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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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朗軒似想偏頭,蕭瑤拉了他一下,悄然囑道:“不要看她,讓她不知我們已有所覺,才相信我們的親熱姿态是發自内心,絕非做作,早點傳揚江湖,給林傲霜姊姊聽得,方能使得她古井再波,尋你興師問罪!” 顧朗軒好生感激她一番苦心,遂配合蕭瑤行動,不再讓她挽住自己手臂,而改為主動地摟住了蕭瑤的纖腰。

     這樣一來,兩人自然身軀更複接近。

     顧朗軒索性身形略偏,使蕭瑤與自己成了臉頰相偎的形态!蕭瑤傳音笑道: “對了,顧兄應該放得開一點,我們既要作戲,便不妨作得深刻逼真一點!” 顧朗軒以“蟻語傳聲”功力含笑說道:“瑤妹,你這‘作戲’之語,隻說對了我的一半心意。

    ” 蕭瑤詫道:“隻對一半,另一半呢?” 顧朗軒邊自領略蕭瑤身上的暗度蘭香,邊自傳音笑道:“我是一半配合瑤妹行動,加強作戲深度,另一半則有點情不自禁地假公濟私!” 蕭瑤臉上一熱,暗暗擰了顧朗軒一把道:“原來你隻是假道學,假正經,有失君子風度!” 顧朗軒笑道:“我反對瑤妹此語,佳人在抱,孰能忘情?要說在如此情況下仍能一心如水,無動于衷,才真是‘假正經’吧!”蕭瑤赧然說道:“顧兄你這‘假正經’三字,是在罵我?”顧朗軒笑道:“瑤妹是女中聖潔,與衆不同,我怎麼敢罵你呢?隻要求你不要破壞目前的情狀,讓我假公濟私地好好領略領略!” 蕭瑤低低一啐,未再發話,卻讓顧朗軒把自己的腰兒摟得更密,頰兒偎得更緊! 他們倆人半真半假,親熱異常地互相擁抱,緩步而行在明月清風之下,着實是幅極旖旎的畫面。

     慢慢前行,慢慢轉過山壁,慢慢身形漸杳,消失于如銀的月色以外!他們的判斷不錯,那山壁間的大堆藤蔓之内,确實藏有一位女子。

     他們的這場戲兒也表演得相當逼真,甚有深度! 有觀衆,有主角,這場戲兒,應該唱成功了? 不僅毫不成功,并且是徹底失敗! 失敗的原因,既非蕭瑤、顧朗軒表演不力,也不是壁上那位女子守口如瓶,不肯傳播。

    隻是這位女子的身份特殊! 她,雖是旁觀者,卻非局外人,正是顧朗軒無法相尋,蕭瑤才想出妙計,企圖制造流言,把她激得自行露面,找顧朗軒興師問罪的“梅花女俠”林傲霜! 假如林傲霜見了顧朗軒與蕭瑤的親熱情況,醋心大發,立即現身叱責,則蕭、顧二人便如所願,這個戲兒,算是絕對成功! 如今林傲霜并不現身,隻是默默看着顧朗軒與蕭瑤摟腰偎頰的親熱情狀,把滿腹傷心化作泉流熱淚,濕透衣襟,而蕭顧二人的一番苦心,便獲得相反效果,徹底失敗! 這位“梅花女俠”,真像那孤芳自賞、不肯與百花争豔的高傲梅花,她眼看着曾與自己誓海盟山,并誤傳死訊,使自己傷心斷腸,幾乎為他殉情的“紫竹書生”顧朗軒,又和另外一位絕代紅妝如此親熱,卻決未似世俗女子一般來個醋火高燃,出頭責詢! 但她雖未出頭責詢,卻又不是無動于衷。

     她牙兒咬得緊緊,淚兒流得滾滾! 眼見琵琶悲别抱,任是梅花也怆神!當顧朗軒與蕭瑤互相偎抱的雙雙俪影,在如銀月色中越行越遠,逐漸淡去之際,林傲霜牙兒業已咬得順着唇角微沁血漬,淚兒則已流得把整件白衣均自濕透! 終于林傲霜有了動作。

