平生僅有三願,一願得報端木莊主大恩,二願‘顯鋒’能遇名主……”聽到這裡,鶴發似乎吃了一驚,脫口道:“神兵顯鋒!”又滿臉疑惑地忘了一眼許驚弦,瞬即轉開目光。

    許驚弦感應有異,卻不明鶴發用意。

     老人也不介意鶴發打斷他的話頭,牽過駿馬,将兩座插滿兵刃的木架一左一右放置在院中,随手抽出一柄鬼頭長刀,冷冷望向童顔,刹那間須眉皆揚,豪态顯露:“小子,來吧!若能令我滿意,便把這‘顯鋒’送給你!” 童顔明白這老人必是前輩高人,既然自诩“顯鋒”為天下第一神兵,隻怕當真有神鬼莫測之能,不由怦然心動。

    不過聽老人的語意,似乎隻有殺了他,才能令他“滿意”。

     正躊躇間,卻見鶴發對自己打了個眼色,師徒心意相通,童顔知道鶴發是讓他盡量使出全力,但決不可痛下殺手。

     老人待童顔在場中站定,也不客氣,大喝一聲,搶先跨前兩步,一刀直取中宮,當頭劈下。

    這一刀毫無花巧,招術亦不出奇,不過是最為普通的“力劈華山”,但純以速度與力量取勝,才一眨眼間,鬼頭刀已至童顔的頭頂。

     童顔刹那間已瞧破老人身法中的五處破綻,足有信心重挫對方。

    不過老人的鬼頭刀來得實在太快,縱能發劍刺敵,自己也不免受其所傷,權衡之下他退開半步,短劍斜挑而起,正中刀頭,以巧力卸開巨勁。

     童顔不明老人底細,見他刀沉勢猛,這一劍不敢留力,卻發現對方的内力并無想像中的精深。

    武功正氣凜然,不走偏鋒,全無詭異之處,心頭頓時大定。

     不過老人一柄鬼頭刀在手,俨如長出一截臂膊般,顯然侵淫刀功已久,将長刀善于砍、劈、撩、抹的性能發揮得淋漓盡緻。

    許驚弦旁觀童顔出劍卸刀,隐隐覺得這一招似曾相識,與禦泠堂的“屈人劍法”頗有相似之處。

     其實暗器王林青除了一套“羅漢十八手”外并未傳他任何武功,但卻曾令他強記住各門各派的武功口訣,那也是許驚弦對上乘武學的初次啟蒙,日後他修習武功皆以此為基礎,所以觀戰時的眼光并不局限于招術變化,而是着重發力應變。

     待他看到老人的第二刀再度劈至,童顔側身閃避,短劍反手進擊時,幾乎已可以肯定童顔的劍招正是由“屈人劍法”精簡演化而來。

     許驚弦回想初見鶴發時,就感覺他是故意用垂肩白發隐沒昔日形貌,再想到鶴發與宮滌塵的關系,第一次對他的真正身份産生了懷疑。

     鶴發雖然隻傳給童顔六招劍法,但每一招皆是博大精深,包含着對武道至深的理解。

    鶴發因材施教,從小就看出童顔的殺手天性,所以傳他武功時強調伺機而動,出手必中,最擅于在動手過招的間隙中尋找對方的緻命破綻。

     此時童顔聽從師命,與老人交手時不敢痛下殺手,武功不免打個折扣,直拆到第九招,方才覓得機會,短劍橫刺老人腰腹,借對方擰腰發力不足,趁勢磕飛鬼頭長刀。

    老人受挫後并不罷手,疾退兩步,從兵器架上抄起一柄黑色長劍,陡地旋身攢刺。

    童顔正欲乘勝追擊,但雙劍相交,隻覺老人掌中墨劍沉重無比,手中短劍無法動其分毫,無奈之下隻得退開。

     老人逼開童顔,嘿嘿一笑:“你既然用劍,可知劍刃與劍尖的區别?” 童顔一怔:“不管劍刃劍尖,都能殺人。

    ” 老人輕撫掌中墨劍,這是一柄長有八尺,寬達半尺的闊劍,劍刃鈍重,随意揮動隐帶風聲,看來是用上好玄鐵所制,足有近百斤的分量。

     老人冷哼一聲:“劍為百兵之君,講究劍路飄灑,劍意坦蕩,稍點即退,鋒刃豈能沾血。

    若隻知劍刃殺人,你永遠也達不到使劍的最高境界!” 童顔用劍十餘年,劍下亡魂無數,卻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老人足尖一點,幾乎腳不沾地地急速掠至,墨劍似挑燈花,如接落雪,帶着三分灑脫、三分輕柔、刺向童顔的咽喉。

