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尋駒深山逢奇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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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三天已過。

     這天當晚,姑娘已将他應帶的衣服,用張大油布包好,遂說道:“傑弟弟,你那套被褥,我看還是帶着吧,睡覺時,不是方便些嗎?” 宇文傑說道:“玉姊姊,我帶的衣服盡夠了,其餘的在将來晤面時,再給我,萬一不能晤面,你就留着,作個紀念吧!” 姑娘嗔聲說道:“不帶就不帶嘛,你又胡說些什麼?” 次日一早,宇文傑來至上房,叩别伯父、伯母,施鳴玉要伴送傑弟弟一程,也換了一身男裝。

     施家夫婦以及男女仆衆,都來至大門相送,施鳴玉伴着宇文傑離開施家堡,沿着運河向南,聯騎徑奔瓜州。

     瓜州地當長江北岸運河出口處,人煙稠密商業茂盛,舳舫千裡樯桅林立,為長江上下運河南北水上交通要沖,其市面碼頭,極為繁榮。

     施鳴玉伴送宇文傑,日未晌午,兩人已聯騎雙抵瓜州,并肩河岸,喁喁私語,良久不忍分袂。

     最後,還是宇文傑展顔強笑地說道:“姊姊!我這次為雪報親仇,單騎千裡,僅是暫時告别而已,請不必以我為念,并請回去上複伯父伯母,就說我對他兩老這些時來所給于我的優厚款待和殷切的愛護,深緻謝意了。

    ” 随即雙手一拱,一躬到地,牽動馬缰,欲走下河。

     施鳴玉此時,已被離愁所罩,鼻尖透酸,兩眶潤濕,見狀,猛舒纖掌一把抓住他的右腕。

     宇文傑隻得又停步住身,靜待下文。

     姑娘這才哽聲說道:“傑弟弟,我自從上次回家以來,行動上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随便了。

    你今天遠去湖南,我也隻能送你到此為止,但願你早日報卻伯父伯母的大仇之後,再來會我,勸你那昆侖山不去也罷!” 宇文傑說道:“姊姊的話,我自當銘刻肺腑,至于去不去,将來與你晤面之時,再談吧!” 說罷,姊弟兩人才灑淚分袂,宇文傑在千般含忍,萬分無奈下,牽着馬匹步上渡船,臨行猶戀戀不舍,頻頻回首。

     姑娘呆立江岸,神情黯然,見那渡船,已載着傑弟弟人馬,轉舵揚帆,直馳江心,始悄然離去,返回揚州。

     船攏江南,抵鎮江上岸,宇文傑翻身上馬,沿運河及富春江南馳,一路上饑餐渴飲,曉行夜宿。

     由于人輕馬快,第三天就趕到了湖南重鎮的衢州。

     次日繼續打馬啟程,觀察地勢,漸近山區,向左右一看,見峰巒嵯峨,起伏如波,橫亘千裡,綿連不絕。

     經一路打探,已知左首是武夷山脈,那素以風景幽美,形勢險峻,稱絕天下的仙霞嶺,就在這武夷山中。

    而仙霞嶺,卻又是一般山樓谷飲的潛修之所,佛道兩家的香火勝地,更聞名天下。

     他一馬過了江山縣,看天色還早,心想再趕一程,雖又走了百十裡路程,這時,不但日偏西,落霞眩眼,且一路盡是層巒疊嶂,杳無人煙。

     他策馬竄過山崗,又躍過一條小溪,在眼前一片昏黑暗影中,見前面地勢已漸開朗而稍平坦。

     乃沿溪前進,曲曲折折,約莫行了五六裡路之,忽瞥見遠處,星火閃爍,似是燈光,心頭不禁大喜。

     裆下一緊,直向那點燈光,催馬撲去,黑暗中看似不遠,由于道路不熟,地形複雜,摸索了好一會,方才來到。

     臨近一瞧,卻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内有茅屋數間。

     他在黑暗中,慌不擇路,隻就眼前一家竹籬院牆,上去叩門,半晌,始從籬笆空隙裡,瞥見院中燈光一閃。

     有人持燈來至院牆臨近,且不開門,即聽得一種蒼老的口音,在内發話,說道:“請問貴客,是哪一位?” 宇文傑婉言說道:“老伯,真對不起,在下姓宇文,名傑,途經貴地,因錯過宿頭,想打擾府上一宵,明早即便起程。

    倘蒙見納,事後當從豐拜謝。

    ” 院中老人,打開院門,橫身擋立門前,舉起手中燈籠,向外一照,見來人是個一身玄裝,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

     身後牽着一匹高大的黑馬,便說道:“出門的人,途中遇着困難,乃免不了的事,隻是我們鄉廬草居,沒甚招待,如不嫌簡慢,小友,就請進吧!”說罷,舉着燈籠,将身形向門旁一讓,請客進入。

