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卷 蔡小姐忍辱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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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至漢陽。

    誰想卞福老婆,是個拈酸的領袖,吃醋的班頭,卞福平昔極懼怕的。

    不敢引瑞虹到家,另尋所在安下。

    叮囑手下人,不許洩漏。

    内中又有個請風光博笑臉的,早去報知。

    那婆娘怒氣沖天,要與老公厮鬧,卻又算計,沒有許多閑工夫淘氣,倒一字不提,暗地教人尋下掠販的,期定了日子,一手交錢,一手閃人。

    到了是日,那婆娘把卞福灌得爛醉,反鎖在房。

    一乘轎子,擡至瑞虹住處。

    掠販的已先在彼等候,随那婆娘進去,叫人報知瑞虹說:“大娘來了。

    ” 瑞虹無奈,隻得出來相迎。

    掠販的在旁,細細一觀,見有十二分顔色,好生歡喜。

    那婆娘滿臉堆笑,對瑞虹道:“好笑官人作事颠倒!既娶你來家,如何又撇在此,成何體面?外人知得,隻道我有甚緣故,适來把他埋怨一場,特地自來接你回去,有甚衣飾快些收拾。

    ”瑞虹不見卞福,心内疑惑,推辭不去。

    那婆娘道:“既不願同住,且去閑玩幾日,也見得我親來相接之情。

    ”瑞虹見這句說得有理,便不好推托,進房整飾。

     那婆娘一等他轉身,即與掠販的議定身價,叫家人在外兌了銀兩,喚乘轎子,哄瑞紅坐下,轎夫擡起,飛也似走,直至江邊一個無人所在,掠販的引到船邊歇下。

    瑞虹情知中了奸計,放聲号哭,要跳向江中,怎當掠販的兩邊扶挾,不容轉動,推入艙中、打發了中人、轎夫、急忙解纜開船、揚着滿帆而去。

     且說那婆娘賣了瑞虹,将屋中什物收拾回去,把門鎖上。

     回到家中,卞福正還酣睡。

    那婆娘三四個巴掌打醒,數說一回,把罵一回,整整鬧了數日,卞福腳影不敢出門。

    一日,捉空踅到瑞虹住處,看見鎖着門戶,吃了一驚。

    詢問家人,方知被老婆賣去久矣,隻氣得“發昏章第十一”。

    那卞福隻因不曾與瑞虹報仇,後來果然翻江而死,應了向日之誓。

    那婆娘原是個不成才的爛貨,自丈夫死後,越發恣意,把家私貼完,又被奸夫拐去,賣與煙花門戶,可見天道好還,絲毫不爽。

    有詩為證: 忍恥偷生為父仇,誰知奸計覓風流。

     勸人莫設虛言誓,湛湛青天在上頭。

     再說瑞虹被掠販的納在船中,一味悲号。

    掠販人勸慰道: “不必啼泣,還你此去豐衣足食,自在快活,強如在卞家受那大老婆的氣。

    ”瑞虹也不理他,心内暗想道:“欲待自盡,怎奈大仇未報;将為不死,便成淫蕩之人。

    ”躊躇千萬百遍,終是報仇心切,隻得甯耐,看個居止下落,再作區處。

    行不多路,已天晚泊船。

    掠販的逼他同睡,瑞虹不從,和衣縮在一邊。

    掠販的便來摟抱,瑞虹亂喊殺人。

    掠販的恐被鄰船聽得,弄出事來,放手不疊,再不敢去纏他。

    徑載到武昌府,轉賣與樂戶王家。

    那樂戶家裡先有三四個粉頭,一個個打扮的喬喬畫畫,傅粉塗脂,倚門賣俏。

    瑞虹到了他家,看見這般做作,轉加苦楚。

    又想道:“我今落在煙花地面,報仇之事,已是絕望,還有何顔在世!”遂立意要尋死路,不肯接客。

    偏又作怪,但是瑞虹走這條門路,就有人解救,不緻傷身。

    樂戶與鸨子商議道:“他既不肯接客,留之何益!倘若三不知做出把戲,倒是老大利害。

    不如轉貨與人,另尋一個罷。

    ”常言道: 事有湊巧,物有偶然。

    恰好有一紹興人,姓胡名悅,因武昌太守是他親戚,特來打抽豐的,倒也作成尋覓了一大注錢财。

     那人原是貪花戀酒之徒,住的寓所近着妓家,閑時便去串走,也曾見過瑞虹是個絕色麗人,心内着迷,幾遍要來入馬。

    因是瑞虹尋死覓活,不能到手。

    今番聽得樂戶有出脫的消息,情願重價娶為偏房。

    也是有分姻緣,一說就成。

     胡悅娶瑞虹到了寓所,當晚整備着酒肴,與瑞虹叙情。

    那瑞虹隻是啼哭,不容親近。

    胡悅再三勸慰不止,倒沒了主意,說道:“小娘子,你在娼家,或者道是賤事,不肯接客;今日與我成了夫婦,萬分好了,還有甚苦情,隻管悲恸!你且說來,若有疑難事體,我可以替你分憂解悶。