     方才老人使刀時氣勢如虹,穩若泰山,一招一式皆暗蘊巨力,顯是外門硬功極強;但此刻一劍在手,卻是身輕如燕,飄逸如風,墨劍雖沉,但他舉重若輕,點、刺、挑、挂,剛柔相濟,吞吐自如,咋看去不似花甲老人,就像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君子在月下舞劍而歌。

     童顔收起滿不在乎的神情,目露敬重之色,凝神拆招。

    老人的劍法雖然平凡無奇,但對劍本身的領悟卻遠遠較他為深。

    他的童年别無愛好,唯嗜武若狂,隻聽了老人隻言片語,已是大有裨益。

    盡管在鶴發的指點下,充分發揮出本身的武學天賦,但單以劍道而論,似乎尚不及老人的精深。

     許驚弦雖然各式武功學了不少,卻獨愛使劍,聽到老人别出心裁的一番言語,既不悖常理,卻又另有天地,亦頗有體會,當即收起心事,靜息觀戰。

     拆到第十四招,童顔已占得上風,短劍如影随形,黏在老人的墨劍之上,使一個攪字訣,牽引着墨劍在空中罷動不休。

     老人掌中墨劍原本沉重,再被童顔借力施力,每移動一分都耗費極大,心知難以持久,忽然一聲長笑,抛開墨劍,反身從兵器架上擎起一根長矛。

     老人一矛在手,情景又是不同。

    矛影縱橫,大開大阖,揮、蕩、掃、壓,盡情施展長兵刃的效能。

    童顔頓感壓力倍增,不敢大意,采用遊鬥之術,以小巧騰挪的功夫與之相抗。

     許驚弦與鶴發瞧得眼花缭亂,滿臉驚訝。

    單以武功而論,老人或遠不如童顔,但他使刀時近身相搏,氣勢攝人;用劍時君臨天下,從容不迫;此刻持矛應戰,又猶如戰場上骁勇無匹的大将軍,馳騁于萬軍陣中,霸氣沖天…… 他對各種武器的熟悉程度可謂無人能及,仿佛對每種兵器都曾下過數十年的苦功,不知他接下來還會有什麼驚人之舉! 童顔漸漸摸清了老人的矛路,正要貼身進攻,老人卻又棄矛不用,轉身取來兩支判官筆,原本紮得結實的馬步變為弓步,左足後壓支撐,右足虛點前傾,身法迅疾如風,兔起鹘落間或撲前或平移,手中判官筆不但認穴精準,更如鐵锏般生出橫敲短打的變化來。

     童顔尚是第一次與這等短小兵刃對戰,他的短劍僅長尺半,兩人近身相搏,于電光石火間出手,兇險至極。

     老人見判官筆奈何不了童顔,再換上一副鐵手套,出招又變。

     那鐵手套左手指長三寸,用的是鷹爪功,以撕、抓、切、截為主;而右手卻是渾然一體,就像是一柄小鐵錘,采用崩、格、震、砸之訣,兩種迥然不同的武功互補缺漏,渾若天成。

     童顔起初不适應這種打法,被逼得連連後退,直拆到近三十招,方才漸漸扳回均勢。

     老人酣戰多時,已略微有些氣喘,但他卻越戰越勇,蓦然跳出戰團,放聲大笑:“痛快痛快!鷹爪與錘法奈何不了你,再試試這個。

    ”說話間又提起一根軟索,索長近丈,銀光閃閃,竟似用純銀打造,銀索上還綴着十幾個小小的銀珠,不知有何用處,索頭上還挂了兩枚金镖,長不過寸許,銳利如針。

    在老人的舞動下,一團耀眼的銀光緩緩逼向童顔,突然銀光中分,兩點金芒剖開銀浪,射向童顔雙目。

     童顔側頭一讓,兩枚金镖在空中互碰,叮的一聲輕響,猶如催魂奪魄之音,改變方向再度襲來。

    童顔不料這索镖變化詭異,手腕一緊,已被銀索纏住,索上的銀珠不偏不倚地正正擊在他的脈門上,短劍頓時脫手,被索镖卷走。

     老人如孩子般哈哈大笑:“總算占得一次上風……”笑聲未落,童顔已飛身趕到,在半空中重新接住短劍,趁勢一掠,将銀索斬斷。

     老人失去了索镖,卻不氣餒,跺腳轉身,回過頭來手上又多出一個奇怪的兵刃。

    那兵刃粗若小臂,像是一條曲棍,長有五尺,色呈青綠,握手處平糙,另一頭尖銳,就如蠍子的倒鈎。

     童顔聞所未聞,發問道:“這是什麼兵刃?” 許驚弦看得如癡如醉,脫口答道:“此器為‘螯’,乃是久已失傳的上古兵器,多以青銅所制,螯尖塗以麻藥,講究進曲退直,撚卸如蠍,剪攢如蟹,劈騰如蛟,盤挂如鳄……” 老人得意地朗聲大笑:“想不到這世間竟有人會認得此兵刃,可謂知音。

