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中字

關燈
追了上來 黃損不敢再往下想。

     梅絡煙幽幽道:你好好看看雪地上 黃損依言,看見那些縱橫潑灑的淋漓血迹,凍結在白雪之間,中間夾雜着一個類似花朵的圖案。

    那是一隻玲珑纖小的手印,染着瑰麗的血色。

    手指,隻有九隻。

    缺少了右手的無名指。

     黃損一見,驚訝得幾乎要窒息過去。

     九個手指,偏生還少了一個。

    你該知道剛才那穿珠灰色衣裳的人是誰了吧。

    難道你的心裡不是一直都在疼? 你沒有在乎過我,表哥。

    所以我永不答應。

    梅絡煙轉身離去,她的聲音,溫婉而飄忽不定。

    不過,如果真是她做着驚鴻宮的宮主,我們尚有生還的機會,你應潛入城中去說服她。

     是啊,也說不定那個什麼宮主就是顔歌。

    很多年前了。

     那年冬天,崆峒山後的梅花開得正精神。

    黃損一個人枯守古廟,早是不耐。

    想着明天就要開關,更是沒有心思打坐。

    出去轉轉,發現花間坐着一個笑眯眯的女孩子,十五六歲模樣,衣衫褴褛的。

     你是他仰起臉來,有點迷茫。

     女孩子不說話。

    黃損想起來了。

    他有一個大師兄叫顔慕荻的,原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可惜死得早,而且死得不明不白。

    顔慕荻身後留下一個女孩兒,師父收留了,養在後山,還起了個名字叫顔歌。

    隻是這些年,都沒有看見這個女孩子到前山來。

     黃損問道:你是小歌?女孩愣住了,似是點了點頭,兩隻亮亮的眼睛看定了他。

    黃損笑了:小歌,你一直住在這裡?怎麼不到前山去玩玩。

    顔歌低下了頭,又搖搖頭。

    他舉起手:下來呀? 顔歌是飄下來的,披散的頭發像雪,掃了黃損一臉。

    他輕輕地唔了一聲,顔歌卻又不見了,眨眼功夫,跑到了廟前門檻上立着。

    黃損看見雪地上,居然一個腳印也沒留下。

    黃損贊道:踏雪無痕?你的輕功這樣好!顔歌仍然沒說話。

     黃損有點奇怪,難道這小姑娘失憶了?又問:小歌,你認不認得我啊?顔歌終于開口了,嗓子啞啞的:老道士的徒弟你是?他呵呵地笑了:你該叫我師叔的。

    顔歌不高興了。

     不是叔叔,但就是比你大一輩。

    他笑容裡透着得意洋洋。

     那天晚上,顔歌在羅漢堂後面的走廊裡晃來晃去。

    原來她一直住在這沒人的古廟裡。

    黃損從前山過來,坐關三月,卻沒有發現她。

    這女孩子竟和鬼一樣輕盈。

     你知道那畫的是什麼?顔歌小聲問。

     那是遠年間寺廟香火旺盛的時候,請下名手畫的壁畫。

    如今漆色剝落,蛛網糾結,就着幽暗的月光,還能看見青面獠牙的鬼怪,磷磷的火光和騰騰的煞氣。

     劍樹刀山,鐵床犁耕。

    這是畫的阿鼻地獄。

    黃損說,那裡面關着前世造孽的餓鬼,整天被鬼卒們驅趕着遭受種種苦厄,什麼火鉗拔舌,銅汁灌口,搞得遍身膿血骨肉碎爛。

    這還不說,每天沒有飯吃、沒有水喝,饑渴難當。

    縱然有食物,一捧到嘴邊就變成了一團烈火,那才是難受!師父說,前生修福業,死後永生在梵天宮。

    造了惡業,死後永沉阿鼻地獄,受盡苦楚。

    即使滄海桑田也不能超生。

     忽然,背後傳來一陣嘤嘤的啜泣。

    黃損停住了。

    顔歌瑟瑟發抖,緊抓住他的袖子,再也不肯放手。

    他隻好說:别怕,小歌,有我呢,别怕。

     明天你走了,我會下阿鼻地獄的。

    她隻是哭着。

     那你跟我一起走好了。

    他随口說,老躲在這裡像什麼樣子。

     如果他沒有說過這一句話,如果第二天他沒有帶顔歌走,如果後來顔歌沒有真的千裡迢迢跟着他追梅梅,如果小酒店裡沒有遇見追捕梅梅的蟄人武士,如果那一場惡戰裡他來得及救出顔歌 哪裡能有那麼多如果。

    錯過的已經錯過了。

     小歌,她是在那時失去了她的手指? 回到山洞,黃損對何觀清道:師父,讓我去一趟驚鴻宮。

    何觀清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徒弟。

    黃損道:師父想帶着兩派的人趁黑下山,但是蟄人此番根本不會容我們走掉。

    拖下去也是一死,不如讓我去試試。

    左觀虛連忙說:也是也是,隻有讓損兒去了。

     何觀清不語。

    其實誰都知道,等下去沒有出路,隻有去闖闖,或者尚有生機。

    但是他舍不得黃損。

    他老了。

    自從一個最為令他驕傲的弟子顔慕荻早夭之後,他就幾乎變了一個人。

    好在還有最小的徒弟黃損,天賦極高,尚可慰藉。

    驚鴻宮是魔鬼的所在吧?假如黃損一去不回 再危險,總要有人去的。

    而且黃損的聲音似乎有些憂傷,我一定要去!左觀虛和其他的人都眼巴巴望着。

    何觀清虛弱地點了點頭。

     攬月城的背後,自然有上山的道路。

    出發前,梅絡煙畫出了詳盡的地圖,塞到黃損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