     宇文傑一面拱手稱謝,一面牽着馬匹,進入院中。

     老人随手關上院門,領着宇文傑,由正屋左旁,繞至後院樹蔭灰棚下将馬拴好,加罷水食草料,才與宇文傑同進草堂落座。

     宇文傑一面告坐,一面打量面前這位老人。

     但見他長髯飄胸,精神矍铄,約莫六十上下的年紀,遂拱手說道:“請問老伯貴姓,府上還有些什麼人?” 那老人就手中吹滅燈籠,向壁間一挂,然後落坐燈前,說道:“老漢姓柯,名金奎,世居這江山縣新塘邊為家。

    膝下有兩子一女,長子又奎,已經完婚,現在衢州郡,聽點差做個總捕頭,其餘次子小奎,小女靈玉和媳婦兒,都随我兩老住在家裡。

    ” 宇文傑含笑說道:“老伯,你的福氣真好!” 柯金奎一聽,仰面哈哈大笑,說道:“所幸兒女行孝,老伴尚健,這就是老漢之福。

    ” 這一老一少,正對燈答話,忽瞥見屏門一閃,步出一個廿餘歲的少年,手中托着一個食盤,上面擺着碗筷飯菜,和兩盅熱茶,放在桌上,先捧茶敬客,又在老人面前,擺了一杯。

     宇文傑連忙起身拱手為禮,那少年也頻頻颔首,微笑相答。

     柯金奎一面飲茶,一面說道:“這就是次子小奎,小友,你不必客氣,山居之家,無甚款待,請随便用點吧!” 宇文傑當下道罷謝,也就不再客氣。

     鄉間習慣早睡,柯金奎與宇文傑,又略談一會,就招呼他去左首書房安寝,他遂先去後院灰棚下,松了黑馬的肚帶,取下包裹,來到書房,關門睡覺。

     睡至中夜,突被一陣吱吱喳喳,出出進進的聲驚醒,頓感十分詫異,再一凝神靜聽,不但柯家父子全已起床,裡面還夾雜着許多婦女的細碎腳步聲,心想:“奇怪,深更半夜,這家裡發生了什麼變故嗎?”宇文傑躺在床上,兀自驚疑不已,忽聽得有人輕輕敲門,忙問道:“誰?” 那柯金奎立在書房門外,沉聲說道:“小友,醒了嗎?真抱嫌,打擾你的瞌睡,如能起來的話,老漢有點小事,想與你商量商量!” 宇文傑躍身下床,開了房門,說道:“老伯,有什急事?” 柯金奎掌燈進房,将油燈向桌上一放,微微歎息了一聲,皺眉說道:“舍媳在昨晚已臨盆分娩,不料胎兒至今還未落地,顯系難産,今拟差次子小奎,赴江山縣買‘益母丹’,救急催生。

    隻因路途遙遠,恐時間上趕之不及,想借尊騎一用,約兩三個時辰,就可回轉,不知能見允否?” 一語觸動了宇文傑的靈機,不禁偏頭凝神,向後院傾耳聽去,忽失聲呼道:“老伯,請随我來,到後院看看!” 那柯金奎還頗狐疑這少年,有點兒見鬼見神的恁般慌張,當面不好言語,隻得掌起燈籠,領着宇文傑。

     不料一來到後院,即遙見院門大敞,灰棚下,哪還有馬在,兩人同時大驚。

     跟在身後的柯小奎,首先深自抱怨,說道:“怎搞的,我們隻顧忙着嫂嫂分娩的事,連賊人扒進後院,牽走了馬,也不知道。

    ” 那柯金奎,份屬主人,今由自己家中,丢了客人的坐騎,當下内心那份歉疚,更難以形容。

     宇文傑立即傾身伏下,偏耳貼地一聽,已聽出東南方向,似有蹄聲,最多不過七八裡之遙。

     正待起身,忽又一眼瞥見院中草地上,有一碗形東西“噫!那是什麼?”忙趕上去拾起一看,不認識,逐問柯金奎,道:“老伯,這是府上的東西嗎?” 柯金奎也感十分詫異急聲說道:“舍間并沒此物,這是和尚們戴的一種氈帽,難道是劫馬賊人所遺?” 宇文傑說道:“一定是了,賊人剛走不遠,似在東南方,不出十裡左右,現馬已被劫,小奎兄去買藥,也隻好步行了。

