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白二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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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四周望了望,但見人影飛躍.紛至杳來,不下一二十人,迅疾地向釣台集中,她十分焦急,也不知為了什麼,她暫時放棄了注意敵人,反到祈盼地向北邊眺望! “希望那位怪婆婆沒走遠!希望那位怪婆婆這時就回轉來!” “枯木教”的人,就在這一刻之間,先後踏上了釣台,嘯聲齊止,卻聽一陣陰恻恻而又凄厲的笑聲揚起。

     聶燕玲見古沛雙指依然停留聶燕荪“百彙穴”上,大為焦急地瞥了四下一眼。

     笑聲乃是白骨二煞車鳗所發,他的身旁,站着一個團團臉,十分肥胖,身軀甚為高大魁偉,而兩腿卻奇短的六旬之人。

     這人身上雖也穿着跟其教徒一式的黑色長衫,但在黑色長衫之上,卻又加罩了一件猩紅刺目的馬褂。

     他項問也挂着一串枯木,但卻有八段之多,在“枯木教”中,已是僅次于九段的教主的壇主之流了。

     半晌,這人肥手一擺,止住了二煞車鳗的笑聲,簡截地說了一句:“請‘枯木’!” 二煞車鳗神色恭謹地施禮受命,退出一步,将那人之話複述了一遍。

     頓時,有二個“枯木教”徒,齊眉高舉着一截枯木,排衆而出,于是乎,自車鳗以下,有的單膝半屈,有的俯伏在地,朝枯木行那朝見之禮。

     隻有這肥胖之人,朝枯木略略颔首,原來枯木在他們教中,視作教主的替身,以壇主的身份地位,已無須于大禮參見了。

     這肥胖之人,待教徒行禮完畢之後,用手一指他們三人,向二煞車鳗道:“車二堂主,就是這三個娃兒嗎?” 車鳗一躬身,回道:“車二回壇主,正是這三個小狗。

    ” 肥胖之人呵呵一笑,道:“車二堂主,你罵他們,隻有徒失我堂堂大教的風範,于事何益?” 二煞頗為忿怒,卻神色恭謹地說道:“車二知過,壇主恕罪……” 肥胖之人又是一陣呵呵大笑,擺了擺手,道: “這倒不必……以後留意着就是,嗯……這三個娃兒之中,哪個是姓古的‘天網少年’?” 古沛所坐的方位,正好是背對着這批“枯木教”之人,因此車鳗隻得指着他的背影,道:“就是他!” 肥胖之人道:“這娃兒好狂,見了老夫,居然連頭都不回……告訴他,叫他回頭過來讓老夫瞧瞧。

    ” 車鳗領命之下,雙肩一聳,“遊魂飄魄”移前丈餘,揚聲說道:“本教壇主‘短彌勒’段老爺子,宣‘天網少年’古……參見!” 這“短彌勒”三字,實在下得貼切,同樣的意思,“短彌勒”就要比“矮彌勒”傳神得多了。

     隻聽他一聲“短”笑,道:“呵呵……這我跟他的字号,可就不必報了。

    ” 古沛這時萬念不生,萬念不入,車鳗白叫了一陣,他卻毫無所知。

     聶燕玲無法應身相拒,也隻得睜着一雙鳳目,聽見也隻當沒聽見。

     僵持着…… 過了一刻,“短彌勒”蓦地揚起一陣笑聲,大搖大擺地邁将前來,狂傲地說道:“這回可碰着了,數十年來,還沒有人聽到我段佛林的招呼,而敢于相應不理的。

    ” 說着,他走到二煞車鳗身邊,又自接道: “不過,就憑他以一抗十,将我‘枯木教’打得落花流水的這副身手,他的分量倒也還勉強可以夠得。

    ” 車鳗心下大不是味道,卻敢怒而不敢言,隻得讪讪地說道:“這都是我車某兄弟學藝不精之過——” “短彌勒”段佛林道:“車二堂主不必客氣——這小娃娃,我今日倒要會會他哩!” 說着,短腿一邁,便自向古沛等三人所坐之處走去。

     白骨二煞車鳗一聲大叫,“遊魂飄魄”的身法,浮身攔在段佛林之前,躬身一禮,叫道:“壇主……” 短彌勒段佛林眯着細眼,問道:“你有什麼事?” 二煞車鳗十分激動,身子震了一下道: “車二回壇主,車二自從行走江湖以來,一直和家兄形影不離,‘白骨雙煞’由此得名……” 短彌勒像是聽得十分有趣似的,雙眼眯成一條細線,微笑點頭道:“不錯!怎麼樣呢?……” 車鳗也不理會段佛林這話是什麼用意,接着說道: “先前,因為車某兄弟藝業不精,受挫于這個姓古的小狗,車二為了教中大事,是故忍辱撤身——” 段佛林還是笑嘻嘻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不錯!怎麼樣呢?……” 車鳗一再受到段佛林的調侃,不由心頭大忿,隻見他雙肩微振,吊眉齊揚,“白眉陰勁”盡數運行雙臂之間。

