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生殺人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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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是向好促狹的陳日月又大呼小叫,令司空殘廢更滿不是滋味。

     三人互相扶持而出,忽聽人星都頭何車倏地一聲叱喝: “停步!” 三人陡然止步,臉上都出現尴尬之色。

     ——他們都已負傷,看來,樓下盡是“名利圈”中好手,隻怕比樓上的更不好鬥。

     但他們随即發現:何都頭叱止的不是他們三人。

     而是另一個穿着非常得體、非常光鮮、非常堂皇、儀容舉止都非常令人好感的漢子,正趁這人客倉促上下出入的節骨眼兒,已悄悄的潛上了二樓一就隻差三級,他已上了樓,但看來大意煩躁的何車都頭,卻叱住了他。

     那人也不慌忙,右手把着劍柄,悠然轉身,含笑問:“你叫我?” 何車不耐煩的叱道:“是誰讓你上樓的?” 那人笑道:“我的房間就在上面。

    ” 何都頭“哦”了一聲,魚頭眼珠子機伶伶的一轉,便問:“請問客官,第幾号房?” 那人頓了一頓,笑道:“十七。

    ” 魚尾漫聲應道:“原來是十七号房——就住十九号房對面的那一家?” 那人陪笑道:“才住不久,店家小哥都認不得在下了。

    ” 魚尾也陪着他陪笑的笑道:“是呀——可惜,十九号對面的号碼不是十七,而是十八……真可惜啊!” 那人一時笑不出來了。

     不過,才怔了怔,又笑道:“小兄弟利害。

    我是上樓探朋友來的。

    ” 這回魚頭沉住了氣,又問:“朋友?住第幾号房呀?” 這次那人回答也很老實:“十九。

    ” 27.流鼻血的魚 何車笑了。

     他的眉毛也像火燒一般聳了起來。

     他說話的聲音有點像人笑——火在未幹透的柴薪上,剛好把薪木内的水份全迫透出來後,正盡情燃燒之時,火舌和火焰便會交織出這種痛快得近乎痛苦的聲音: “十九号房住的是你的朋友?” 那人想了想,才回答:“可以這樣說。

    ” 何車道:“你的朋友姓什麼?” 那人靜了靜,才答:“都是老朋友了——大家都習慣叫他的外号,很少記起他的姓氏。

    ” 這回到孟将旅接着問:“不是姓高的吧?” 那人笑說:“當然不是。

    ” “不是姓葉的罷?” “不是。

    ” “不是姓陳嗎?” “也不是。

    ”那人這次隻好說了:“他……好像姓文。

    ” “你說的這個姓文的,他雖然是你的朋友,”何車一點也不客氣的說:“但他卻是我的犯人。

    ” “我不是要救他,我隻是要見一見他,說幾句話,”那高尚的人道,“你大可放心。

    他欠了我一些東西,我隻是要他交待幾句罷了。

    決不會礙你的事。

    ” 孟将旅反問:“他欠你什麼東西?很重要的麼?” 華貴的人回答:“也不是什麼貴重的……隻是家族裡的一些賬。

    ” 何車皺了皺火眉:“家族?”眼睛卻亮了,像點起了兩把火,“如果每個人都說是他的朋友,而他的朋友偏又特别多,一天來上一兩百個,每個人都隻跟他說上幾句話,算一算賬,那也很夠難的了——可不是嗎?” 高貴的人依然不放棄。

     看來,他也不是個易放棄的人。

     他像個公子哥兒——但公子哥兒裡也有堅毅不屈、堅持己志的。

     他好像是屬于這一類。

     所以他還是勉強笑道:“畢竟,我跟他的關系,還是有點不一樣,也許可以通融通融。

    ” 孟将旅道:“你不是說:你跟他隻不過是朋友關系嗎?那太普通了。

    四海之内,都是朋友。

    ” 高雅的人強笑道:“除了這個,我們還有别的一點關系。

    ” “什麼關系?” 貴氣的人有點笑不出來了,卻仍然沒放棄:“兄弟。

    ” 何車道:“哪門子的兄弟?” 那人雖然百般不情願,也隻好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關系。

    ” 何車跟孟将旅相顧一眼,一齊開腔:“那你就是‘富貴殺人工’文随漢了?” “江湖誤傳,決不可信。

    在下連自保也堪虞,哪有殺人之力!” 那人歎了一口氣,接道:“天下第七原名文雪岸,他确是我同胞兄弟,敬請通融則個。

    ” 孟将旅聽了,眼睛卻往酒樓大堂裡瞧,一面說:“這樣聽來,就人情人理多了。

    ” 文随漢覺得對方有些動搖了:“兄弟相見别,本來就合情合理嘛。

    ” 盂将旅大緻已訂量、估計了場中仍然未走的來客,心中有了個底兒: “名利圈”裡,大緻上還有十一擡三十二名客人未走。

     這些人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部分是夥計,還有在這兒讨飯吃的隸屬于魚姑娘的“姊妹們”,以及廚子、夥頭等,大約有四十二人。