     所謂“動作”,并不是縱身下壁,追趕顧蕭二人,而是自行舉手,骈指如刀地剪斷了滿頭烏雲長發! 林傲霜剪斷頭發,本來似想把這“三千煩惱絲”擲下深壑! 但秀眉微蹙之下,卻又舍不得抛棄似的,把成團烏雲揣進懷内。

     跟着,她飄身縱下峭壁,采取與顧朗軒、蕭瑤等相反的方向,獨自怆然走去。

     顧朗軒哪裡想得到會有這等情事?一直表演逼真,把身旁的“紅衣昆侖”蕭瑤摟得緊緊! 蓦然間,蕭瑤微一推拒,掙脫了顧朗軒的摟抱。

     顧朗軒咤然注目,向蕭瑤看了一眼。

     蕭瑤佯嗔說道:“顧兄看我則甚?如今轉過峰角,業已遠離那位壁上觀衆的視界,應該收鑼息鼓,不許你再假公濟私的了!” 顧朗軒的俊臉之上先是一紅,旋即苦笑說道:“不知瑤妹這一番苦心美意是否能收得預期效果?把林傲霜激得尋找問罪,主動出面?” 蕭瑤笑道:“世上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我們目前在别無良策之下,也隻好盡心盡力這樣辦了!” 顧朗軒歎道:“常言道,‘但得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萬般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我們雖不畏難,并系有心人,但若想磨得鐵杵成針的話,仍不知将是何年何月之事呢?” 蕭瑤秀眉雙軒,目閃神光地看着顧朗軒道:“烏頭馬角又如何?顧兄剛說絕不畏難,如今怎的立有何年何月之歎?” 顧朗軒深情款款,把兩道目光緊盯在蕭瑤的如花秀靥之上,低聲問道:“瑤妹這‘烏頭馬角’之語,是否說若不激出林傲霜,你便永不改變原意?” 蕭瑤颔首說道:“正是如此,顧兄難道竟缺乏這份恒心毅力?” 顧朗軒苦笑道:“我怎會沒有恒心毅力?隻是怕……”蕭瑤笑道:“怕些什麼?顧兄怎的吞吞吐吐不說下去?” 顧朗軒忍不住又拉着蕭瑤的柔荑素手,歎息一聲說道:“烏不會白頭,馬也不會生角,但人卻極易紅顔失潤,綠鬓成霜!我是恐怕瑤妹為了此事,會……會耽誤……青春……”蕭瑤哦了一聲,失笑說道:“顧兄又來迂了,這是我自己情願的,縱然當真如你所謂的喪失朱顔,凋殘綠發,亦毫無怨恨……”顧朗軒滿臉感激神色,正待發話,蕭瑤又自笑說道:“即令我們所願難成,蹉跎歲月,變成了一對‘老骨頭’,但這份心意可對天日,加上清清白白的曆久不渝情懷,也足堪自慰,并流為武林隽聞,百世佳話的了!” 他們談話至此,突然聽得于極遠處飄來一縷箫聲。

     顧朗軒文通武達,本是樂曲知音,細一聆聽之下,失聲贊道:“箫韻真高,箫質真好,這吹箫人所用,定是一管極品‘玉屏箫’,聞其聲如見其人,諒系絕塵雅士!” 蕭瑤嬌笑說道:“顧兄能聞聲識箫,足見高明,我也覺技癢,想變個戲法給你看看!” 顧朗軒笑道:“瑤妹會變戲法?我倒要瞻仰瞻仰,但不知是‘口吐蓮花’? ‘五鬼搬運’?……“ 蕭瑤連搖螓首,失笑說道:“那些‘口吐蓮花’、‘五鬼搬運’等等,都是江湖俗技,不值一笑,我如今要表演的,是一種内家絕藝,名叫‘以嘯點唱’?” 顧朗軒惑然說道:“什麼叫‘以嘯點唱’?這四個字兒,我從來未曾聽過!” 蕭瑤微笑道:“顧兄即未聽過,如今便開開耳界吧!”語音方落,一聲清嘯便已出口。