     好一個段佛林,卻不先不後,在這間隙又揚起令人難以揣測用意的呵呵大笑不已…… 車鳗忽然面皮一颠,咬了咬牙,散盡功力,又自接着說道: “如今壇主駕臨,教中大事,有壇主這一身蓋世身手,何愁不成?但家兄慘死,車二義不獨生,何況本教之恥,罪在車某弟兄,車二……” 段佛林始終面含詭谲的笑容,以不關痛癢的口吻徐徐問道:“那麼?車二堂主,你打算怎辦呢?” 車鳗道:“車二略知這點淺薄功夫,不是姓古小狗之敵,但車二鬥膽,要向壇主讨下這頭陣。

    ” 段佛林聞言大笑,嘴裡不住地叫着“好、好”,但最後卻細眼一睜,精光暴射地凝視車二,冷然說道:“這些事,有我段佛林在此,哪裡還由得你擅自主張!” 說着,一瞥古沛等三人,呵呵笑道:“咱們教中之事回咱們教裡再談——如今,我先要會會那姓古的小娃娃。

    ” 話聲中,早就邁開步子,一搖三晃地走近前去。

     但是,當他走到距離古沛等三人一丈多遠之時,突然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似地,倏地停住了腳步。

     段佛林滿面疑惑之色,人雖不再往前走,但兩隻細眼卻睜得比平常大了一倍,又像好奇,又像害怕。

     一霎不霎地注定那把插在古沛跟聶燕荪之間,正在替他們擋着豪雨的烏油油的黑傘之上! 望了半晌,段佛林又用細眼在地上來回打量了一番,像是在計算距離,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嘴裡還喃喃不斷地念道:“黑傘,黑傘、黑傘……” 他一面念着“黑傘”,一面向前跨了兩步。

     站在那裡,用“蠕蟲立地”的特異功夫,将肥軀盡量前傾,好方便他用那對綠豆細眼,去打量那把黑傘。

     聶燕玲見段佛林這般模樣,仿佛是在他腳下有一條界線,使他不能越雷池一步,不由得心中奇道:“這把傘,莫非是他認得的嗎?” 想着,聶燕玲由不得擡頭望望這把傘,看不出絲毫異處—— 她正在疑惑着,忽聽那短彌勒段佛林連聲大吼:“果然是!果然是黑傘!” 說話聲中,隻見他如遇蛇蠍,大袖一拂,疾然間退了三四丈遠,神色倉惶,猶自不住地在嘴裡叫着:“黑傘……是黑傘……果然是黑傘!” 短彌勒段佛林好快的身法,聲猶未絕,早已退到枯木之下。

     白骨二煞車鳗站在原地不動,但當他聽到段佛林叫出“黑傘”二字之時,卻也身子一截,慘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充溢着恐懼之容。

     聶燕玲見段佛林飄身後退,心知這把“黑傘”,能夠給予這批無惡不作,橫行江湖的枯木教徒以這大的威脅,必然是有着不尋常的來曆,暗暗舒了一口氣,心頭一塊大石,這才落将下來。

     她心情一寬,便自然又關心着為哥哥療傷之事。

     收目一望,隻見古沛依然保持着先前半蹲半坐的姿勢,右手雙指,卻仍舊停留在聶燕荪的“百彙穴”之上。

     聶燕玲看出古沛的雙指,雖然不曾移出“百彙”,但是卻已經開始蠕蠕而動,心下忙暗道: “隻要等這位古兄,将我荪哥真元之氣導返‘丹田’之後,一切事情将有轉機之希望了!” 思忖間,忽聽枯木教壇主,短彌勒段佛林,倉惶地叫了一聲:“車二,你回來!” 二煞車鳗聞言長袖一甩,身子浮處,退回丈遠,又見他吊眉連聳,蓦地停身不行,反倒用他那冷森森的目光,讪嘲地注視着段佛林。

