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舟中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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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舉一動,暗暗揣測她的性格和為人。

     要知公孫元波此舉,并非無聊得要觀察人家來消遣,事實上他忙得要命,腦筋急速轉動,一方面衡量大局,看看自己應該作何決定;另一方面,以全力觀察對方的性格、嗜好、為人等,以便找出可乘的弱點,務求不放過死裡逃生的機會。

     在訓練有素的人眼中,尤其是已參加了這等負有特殊任務的集團之人,對于利用人性弱點和利用環境中的有利機會之道,每個人都各有心得,否則他們就很難生存得長久。

    試想他們的環境中本就布滿了危險,一般人躲避還來不及,何況他們還須往危險圈中鑽,以求達成各種不同的任務。

    因此,像公孫元波這種身份之人,實在是時時刻刻都處于危險之中。

     他在迅快而銳利的觀察之下,大緻上已獲得一些有用資料。

     這些資料可分為三方面,一是她在她的集團中的身份地位;二是她的武功路數;三是她的性格和對事物的觀念。

     關于第一點,這個鈎鼻女子的地位,已知道可與著名的鬼見愁董沖并駕齊驅。

    縱然比不上董沖,亦相差不遠。

     在東廠的三司之中,緝禁司是負責行動的,所以具有一種特殊的權力,而此一殺人如麻的緝禁司中,董沖乃是三大高手之一,權重勢大,董沖本人是武林名家,武功極是高明不過。

     這個約鼻女子居然可以與董沖分庭抗車[,照理說應該是極有名氣但又十分神秘的無情仙子冷于秋才是。

     但公孫元波不認為她就是冷千秋,理由有二:一是她長得不美,至少她那隻鈎曲的鼻子,将她面部輪廓破壞了,而冷于秋卻是出名的美女。

     第二個理由更是細密。

    原來公孫元波從旁人口中,聽到對她的稱呼都是“大小姐”,假如她是冷于秋的話,則人家一定稱呼她做“仙子”。

    縱然她手下的兩名悄婢奉命不許以“仙子”稱呼,但其他的人例如梁沛,自應稱她為“仙子”才是。

     由此可見得她不是外号“無情仙子”的冷于秋,可能是新近崛起的高手。

    她的手段誠然冷酷毒辣,而且詭計百出,具有第一流的頭腦。

    這些方面很像是傳說中的無情仙子冷于秋。

     然而公孫元波不作此想之故,便是因為大凡能在東廠中崛起之八,非得具備這等條件不可,是以她能如此,實是理所當然之事。

     關于第二點,公孫元波還沒有很具體的概念,隻知道她功力深厚無比,内功方面,走的是剛柔并具的路子,深奧難測。

     由于他迄至被擒為止,與她隻對了兩掌,是以無法從她招式手法中,看出她的出身來曆,但這件事實已說明了一點,那就是她武功高強而又老練,極快就控制了局勢,在三招兩式之内,就決出一個勝負。

     這等操縱控制情勢的手法,真是高明得叫公孫元波折服驚佩不已。

     關于第三點,亦即是她的性格、為人、偏好等,公孫元波發現她性格略略傾向孤僻,做事明快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她有一種偏好,就是無意中時時流露出希望别人認為她冷酷無情。

     但公孫元波卻認為她并非真的十分冷酷無情,這一點在觀察過紫雲、丹楓兩婢對她的态度,可以從很微小的地方看出來。

    這兩婢與她的關系,既屬主仆,但又像師徒,而有時則變成可以讨論心事的閨房密友。

     假如她當真冷酷無情,則最極端的表現,自應是在對親近之人的态度上。

    如果取親近之人對她也怕得要死,則她不要有任何表現,分人都能感覺得到。

    又大凡是本性真的冷酷的人,往往最親近之人最易受害。

     此外,從這個女子平時的動作、态度、口音等看來,她應是久居京師,時時與上流人物往還。

    故此在這些小地方,時時流露出高貴文雅的味道。

     大小姐倚窗眺望了一陣,紫雲突然道:“喂!公孫先生,你究竟是不是考慮答案?” “是呀!你瞧他的眼珠。

    ”丹楓接口道,“公孫先生,你的眼珠不停地轉來轉去,訂的什麼主意?”公孫元波故意不悅地道:“大小姐已準許在下考慮,你們如何沒有一點規矩,竟來打斷我的思路?” 紫雲向他作個鬼臉,丹機則伸伸舌頭。