    老夫還特意給它起了一個幽怨纏綿的名字,換為‘恨離空’,那是因為螯尖上的藥物……”說到一半他蓦然住口,呆呆盯住許驚弦,“你……怎麼會知道?” 許驚弦上述的一番話來自于《鑄兵神錄》,他不便對老人說起,胡亂應付道:“我曾聽人說起過,因為這兵刃實在太過特别,所以記得很清楚。

    ” 老人一言不發,怔愣半響,忽收起“恨離空”,又把散落于地的刀劍矛索等等一一插入兵器架中,重新放在馬背上。

     鶴發道:“勝負未分,老人家就要走了麼?” 老人咬牙道:“老夫今日突然又不想死了。

    非常道殺手今晚必來,諸位小心。

    ”說完着童顔道,“老夫本還想再給你展示一下飛铊的應用之法,卻又沒了興緻,你且好自為之吧。

    ” 這一場激戰已令童顔對老人心懷敬佩,聽他欲演示飛铊之法,自然是提醒自己用心對付那名列非常道第三殺手的香公子,更生感激,深施一禮:“晚輩必會留得一條性命,好有機會再聆聽前輩教誨。

    ” 老人歎了口氣,對鶴發語重心長道:“并非老夫長他人威風,那香公子武功詭異,出手不依常規,極難應對,再加上數名一流殺手相助,正面相戰隻怕你們全無勝算,若是化整為零避其鋒芒或許還有些機會。

    何況非常道向來從不濫殺局外人,如果找不到令徒的下落,亦不會找先生洩憤……嘿嘿,這話本不應由老夫說出的。

    ” 鶴發笑道:“老人家一番好意,我們決不敢忘。

    ” 老人雙目一瞪:“你可不要以為我是好意。

    老夫欠老莊主的債不能不還,既然來了,于你徒弟之間便是不死不休之局,隻不過實在不願他死在那個陰陽怪氣的香公子之手罷了。

    ”又轉頭對童顔大喝道,“好小子,記得留着性命來取老夫的首級啊。

    ”言罷哈哈大笑,翻身上馬,就此離開。

     從頭至尾,老人再也沒有看許驚弦一眼。

     三人默立原地,目送老人遠去的背影。

    雖然老人明示是敵非友,但那份光明磊落的激昂豪氣卻令人心折。

    有敵如此,亦是人生快事! 童顔賭咒發誓般念念有詞:“我決不會殺他的!” 許驚弦失笑:“看來你甯可死在香公子之手。

    ” “呸!”童顔啐了一口痰,佯怒道,“我會把那個香公子塞到棺材裡去。

    對了,那口棺材裡的人不知怎麼樣了。

    ”鶴發望望天色:“天已垂暮,風暴也快來了。

    我們還是留神對付非常道,就不要去打擾那棺中人了。

    ” 童顔卻笑道:“師父答應過我有五次機會,若是徒兒今晚死在非常道手裡,豈不是浪費?便恩準我再任性一次吧。

    ”其實他倒并非當真有大難臨頭的感覺,而是隐隐覺得那棺中人與鶴發頗有淵源,或許能借此打探到鶴發的過去,所以不肯放棄。

     鶴發見許驚弦也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心知無法阻止兩個少年的好奇心,隻得暗中歎口氣,一并返身往那間暗紅色的小木屋行去。

     到了小木屋中,開館時鶴發有意以手掩住棺蓋上的那處花紋,許驚弦看在眼裡,心中更覺懷疑,強按住性子不去追根究底。

    他記性極好,在心中反複回想鶴發所說的那句“攝魂消魄者,悟魅也”,雖不明其意,但或許與花紋的來曆有關,而類似的花紋也曾出現在流星堂。

     那流星堂堂主機關王白石,原名物天曉,本是四大家族中英雄冢的高手,卻投入禦泠堂做了紫陌使,按此推斷,鶴發與禦泠堂的關系恐怕也并非他所說的那麼簡單…… 棺中人依然沉睡如初,童顔手按棺中人脈門道:“此人身無内力,也不似在運用龜息之術,查他脈象平穩無滞,倒真像是睡着了。

    ” 鶴發上前翻開棺中人的眼,隻見其瞳孔細如針尖,泛有紫光,連連搖頭:“此人并非熟睡,而是服用了一種名為‘惜君歡’的迷藥。

    此藥極其名貴,普通人家聞所未聞,是以迢櫻草的汁液精煉而成,由西方異族秘傳入中土,無色無味,極難察覺。

    人在服用惜君歡後,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