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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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一婦,離了虔婆大門。

     鯉魚脫卻金鈎去,擺尾搖頭再不來。

     公子教十娘且住片時:“我去喚個小轎,擡你權往柳遇春寓所去,再作道理。

    ”十娘道:“院中諸姊妹平昔相厚,理宜話别;況前日又承他借貸路費,不可不一謝也。

    ”乃同公子到各姊妹處謝别。

     姊妹中惟謝月朗、徐素素與杜家相近,尤與十娘親厚。

    十娘先到謝月朗家。

    月朗見十娘秃髻舊衫,驚問其故。

    十娘備述來因,又引李甲相見。

    十娘指月朗道:“前日路費,是此位姐姐所貸,郎君可緻謝。

    ”李甲連連作揖。

    月朗便教十娘梳洗,一面去請徐素素來家相會。

     十娘梳洗已畢,謝徐二美人,各出所有翠钿金钏,瑤簪寶珥,錦襖花裙,鸾帶繡履,把杜十娘裝扮得煥然一新,備酒作慶賀筵席。

    月朗讓卧房與李甲杜娘二人過宿。

    次日,又大排筵席,遍請院中姊妹。

    凡十娘相厚者,無不畢集,都與他夫婦把盞稱喜,吹彈歌舞,各逞其強,務要盡歡。

     直飲至夜分,十娘向衆姊妹一一稱謝。

    衆姊妹道:“十娘為風流領袖,今從郎君去,我等相見無日。

    何日長行,姊妹們尚當奉送。

    ”月朗道:“候有定期,小妹當來相報。

    但阿姊千裡間關,同郎君遠去,囊箧蕭條,曾無約束,此乃吾等之事,當相與共謀之,勿令姊有窮途之慮也。

    ”衆姊妹各唯唯而散。

     是晚,公子和十娘仍宿謝家。

    至五鼓,十娘對公子道: “吾等此去,何處安身?郎君亦會計議有定着否?”公子道: “老父盛怒之下,若知娶妓而歸,必然加以不堪,反緻相累。

     輾轉尋思,尚未有萬全之策。

    ”十娘道:“父子天性,豈能終絕。

    既然倉猝難犯,不若與郎君于蘇杭勝地,權作浮居。

    郎君先回,求親友于尊大人面前勸解和順,然後攜妾于歸,彼此安妥。

    ”公子道:“此言甚當。

    ” 次日,二人起身,辭了謝月朗,暫往柳監生寓中,整頓行裝。

    杜十娘見了柳遇春,倒身下拜,謝其周全之德:“異日我夫婦必當重報。

    ”遇春慌忙答禮道:“十娘锺情所歡,不以貧窭易心,此乃女中豪傑。

    仆因風吹火,諒區區何足挂齒!” 三人又飲了一日酒。

    次早,擇了出行吉日,雇倩轎馬停當,十娘又遣童兒寄信别謝月朗。

    臨行之際,隻見肩輿紛紛而至,乃謝月朗與徐素素拉衆姊妹來送行。

    月朗道:“十姊從郎君千裡間關,囊中消索,吾等甚不能忘情;今合具薄赆,十姊可檢收,或長途空乏,亦可少助。

    ”說罷,命從人挈一描金文具至前,封鎖甚固,正不知什麼東西在裡面。

    十娘也不開看,也不推辭,但殷勤作謝而已。

    須臾,輿馬齊集,仆夫催促起身。

    柳監生三杯别酒,和衆美人送出崇文門外,各各垂淚而别。

    正是: 他日重逢難預必,此時分手最堪憐。

     再說李公子同杜十娘行至路河,舍陸從舟,卻好有瓜州差使船轉回之便,講定船錢,包了口艙。

    比及下船時,李公子囊中,并無分文餘剩。

     你道杜十娘把二十兩銀子與公子,如何就沒了?公子在院中嫖得衣衫褴褛,銀子到手,未免在解庫中取贖幾件穿着,又制辦了鋪蓋,剩來隻夠轎馬之費。

     公子正當愁悶,十娘道:“郎君勿憂。

    衆姊妹合贈,必有所濟。

    ”乃取鑰開箱。

    公子在傍,自覺慚愧,也不敢窺觑箱中虛實。

    隻見十娘在箱裡取出一個紅絹袋來,擲于桌上道:“郎君可開口看之。

    ”公子提在手中,覺得沉重,啟而觀之,皆是白銀,計數整五十兩。

    十娘乃将箱子下鎖,亦不言箱中列有何物,但對公子道:“承衆姊妹高情,不惟途路不乏,即他日浮寓吳越間,亦可稍佐吾夫妻山水之費矣。

    ”公子且驚且喜道: “若不遇恩卿,我李甲流落他鄉,死無葬身之地矣!此情此德,白頭不敢忘也!”自此每談及往事,公子必感激流涕,十娘亦曲意撫慰。

    一路無話。

     不一日,行至瓜州,差船停泊岸口。

    公子另雇了民船,安放行李,約明日侵晨剪江而渡。

    其時仲冬中旬,月明如水。

    公子和十娘坐于舟首。

    公子道:“自出都門,困守一艙之中,回顧有人,未得暢語。

    今日獨據一舟,更無避忌。

    且已離塞北,初近江南,宜開懷暢飲,以舒向來抑郁之氣,恩卿以為何如?” 十娘道:“妾久疏談笑,亦有此心。

    郎君言及,足見同志。

    ” 公子乃攜酒具于船首,與十娘鋪氈拜坐,傳杯交盞。

    飲至半酣,公子執卮對十娘道:“恩卿妙音,六院推首。

    某相遇之初,每聞絕調,辄不禁神魂之飛動。

    心事多違,彼此郁郁,鸾鳴鳳奏,久矣不聞。

    今清江明月,深夜無人,肯為我一歌否?”十娘興亦勃發,遂開喉頓嗓,取扇按拍,嗚嗚咽咽,歌出元人施君美《拜月亭》雜劇上《狀元執盞與婵娟》一曲,名《小桃紅》。

    真個: 聲飛霄漢雲皆駐,響入深泉魚出遊。

     卻說鄰舟一個少年,姓孫,名富,字善赍,徽州新安人氏,家資巨富,積祖揚州種鹽,年方二十,也是南雍中朋友。

     生性風流,慣向青樓買笑,紅粉追歡,若嘲風弄月,倒是個輕薄的頭兒。

    事有偶然,其夜亦泊瓜州渡口,獨酌無聊,忽聽得歌聲嘹亮,鳳吟鸾吹,不足喻其美,起立船頭,伫聽半晌,方知聲出鄰舟。

    正欲相訪,音響倏已寂然。

    乃遣仆者潛窺蹤迹,訪于舟人,但曉得是李相公雇的船,并不知歌者來曆。

    孫富想道:“此歌者必非良家,怎生得他一見?”輾轉尋思,通宵不寐。

    捱至五更,忽聞江風大作,及曉,彤雲密布,狂雪亂飛。

    怎見得?有詩為證: 千山雲樹滅,萬徑人蹤絕。

     扁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因這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