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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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喬太守亂點鴛鴦譜 自古姻緣天定,不由人力謀求。

    有緣千裡也相投,對面無緣不偶。

    仙境桃花出水,宮中紅葉傳溝。

    三生簿上注風流,伺用冰人開口。

     這首《西江月》詞,大抵說人的婚姻,乃前注定,非人力可以勉強。

    今日聽在下說一樁意外姻緣的故事,喚做《喬太守亂點鴛鴦譜》。

    這故事出在那個朝代?何處地方?那故事出在大宋景祐年間,杭州府有一人姓劉名秉義,是個醫家出身。

    媽媽談氏,生得一對兒女,兒子喚做劉璞,年當弱冠,一表非俗,已聘下孫寡婦的女兒珠姨為妻。

    那劉璞自幼攻書,學業已就。

    到十六歲上,劉秉義欲令他棄了書本,習學醫業。

    劉璞立志大就,不肯改業,不在話下。

    女兒小名慧娘,年方一十五歲,已受了鄰近開生藥鋪裴九老家之聘。

    那慧娘生得姿容豔麗,意态妖娆,非常标緻。

    怎見得?但見: 蛾眉帶秀,鳳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風,面似嬌花拂水。

    體态輕盈,漢家飛燕同稱;性格風流,吳國西施并美。

    蕊宮仙子谪人間,月殿嫦娥臨下界。

     不提慧娘貌美。

    且說劉公見兒子長大,同媽媽商議,要與她完姻。

    方待叫媒人到孫家去說,恰好裴九老也教媒人來說,要娶慧娘。

    劉公對媒人道:“多多上複裴親家,小女年紀尚幼,一些妝奁未備,須再過幾時,待小兒完姻過了,方及小女之事。

    目下斷然不能從命。

    ”媒人得了言語,回複裴家。

     那裴九老因是老年得子,愛惜如珍寶一般,恨不能風吹得大,早些兒與他畢了姻事,生男育女。

    今日見劉公推托,好生不喜。

    又央媒人到劉家說到:“令愛今年一十五歲,也不算做小了。

    到我家來時,即如女兒一般看待,決不難為。

    就是妝奁厚薄,但憑親家,并不讨論。

    萬望親家曲允則個。

    ”劉公立意先要與兒子完姻,然後嫁女。

    媒人往返了幾次,終是不允。

    裴九老無奈,隻得忍耐。

    當時若是劉公允了,卻不省好些事體。

     隻因執意不從,到後生出一段新聞,傳說至今。

    正是: 隻因一着錯,滿盤俱是空。

     卻說劉公回脫了裴家,央媒人張六嫂到孫家去說兒子的姻事。

    原來孫寡婦母家姓胡,嫁的丈夫孫恒,原是舊家子弟。

     自十六歲做親,十七歲就生下一個女兒,喚名珠姨,才隔一歲,又生個兒子,取名孫潤,小字玉郎。

    兩個兒女,方在襁褓中,孫恒就亡過了。

    虧孫寡婦有些節氣,同着養娘,守這兩個兒女,不肯改嫁。

    因此人都喚她是孫寡婦。

    光陰迅速,兩個兒女,漸漸長成。

    珠姨便許了劉家,玉郎從小聘定善丹青徐雅的女兒文哥為婦。

    那珠姨、玉郎都生得一般美貌,就如良玉碾成,白粉團就一般。

    加添資性聰明,男善讀書,女工針指。

    還有一件,不但才貌雙全,且又孝悌兼全。

    閑話休提。

     且說張六嫂到孫家傳達劉公之意,要擇吉日娶小娘子過門。

    孫寨婦母子相依,滿意欲要再停幾時,因想男婚女嫁,乃是大事,隻得應承,對張六嫂道:“上複親翁親母,我家是孤兒寡婦,沒甚大妝奁嫁送,不過随常粗布衣裳。

    凡事不要見責。

    ”張六嫂複了劉公。

    劉公備了八盆羹果禮物并吉期送到孫家。

    孫寡婦受了吉期,忙忙的制辦出嫁東西。

    看看日子已近,母子不忍相離,終日啼啼哭哭。

    誰想到劉璞因冒風之後,出汗虛了,變為寒症,人事不省,十分危笃。

    吃的藥就如潑在石上,一毫沒用,求神問蔔,俱說無救。

    吓得劉公夫妻魂魄都喪,守在床邊,吞聲對泣。

    劉公與媽媽商議道:“孩兒病勢恁樣子沉重,料必做親不得,不如且回了孫家,等待病痊,再擇日罷。

    ”劉媽媽道:“老官兒,你許多年紀了,這樣事難道還不曉得?大凡病人勢兇,得喜事一沖就好了。

    未曾說起的還要去相求;如今現成事體,怎麼反要回他!”劉公道:“我看孩兒病體,兇多吉少。

    若娶來家沖得好時,此是萬千之喜,不必講了;倘或不好,可不害了人家子女,有個晚嫁的名頭。

    ” 劉媽媽道:“老官,你但顧了别人,卻不顧自己。