     這大都是熟客、熟人。

     原有些不太相熟的人客,随着樓上那一聲“流鼻血”的暗号之後,那些“不速之客”都像缸裡剛開了引渠通向池塘的魚兒一般,全都藉此退走、離去了。

     剩下不相熟的人客,大概隻有三座。

     三座十一人。

     孟将旅是這兒的老闆。

     他一向很細心,也很精明,雖然他外表看來有點“老好人”的那種迷糊。

     ——也許就是因為他夠精明、夠細心,所以他才能成為這個十分勢利和現實的圈子裡的“老闆”。

     他很快就追溯出來:這文随漢是來自那一張桌子的。

     那張桌子,還有四個人。

     四個人大刺刺的坐在那兒。

     ——不,四個人中,有三個人是大刺刺得簡直是大搖大擺八面威風的坐在那兒,隻有一個很枯瘦、很赢弱、很衰敗的小老頭幾,無精打采、萎頓頹喪的陪着坐。

     其實這也難免:一個人年紀大了,氣自然就不盛了:身體壞了,也就理所當然的失去了神采,在生命的舞台上,自然而然也輪不到你來當主角了,你也會順其自然的躲到暗裡的一邊去,自生自滅自惟悴。

     ——要是一個生氣勃勃的社會與組織,卻全由老年人來運作、主掌,這才是違反自然,異常的現象呢! 孟将旅很快的就估量了那張桌子的四個人一下。

     隻一下。

     一下就夠了。

     然後他道:“你同來的人呢?要不要也一齊進去?” 文随漢反問:“能嗎?” 孟将旅笑眯眯的道:“你說呢?” 他是問何車。

     火星都頭何車道:“我有三件事,要告訴你,你最好給我聽着。

    ” 文随漢的身子仍停留在樓梯中,既未再上一步,也沒退下一步:“我洗耳恭聽。

    ” “九掌七拳七一腿”何車的語音沙啞得清楚有力地道:“第一,天下第七是要犯,我奉命守在這兒,誰都不許去探他,誰也不能去救他。

    第二,你也是殺人重犯,我們刑部要抓你已好久了,别怪我沒事先照會。

    第三,你一道來的那幫人,到現在還窩在那張桌子坐着,我知道他們其中有三是‘封刀挂劍霹靂堂’中的大敗類:雷凸、雷凹和雷壹,這三人在投靠‘六分半堂’前,曾把人藥硝引之法賣給金、遼,令宋軍在戰場上傷亡慘重,我早想清除這些賣國求榮的漢賊!” 文随漢哦了一聲,居然神色不變的反問:“那你們刑部的大爺們為何不旱些将這些勾通外敵的繩之于法呢?” 何車嘿嘿嘿嘿咬牙切齒的狠笑了幾聲:“那是因為我在等。

    ” “等?” 文随漢顯然不解。

     “我在等他們的大師父,”火星都頭恨恨地道:“國有國法。

     家有家規,我想他們的大師父‘殺人王’雷雨也是非同小可,有頭有臉的人,他在‘江南霹靂堂’裡跟‘放火王’雷逾都是出得了主意,當得了大局,幹得了大事,做得了好戲的腳色,我本不想越俎代疱,也不該多管閑事。

    ” 文随漢當然也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現在呢?” “現在不一樣了。

    ” “為什麼?” “因為他們現在已來了這裡,來到我的圈子裡;“何車說到這裡,他的人也完全不同了:他就像是一個明鏡高懸,明見萬裡,清正廉明的高官,在審視點核他的萬民、兵将一般,“既然來到我的圈子裡,教訓這種不肖子弟,自然就是我的責任。

    ” “你要替天行道?” “不,”何車踏踏實實的說,“我隻是要為民除害。

    ” “生意不在仁義在。

    ”文随漢笑得已有些不自然,也不自在,“你們既不準我上去會犯探親,至少,也給我個下台階,讓我們安然離開便是了。

    ” 何車倒沒料到文随漢這幹人不但不堅持,還能逆來順受。

     “就當我們沒來過,可好?”文随漢的語調已近乎求饒了。

     “咱哥兒陪我走這一趟,又沒動手,更無冒犯、連杯碗筷碟都不曾摔破一個,也讓我們全身而退,當賞個金面,不管六分半堂還是江南霹靂堂,都一定足感盛情,也感同身受,好不?” 他如此懇切的說。

     火星都頭何車不禁猶豫了起來。

     28.捉魚 ——該怎麼處理是好呢? 應嚴厲的處置,決不姑息養奸,還是網開一面,放他們一馬? 一時間,連一向霸悍、對付惡人決不手軟的何火星,此際,也難免有點拿不定主意來。