    顯糾他的反擊,對她們是既有趣,又有點可怕。

     大小姐回過頭來.看看他門三八一然後道:“天色快亮啦!唉!又一個夜晚逝去了。

    ” 公孫元波道:“這話似是不該出自大小姐之日.應當是幽由深閨、多愁喜怨的女孩子門的感歎。

    ” 大小姐搖搖頭,道:“我的感觸一你們這等凡夫俗子哪能理會得?” 公孫元波聽了這話,倒是有點不服氣了,心想:這等感觸,千古以來如同一轍,我如何不懂?當下道:“在下雖是庸俗之蜚,叮是對于這等悲傷歲月不居的感觸,卻不敢恭維苟同。

    古今以來,多少騷人墨客發為詠歎之章,還有閨中淑女、接頭小如榄鏡自憐,悲怨那部光不駐.朱額易老。

    其實這等情緒,對自己對世人有什麼用處?” 大小姐微微一曬,雖然含着嘲譏之意,但總算是一個笑容,甚是難得。

    地道:“我說你不懂就是不懂。

    古往今來,誠然有無數男男女女,英雄也好,美人也好,都不免有‘不許人間見白頭’之慨,就連孔夫子他老人家,俯視着茫茫流水之時,感到時光正如流水一般,因而發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感慨,可是你信不信,我的感慨卻比這些人都深刻,另具一種意義。

    ” “聽起來似乎不是故意渲染呢!”公孫元波老老實實地答道,“請問你的感慨,另具什麼意義?為何比先聖以及所有世俗之人都深刻些?” “因為我不願像所有的人一樣,屈服于既成的步實。

    ”她鄭重地說道,“世間之人,不論賢愚男女,對于時光流近這件事,莫不認為是理所當然。

    換言之,他們已屈服在這種事實之下,但我卻不甘屈服,雖然直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想出什麼辦法公孫元波并沒有笑她,反而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

     這等新穎的超特的見解,他當真是聞所未聞,自然更沒有思考過,因為他做夢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想向“時間”挑戰的。

     說老實話,他根本不能虛拟幻想出與時間抗争的情況,這是一個怎樣形式的戰鬥呢?而且歸根結底,就算她能夠得勝,那是什麼樣子的勝利?如何方是勝利?使時間停頓麼,抑是超越在時間之外?他迷們地擡起目光,向大小姐望去,問道:“你這個敵手,是什麼樣子我都想不出來,别說與它作戰了。

    ” 大小姐贊許地道:“對了,你應該想不出來才對。

    因為時間并不是物體,而是天地之根源,所以沒有形狀可言。

    ” 紫雲呻吟一聲,道:“大小姐,婢子可以到外面等候麼?” 丹楓道:“我也出去一下……” 大小姐點點頭,等她們出去後,才道:“這兩個丫頭雖是聰慧,也讀過不少書,可是每當我與她們談論到這些問題時,她們就會頭昏腦脹了。

    ” 公孫元波坦白地道:“在下亦有昏眩之感,因為這個問題實在太傷腦筋了,簡直教人不知從何想起,亦找不到岸陸。

    ” 大小姐道:“你的腦筋如果不多多磨練,碰到問題之時,就會像現在這等樣子了。

    在其他方面亦是如此,必須痛加磨硬。

    ” 公孫元波設法引開早先的話題,以免繼續探讨那混饨迷茫。

    的問題。

    他道:“你既是拿‘時間’作為敵手,何以對世俗的人和事依然感到興趣?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豈能配做你的敵人?” “問得好。

    ”大小把道,“老實說,我可沒有把你們當作敵人,因為你們實在配不上,可是我又不得不參加這等争持拼鬥。

    正如我剛才說過的,每個人的各方面,都須加以不斷的磨颀。

    我如不能保持巅峰狀态,如何能向如此高大的敵人作戰?” 公孫元波忙道:“你可以先分一分是非黑白才插手呀!倒如你參加我們這一邊,與廠、衛這人作對,在你而言,仍然是磨碩而已,但所作所為,論到‘正義’與‘邪惡’的分别,卻有天淵之别了。