    你我費了許多心機,定得一房媳婦。

    誰知孩兒命薄,臨做親,卻又患病起來。

    今若回了孫家,孩兒無事,不消說起。

    萬一有個山高水低,有甚把臂,那原聘還了一半,也算是他們忠厚了。

    卻不是人财兩失!”劉公道:“依你便怎樣?”劉媽媽道:“依着我,吩咐了張六嫂,不要提起孩兒有病,竟娶來家,就如養媳婦一般。

    若孩兒病好,另擇日結親;倘然不起,媳婦轉嫁時,我家原聘并各項使費,少不得班足了,放她出門,卻不是個萬全之策。

    ”劉公耳朵原是棉花做的,就依着老婆,忙去叮囑張六嫂不要洩漏。

    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

    劉公便瞞着孫家,那知他緊間壁的鄰家姓李名榮,曾在人家管過解庫,人都叫做李都管,為人極是刁鑽,專一打聽人家的細事,喜談樂道。

    因他做主管時,得了些不義之财,手中有錢,所居與劉家基址相連,意欲強買劉公房子,劉公不肯,為此兩下面和意不和,巴不得劉家有些事故,幸災樂禍。

    曉得劉璞有病危害,滿心歡喜,連忙去報知孫家。

    孫寡婦聽見女婿病兇,恐防誤了女兒,即使養娘去叫張六嫂來問。

    張六嫂欲待不說,恐怕劉璞有變,孫寡婦後來埋怨;欲要說了,又怕劉家見怪。

    事在兩難,欲言又止。

    孫寡婦見她半吞半吐,越發盤問得急了。

    張六嫂隐瞞不過,乃說:“偶然傷風,原不是十分大病。

    将息到做親時,料必也好了。

    ”孫寡婦道:“聞得他病勢十分沉重,你怎說得這般輕易?這事不是當耍的。

    我受了千辛萬苦,守得這兩個兒女成人,如珍寶一般。

    你若含糊賺了我女兒時,少不得和你性命相博,那時不要見怪。

    ”又道:“你去到劉家說:若果然病重,何不待好了,另擇日子。

     總是兒女年紀尚幼,何必恁般忙迫。

    問明白了,快來回報一聲。

    ”張六嫂領了言語,方欲出門,孫寡婦又叫轉道:“我曉得你決無實話回我的。

    我領養娘同你去走遭,便知端的。

    ”張六嫂見說叫養娘同去,心中着忙道:“不消得!好歹不誤大娘之事。

    ”孫寡婦那裡肯聽,教了養娘些言語,跟張六嫂同去。

     張六嫂脫不得,隻得同到劉家。

    恰好劉公走出門來,張六嫂欺養娘不認得,便道:“小娘子少待,等我問句話來。

    ”急走上前,拉劉公到一邊,将孫寡婦适來言語細說。

    又道:“他因放心不下,特叫養娘同來讨個實信。

    卻怎的回答?”劉公聽見養娘來看,手足無措,埋怨道:“你怎不阻擋住了?卻與他同來!”張六嫂道:“再三攔阻,如何肯聽,教我也沒奈何。

    如今且留她進去坐了,你們再去長計較回她,不要連累我後日受氣。

    ”話還未畢,養娘已走過來。

    張六嫂就道:“此間便是劉老爹。

    ”養娘深深道個萬福。

    劉公還了禮道:“小娘子請裡面坐。

    ”一齊進了大門,到客坐内。

    劉公道:“六嫂,你陪小娘子坐着,待我叫老荊出來。

    ”張六嫂道:“老爹自便。

    ”劉公急急走到裡面,一五一十,學于媽媽。

    又說:“如今養娘在外,怎地回她?倘要進來探看孩兒,卻又如何掩飾?不如改了日子罷。

    ”媽媽道:“你真是個死貨!他受了我家的聘,便是我家的人了。

    怕他怎的!不要着忙,自有道理。

    ”便教女兒慧娘: “你去将新房中收拾整齊,留孫家婦女吃點心。

    ”慧娘答應自去。

    劉媽媽即走向外邊,與養娘相見畢,問道:“小娘子下顧,不知親母有甚話說?”養娘道:“俺大娘聞大官人有恙,放心不下,特教男女來問候。

    二來且複老爹大娘:若大官人病體初痊,恐未可做親。

    不如再停幾時,等大官人身子健旺,另揀日子罷。

    ”劉媽媽道:“多承親母過念,大官人雖是身子有些不快,卻是偶然傷風,原非大病。

    若要另擇日子,這斷不能夠的。

    我們小人家的買賣,千難萬難,方才支持的這樣。

    如錯過了,卻不又費一番手腳。

    況且有病的人,巴不得喜事來沖,他病也易好。

    常見人家要省事時,趁着這病來見喜,何況我家吉期送已多日,親戚都下了帖兒請吃喜筵,如今忽地換了日子,他們不道你們不肯,必認做我們讨媳婦不起。

    傳說開去,卻不被人笑恥,壞了我家名頭。

    煩小娘子回去上複親母,不必擔擾。

    我家幹系大哩!”養娘道:“大娘話雖說得是。

    請問大官人睡在何處?待男女候問一聲,好家去回報大娘,也教她放心。

    ”劉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