    倘事情重大,這府中太爺,是我舍親,就轉托他與你料理,何必自苦如此。

    ” 瑞虹見他說話有些來曆,方将前事,一一告訴。

    又道:“官人若能與奴家尋覓仇人,報冤雪恥,莫說得為夫婦,便做奴婢,亦自甘心。

    ”說罷又哭。

    胡悅聞言答道:“原來你是好人家子女,遭此大難,可憐可憐!但這事非一時可畢,待我先教舍親出個廣捕,到處挨緝;一面同你到淮安告官,拿衆盜家屬追比,自然有個下落。

    ”瑞虹拜倒在地道:“若得官人肯如此用心,生生世世,銜結報效。

    ”胡悅扶起道:“既為夫婦,事同一體,何出此言?”遂攜手入寝。

    那知胡悅也是一片假情,哄騙過了幾日,隻說已托太守出廣捕緝獲去了。

    瑞虹信以為實,千恩萬謝。

    又住了數日,雇下船隻,打疊起身,正遇着順風順水,那消十日,早至鎮江,另雇小船回家,把瑞虹的事閣過一邊,毫不提起。

    瑞虹大失所望,但到此地位,無可奈何,遂吃了長齋,日夜暗禱天地,要來報仇。

    在路非止一日,已到家中。

    胡悅老婆見娶個美人回來,好生妒忌,時常厮鬧。

    瑞虹總不與他争論,也不要胡悅進房,這婆娘方才少解。

     原來紹興地方,慣做一項生意,凡有錢能幹的,都到京中買個三考吏名色,鑽謀好地方,選一個佐貳官出來,俗名喚做“飛過海”。

    怎麼叫個“飛過海”?大凡吏員考滿,依次選去,不知等上幾年;若用了錢,挖選在别人前面,指日便得做官,這謂之“飛過海”。

    還有獨自無力,四五個合做夥計,一人出名做官,其餘坐地分賬。

    到了任上,先備厚禮,結好常官,叨攬事管,些小事體,經他衙裡,少不得要詐一兩五錢。

    到後覺道聲息不好,立腳不住,就悄地逃之夭夭,—— 十個裡邊,難得一兩個來去明白,完名全節。

    所以天下衙官,大半都出紹興。

    那胡悅在家住了年餘,也思量到京幹這樁事體。

    更兼有個相知,見在當道,寫書相約,有扶持他的意思,一發喜之不勝。

    即便處置了銀兩,打點起程。

    單慮妻妾在家不睦,與瑞虹計議,要帶他同往,許他謀選彼處地方,訪覓強盜蹤迹。

    瑞虹已被騙過一次,雖然不信,也還希冀出外行走或者有個機會,情願同去。

    胡悅老婆知得,翻天作地,與老公相打相罵,胡悅全不作準。

    擇了吉日,雇倩船隻,同瑞虹徑自起身。

     一路無話,直至京師。

    尋寓所安頓了瑞虹,次日整備禮物,去拜那相知官員。

    誰想這官人一月前暴病身亡,合家慌亂,打點扶柩歸鄉。

    胡悅沒了這個倚靠,身子就酥了半邊。

    思想銀子帶得甚少,相知又死,這官職怎能弄得到手?欲待原複歸去,又恐被人笑恥。

    事在兩難,狐疑未決,尋訪同鄉一個相識商議。

    這人也是走那道兒的,正少了銀兩,不得完成,遂設計哄騙胡悅,包攬替他圖個小就,設或短少,尋人借債。

     胡悅合該晦氣,被他花言巧語,說得熱鬧,将所帶銀兩一包兒遞與。

    那人把來完成了自己官職,悄地一溜煙徑赴任去了。

     胡悅止剩得一雙空手,日逐所需,漸漸欠缺,寄書回家取索盤纏,老婆正惱着他,那肯應付分文,自此流落京師,逐日東走西撞,與一班京花子合了夥計,騙人财物。

     一日商議要大大尋一注東西,但沒甚為由,卻想到瑞虹身上,要把來認作妹子,做個美人局。

    算計停當,胡悅又恐瑞虹不肯,生出一段說話哄他道:“我向日指望到此,選得個官職,與你去尋訪仇人;不道時運乖蹇,相知已死,又被那天殺的騙去銀兩,淪落在此,進退兩難。

    欲待回去,又無處設法盤纏。

    昨日與朋友們議得個計策,倒也盡通。

    ”瑞虹道: “是甚計策?”胡悅道:“隻說你是我的妹子,要與人為妾;倘有人來相看,你便見他一面。

    等哄得銀兩到手,連夜悄然起身,他們那裡來尋覓?順路先到淮安,送你到家,訪問強徒,也了我心上一件事情。

    ”瑞虹初時本不欲得,次後聽說順路送歸家去,方才許允。

    胡悅讨了瑞虹一個“肯”字,歡喜無限,教衆光棍四處去尋主顧。

    正是: 安排地網天羅計,專待落坑堕塹人。

     話分兩頭。

    卻說浙江溫州府有一秀士,姓朱名源,年紀四旬以外,尚無子嗣。

    娘子幾遍勸他娶個偏房。

    朱源道:“我功名淹蹇,無意于此。

    ”其年秋榜高登,到京會試,誰想文福未齊,春闱不第,羞歸故裡,與幾個同年相約,就在京中讀書,以待下科。

    那同年中曉得朱源還沒有兒子,也苦勸他娶妾。

    朱源聽了衆人說話,教人尋覓。

    剛有了這句口風,那些媒人互相傳說,幾日内便尋下若幹頭腦,請朱源逐一相看擇揀,沒有個中得意的。

    那衆光棍緝着那個消息,即來上樁,誇稱得瑞虹姿色絕世無雙,古今罕有。

    哄動朱源期下日子,親去相看。

    此時瑞虹身上衣服,也不十分整齊,胡悅教衆光棍借來妝飾停當。

    衆光棍引了朱源到來,胡悅向前迎接,禮畢就坐,獻過一杯茶,方請出瑞虹站在遮堂門邊。

    朱源走上一步,瑞虹側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