    不過,在藥未買回之前,我這裡有種藥丸,可先用開水伴送,命産婦服下,救急要緊,包裹暫存府上,我現要去追賊。

    ” 說罷,掏出了一粒雪蓮丸,向柯金奎手中一塞,即閃身出了院門,在黑夜星光下直向東南追去。

     南方的地形複雜,非山即水,如生人陌路,在白晝裡行且不易,何況夜間,宇文傑追賊心急,未向柯金奎詢清地名方向。

     出得門來,立即運起輕功,一路急奔,轉眼天亮,已不知追了多少路程和到了什麼地方。

     隻見四下全是崇山峻嶺,遍地樹木蒼蔥,哪有什麼人聲馬迹。

     他既追丢了賊人,又迷失了方向,當下心頭一橫,也就不作回頭打算,遂放緩腳步,瞧定東南方,一路尋來。

     在途中曾數次聽得馬蹄奔馳聲息,及至趕去臨近一看,全都不是,他也曾向田舍農家,以及鄉村僻鎮,打探那黑馬蹤迹。

     亦均說未見,不由心頭漸感失望。

     他在山區裡,來回奔馳,如凍蠅撲窗般,亂撞了一天,至此,已是日落西山,寒鴉歸林之時。

     他正坐在一處山石小憩,蓦地聽自後山,傳來一陣清越的鐘聲。

     刹時,彼起此落,全山響應,暗忖:“這廟鐘聲響個不停,想是僧侶道衆,做晚課的時間。

    ” 他正俯首沉思之際,不覺怦然心動。

     深自抱怨道:“唉!我怎恁糊塗,那柯金奎不是明明說過,劫馬賊所遺氈帽,是和尚之物嗎,我何不向那些寺院尋去看看?” 心念方罷,回首仰望那座峻山高聳入雲,遂立起身形朝着鐘聲方向奔去。

     遙見那山本在眼前,不料動身後,中間經翻過數重山嶺,及跳過幾道深澗,方始到達山腳。

     這時,天已昏黑,夜靜星空,他躍上小坡前,運用眼神向山中望去,隻見山麓間,四下燈光,忽隐忽現的閃爍不停,忖度情景,山裡廟宇似不在少數,乃就地運起輕功,直向那燈光稠密處撲去。

     來到臨近,果真是座偌大的叢林,山門外古樹參天,風聲飒飒,那山門檐際有“敕建法華寺”五個鬥大金字,還依稀可見。

     他伫立廟前,略作沉思,逐閃身竄進了左側茂林。

     他由這廟左側,縱身上了院牆,又淩空一躍,跨上了頭重大殿,伏身殿脊,居高臨下向四處一掃。

     見這廟好大,僅當中正殿,前後就有五進,左右院落偏殿,以及四下裡僧房禅堂等,尚無法看清數目。

     更深夜靜,擊針可聞,這時,蓦地聽得陣陣掌風劈空之聲,由左首那院中傳出,不覺一驚,暗忖:“這黑夜裡,難道有人來此尋事拼鬥嗎。

    ” 忙借物掩形,兔起鹘落地循聲尋去。

     來至一座偌大院落,見院中四處樹木森森,可隐身形,遂運輕功伏在一株大樹上,凝神向前睇視。

     隻見院中有兩個僧人,一進一退,忽上忽下,正在對掌過招。

     掌風所向,掠過站在一旁作壁上觀的另外四個僧人身邊時,隻吹得他們的袍襟腰帶,随風飄蕩,飒飒有聲。

     宇文傑伏在樹上默默沉思:“那黑馬被劫時,竟聲息毫無,我相距咫尺,也未能覺出一點響動,這顯然不是一般竊賊所為。

    今觀這裡和尚,不但都是慣家,且有恁樣的高手,那劫馬賊人,就是這般家夥,也說不定。

    ” 他一陣沉思之後,認為很有道理,再一看,場中已經收招停式,六個僧人也已經相繼離去。

     他遂也離開當地,繼續向四下院落暗行踩探,奇怪,不但未發現那馬匹的蹤迹,這廟中竟連個豢養牲口的欄棚也沒有。

     他蹲在一處矮院牆上,正待離身他往,忽然瞥見院中殿内燈光一閃,不由心頭一動,那燈光下面,随即現出四個僧人,在殿前蒲團上,一字垂首合十盤膝靜坐,幾個光頭上熱氣蒸騰,竟将那盞高懸的油燈,掩蔽得黯然無光,他們似正練習一種什麼禅功,因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遂由院牆繞至殿前左首,輕身-躍,上了臨近殿角的那株軀幹高聳枝葉密茂的梧桐樹,伏在樹間,向下窺看。

     他繞牆飛行,淩空上樹,枝前伏身等這幾個動作,非常輕巧,矯捷絕倫,不但枝不搖,葉不顫,且衣不帶風,聲息毫無,竟将殿中四個高手,全行瞞過。

     他現已逼近殿前,隻五七丈之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