     段佛林細眼一瞪,沉聲問道:“車二,我要你回到‘枯木’下面來!” 二煞車鳗半晌不答,随後,揚起一陣曆久不絕的森森冷笑,道: “壇主,‘枯木’臨場,所謀之事不成,在任何情況之下,教中子弟不得畏懼撤身——此乃我枯木教的戒條,壇主你可還記得嗎?” 短彌勒段佛林臉上肥肉一颠,一時間竟無話可答,沉忖半晌,忽地細目怒睜,肥軀一晃,但見紅光疾閃—— 說時遲,電光石火之間,卻聽他又發出了狂傲的笑聲.道: “車二,憑你這點能耐,到跟老夫耍起強來了——那‘黑傘先生’是什麼人物,咱們枯木教的戒條,豈能随便加之于這位武林奇人之身?” 原來在這一瞬之間,短彌勒段佛林突然發動,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疾手法,制住了二煞車鳗。

     段佛林一聲呼喝:“教中弟子何在?” 頓時有兩個身着黑衫的彪形大漢,自枯木之後閃将出來,行至段佛林之前,齊齊單膝一屈,同聲參禮道:“弟子叩領壇主明示。

    ” 段佛林一瞥已被他放倒在地的二煞車鳗,不屑地撇了撇肥厚的嘴唇,沉然道:“車鳗臨敵抗命,理當即時分屍,姑念其身為一等堂主之職,暫且拿下,候此間事畢,帶返總壇發交刑堂審理,屬下弟子一概免責。

    ” 那兩個黑衫彪形大漢,本是白骨二煞的手下,聞言二度屈膝,同聲說道:“弟子尊谕,弟子謝壇主恩典。

    ” 原來枯木教馭下極嚴,一人犯律,屬下亦須受他的連累,這二人領命之後,俯身駕起二煞車鳗,徑自返那由兩名教徒高舉齊眉的枯木之下。

     段佛林待兩名教徒領命之後,倏地脫下身上那件猩紅刺目的馬褂,疊成一團,晃身回至枯木之下,短截地發命令道:“快退!——” 豈料他“快退”二字才隻出口,卻聽身後傳來一陣極為清脆悅耳的笑聲。

     段佛林仿佛對這清脆悅耳的笑聲,有着無限恐懼,短臂一舉,神色倉惶地叫了一聲道:“慢!” 當時緊守在那截枯木之下,不敢邁動半步。

     這時,自衆多的枯木教徒之後,又傳來那清脆悅耳的話聲,道: “陽關大道你不走,地獄無門自尋來——段佛林,你這番可是來得容易去得難了,哈哈……” 笑聲中,卻見一把大得出奇的白色雨傘,慢慢地移将過來。

     那把白傘的面積甚大,而撐傘之人,卻又矮得出奇。

     是故遠遠望去,隻能看到傘面之下,露出撐傘人的一雙大腳,腳上穿着一雙黑緞繡上金壽字的雲履。

     段佛林肥軀一震,不由地又往枯木下靠近一步,雙臂一圈,向那把白傘深深施了一揖,謙卑地笑道: “久違廿載,想不到今日在這富春江畔,竟得遇甘大先生,幸會……嘿嘿嘿……幸會……” 那位甘大先生,緩緩地撐起白傘,漸漸地将身子露了出來,最後終于露出整個身子,嘻嘻笑道: “段佛林,二十年不見是真的,這‘幸會’二字可就不真了,這些日子來,你早當我老甘死了吧?” 段佛林聞言一震,兩隻肥掌不住在互相搓着,眯着細眼,強笑連聲道: “嘿嘿……甘大先生神功蓋世,養生有道,就是再過二十年也算不了什麼!嘿嘿……” 笑聲裡,忍不住偷偷一瞥,隻見這位甘大先生,生得高不及五尺,卻頭如巴鬥,腰大十圍,濃眉突目,獅鼻海口,一部落腮胡子,掩去了下半邊臉,黑得發亮的長發,一直披到胸前,仍是當年的模樣。

     不由心下暗驚:“這老東西,反倒越長越少年了……” 甘大先生一眼便看出了段佛林的驚愕,笑着一指他道:“怎麼?我可沒說錯吧?” 段佛林忙道:“甘大先生莫說笑話了,段佛林天膽也不敢。

    ” 甘大先生一揚手中自傘,指着段佛林藏在長衫袖子裡,而又偏偏露出一角的猩紅馬褂,冷笑道: “段佛林,你的膽子可真有天那麼大哩,二十年前,我曾經對你說過,隻要我‘黑傘先生’一日不死,便一日不準你穿這件勞什子紅馬褂,今朝又遇上你.你又穿了來,還有什麼說的?……” 段佛林大是惶恐,慌張地将露出的紅馬褂塞了進去,呐呐地說道:“這二十年來,江湖上未見俠蹤,段佛林以為……大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