    ” 大小姐冷冷一笑,道:“這種話你用不着多說了,什麼‘正義’、‘公理’,都不過是騙騙凡夫俗子的字眼而已……” 她這是第二度現出笑容了,可惜的是一來仍是冷笑,毫無友善味道;二來她說的話不但自高自大,而且荒謬。

    因為公孫元波突然覺得她這個笑容極為醜惡可惜,真是到了令人讨厭的地步。

     他把目光移開,心想:原來她當真是如此冷酷自私之人,下回假如我們抓到殺她的機會,一定取她性命,毫無憐憫……隻聽大小姐又道:“這等世俗的愚蠢問題,根本不值得一談。

    我們還是回到真正的問題上,你有了答案沒有?” 公孫元波本來打算不理她,任憑她愛怎樣發落自己都可以,可是耳聽她口口聲聲把“正義”、“公理”這種難能可貴的美德說得一文不值,一口咬定是世俗中的小事,大有微不足道之意,不禁忿激起來。

     “我的看法與你恰恰相反。

    ”他厲聲道,“崇尚正義和服膺公理并不是世俗間愚蠢的問題,而是足以使一個人能夠超凡絕俗的條件。

    假如你不能具有這等條件,你永遠是凡俗之人。

    ” 大小姐眼睛一瞪,警告他道:“你的态度口氣,最好稍為注意一占” “有什麼好注意的!”公孫元波凜然道,“大不了一死而已。

    我隻要不怕死,你還能把我怎樣?” “你這樣死了,算不算是為了正義、公理而死?” “當然啦!難道還會有人批評我是自私之人不成?” “固然沒有人這樣批評你,”大小姐道,“但你這一死,與豬狗何異?我可看不出你有什麼超凡絕俗之處!” “那是你的看法,但事實就是事實。

    不管你如何歪曲,這件事實已經造成,永遠不會改變。

    ”公孫元波胸中充滿了磅鍵之氣,佩侃辯駁對方,“我從沒有期望一個卑鄙之人做出息公好義之事,自然亦不期望你對我有好評。

    你懂不懂這個道理?” 大小姐搖搖頭,淡淡道:“不懂。

    你這樣送了性命,我隻看見愚蠢和魯莽,沒有别的了。

    ” 公孫元波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道:“我告訴你,正義與公理這一類的美德,雖是人人皆可信奉眼膺,但事實上面臨考驗之時,尤其是生死關頭,最難堅持,所以有人說‘千古艱難唯一死’,意思便是說選擇死亡乃是千古以來最艱難的事。

    你說你的敵人乃是‘時間’,立意雖新雖奇,可是卻無從考驗,所以咱們不妨視之為一個虛幻的心願,正如一個夢想一般,不要認真亦不能認真。

    但我所說的正義、公理,乃是實實在在的事,亦很容易考驗真假。

    你能不能堅貞卓絕,迎異俗流,那是一試便知的,決不是空口說白話。

    ”大小姐不耐煩地擺擺手,道:“都是陳腔濫調,煩死人啦!” “偉大一定是寓于平凡之中。

    ”公孫元波仍然慷慨激昂地說道,“你不敢正視這些問題,倭稱是你不屑一顧,這話騙得了别人,卻騙不了你自己。

    話說回來,如果你認為做一個節義之士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你不妨試試看。

    隻伯一旦到了面臨生死關頭之時,你将會歎氣承認‘千古艱難唯一死’這句話實在不錯,一面宣告投降……” 大小姐不悅道:“什麼?你把我看作怎麼樣的人!” 公孫元波堅決地道:“我剛才說過的話,決不收回或更改一個字。

    你随便怎樣整我,也不能使我改變。

    ” 她忽然地瞪視着公孫元波,但他亦毫不退縮,堅定地與她對視。

     艙門外突然出現人影,原來是紫雲和丹楓,聽得艙内靜寂無聲,又恰當兩人高聲争吵之時,故此以為公孫元波已被解決,不禁探頭窺望。

     大小姐不悅地轉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