     蕭瑤這嘯聲,似鳳鳴,若龍吟,雖然響遏行雲,一發便收,但四外山谷的回音,卻袅袅成韻,曆久不絕! 顧朗軒茫然問道:“瑤妹這嘯聲雖甚清越好聽,但‘點唱’二字,仍不可解,你是‘點’誰‘唱’呢? 蕭瑤答道:“此事由吹箫而起,我自然是點那吹箫人唱阙詞曲!” 顧朗軒有些不信地,揚眉問道:“他會唱麼?” 蕭瑤笑道:“不單會唱,唱的并必定是阙東坡詞……”話方至此,吟聲已起。

     顧朗軒傾耳凝神,聽出那人唱的是:“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發唱黃雞!” 顧朗軒咦了一聲,愕然說道:“怪事,怪事,此人所吟的,果然是東坡居士的一阙‘浣溪沙’呢!” 蕭瑤嬌笑說道:“這不算怪,他還要唱呢!” 顧朗軒道:“還要唱麼?還是唱‘東坡詞’?……”蕭瑤接口笑道:“不是東坡詞,這回大概要改唱稼軒詞了!”一語方畢,遠遠歌聲又起,唱的是:“寶钗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

    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

    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

     倩誰喚,流莺聲祝鬓邊觑,試把花蔔歸期,才簪又重數。

    羅帳燈昏,哽咽夢中語。

     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将愁去!” 顧朗軒聽完這阙辛稼軒的“祝英台近”,知曉事非湊巧,向蕭瑤恍然笑道: “我明白了,瑤妹與這吹箫作歌之人,定是素識!” 蕭瑤嫣然笑道:“顧兄才明白麼?我與此人若非素識,怎會未蔔先知地猜得他一切舉措?” 顧朗軒道:“這位吹箫高士是何身份?瑤妹把他請來,為我引介引介!” 蕭瑤笑道:“引介不難,但顧兄卻難免要吃點虧兒?” 顧朗軒目注蕭瑤,皺眉問道:“怎麼叫‘吃點虧兒’?瑤妹此語,我卻不解!” 蕭瑤笑吟吟地揚眉笑道:“此人年齡比你大不多少,但我卻叫他師叔,你既與我兄妹相稱,少不得也要矮上一輩……”顧朗軒不等蕭瑤話完,便即含笑接道: “矮上一輩又有何妨?有位高明的師叔,絕不會是什麼吃虧之事!” 蕭瑤聞言,嬌笑說道:“好,我告訴你,這位師叔姓辛,名東坡……”顧朗軒揚眉笑道:“這位師叔定然元龍高緻,豪氣幹雲,才于詞家中獨愛蘇辛,連姓名也直接了當地……”蕭瑤聽至此處,向顧朗軒搖了搖頭,目注右前方六七丈外的一叢樹木,笑聲叫道:“辛師叔,你是長輩,怎麼還好意思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偷聽别人說話?” 樹影中果然有人“哈哈”大笑,接口說道:“我不是偷聽别人講話,是要聽聽你這刁鑽古怪的丫頭,背地裡編排我什麼不是?” 随着語聲,從樹影後閃出一位年約四十左右,手持竹箫的虬髯雄壯的漢子。

     蕭瑤指着顧朗軒,向虬髯壯漢叫道:“辛師叔,我替你引見引見……”那位名叫辛東坡的虬髯壯漢搖手笑道:“不必,不必,我知道他是在中原一帶頗具俠名的‘紫竹書生’顧朗軒!” 蕭瑤投射過兩道驚奇的目光,向辛東坡問道:“辛師叔,你嘯傲西陲,并不常在中原走動,怎會認識我顧兄?……”辛東坡狂笑答道:“你這位顧兄近來名頭大了,誰不知道他已獨占花魁,與‘紅衣昆侖’結為知心劍侶?” 這幾句話兒,着實把位相當倜傥的“紫竹書生”顧朗軒,聽得有點面紅耳赤! 還是蕭瑤毫不在乎,哦了一聲,秀眉微軒,向顧朗軒嬌笑叫道:“顧兄,你看如何?這種江湖流言傳播得多麼快捷?” 辛東坡被這“流言”二字,聽得一怔,不禁詫聲說道:“怎說‘江湖流言’? 你們不是業已……”下面的話兒,似乎有所礙難?辛東坡竟頓住話頭,問不下去。

     但辛東坡雖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