     他拿不定主意,文随漢可已拿定主意似的退了下來。

     自樓梯口一步一步的退了下來。

     一面退,一面陪笑,看他的笑容,好像在說: 就饒了我們這一遭,如何? 他退下來,那座上三個大刺刺的人也站了起來。

     他們各自收拾帶來的包袱、褡裢之類的事物,看來,也是準備離去了。

     這三個人,一個黑衣、一個白衣、一個紅衣,當真服飾鮮明。

     ——這裡高手如雲,防守森嚴,已沒啥看頭的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所以何火星也有點心軟了起來。

     他也準備不為己甚了,人在江湖,彼此留個相見餘地,并無十冤九仇,又何必迫人太甚! 他以前是刑部的一名都頭,追随四大名捕的系統,在六扇門裡已有獨當一面的地位,可是他發現就算人在刑部,也不見得就可以為百姓做好事,為良善抱不平,而且制時處處,有時反成了助纣為虐的鷹犬、為此,他忿忿不平,加上欠缺耐性,幹脆辭去職銜,加入了“名利圈”。

    “名利園”原先跟“發夢二黨”一樣,原都是即不隸屬于“金風細雨樓”也下投靠“六分半堂”,既不附衆“有橋集團”亦不支持蔡京派系的江湖組織之一。

    由于溫六遲人面好、人緣廣、人頭熟,加上任用得怯,名利圈得六扇門中人和煙花女子及江湖漢子的支持,獨樹一幟,直至王小石的勢力自“金風細雨樓”因白愁飛的擠兌而分裂出來成為“象鼻塔”後,因為王小石的親和力,好結交平民百姓,打成一片的性情所緻,人格感召,是以“名利圈”才成為了“金風細雨樓”的外圍勢力,直至王小石被逼出來,流亡江猢,樓裡塔内攻由戚少商代為主事,這種結合聯盟的大勢,仍未改變。

     何火星加入了“名利圈”,反不受虛銜所限,可以疾惡如仇,大展拳腳。

     不過,人心肉做。

     何都頭曾有一日在不同地方,不同案件中連抓下一百七十三人的紀錄,也有一天受到不同高手挑戰連打二十七場的紀錄,但他仍然是一個有俠情的人。

     他不想欺負人。

     他從不欺負任何人。

     ——但如果誰敢來欺負他:他就會倒反過去,“欺負”對方。

     可是現刻文随漢和那三名雷氏漢子,都明顯不是這個樣子。

     他們隻作出要求,一旦要求被拒,他們隻是想走。

     ——這就不好趕盡殺絕了。

     何車正在躊躇不定,忽聽孟将旅沉聲北道:“小心!” 他猛擡頭。

     隻見文随漢明明已走下幾步來了,倏地一頓足,已如一隻大鳥一般,一躍而上。

     上得好快。

     好急。

     好突然。

     何車心道不好,罵了一聲:“好小子居然使詐!”正要出手相截,身形甫動,卻已給截住。

     截住他的是那三名大刺刺的漢子之一。

     此人身着紅衣,分外怵目搶眼。

     這人突然掀開他的包袱,自包袱裡抖出一條長鞭。

     真的是系滿了密密麻麻炮竹的長鞭。

     這漢子運使炮竹長鞭,向他當頭當面,直砸猛打,運起急風如蟒,而且,鞭子上每根炮仗,好像随時都會點燃、爆炸。

     何車從來沒見過這等兵器。

     他遂受攻襲,展拳伸腳,邊避邊閃邊還擊,先避其鋒,不櫻其銳,一時得先看定來路,鎖定來勢,才敢全力反挫,免因摸不清其奇形兵器的來路,而受所制。

     一交手,何車就給逼住了。

     一上陣,對方就攻得奇急。

     對手的攻襲,也不是全無破綻,并非絕對不能反攻,而是手上的兵器太奇門.也太邪門.一碰就像要立即爆炸,何車真的有些顧忌,不敢貿然行險反挫。

     他略有掣肘,對方就攻擊得更了無憚忌,簡直迹近瘋狂:左舞飛龍、右走長蛇似的,左右開攻,上下夾擊何車。

     三回合打下來,何車居然給逼得幾乎已出了門口。

     這邊廂,魚頭、魚尾及一衆夥計,見房内真的開戰了起來,已分頭拴上了木闆,拴死了門,隻留下一個小口,讓人出入。

    ——這樣才可以“關起門來打狗”,方便缸中捉鼈。

     不過,入門的惡客似并無去意——反而是“主人”之一的何都頭快給“迫”出門口了。

     直至何車一一發狠打出了他的拳。

     一口氣打出了七拳。

     他的拳法本來就有個名目: “七赤飛星拳”! ——一開打,就攻勢淩厲,揉身貼擊。

     “七赤拳”一出,一開式,至少連環打上七拳,才會歇一歇,少停也不過是刹瞬之間,又打出第二輪一招七式的急快拳法,“七赤飛星拳”轉而成“六夕飛殇拳”.倏而跟敵手拉遠了距離,以拳勁隔空攻襲對方的要害。

     這七拳打完,對手卻還沒倒下去,但卻把何車即将要給逼跌出門外去的優勢,變力又退至梯口且已退無可退的劣勢。

     他一口氣連接何車兩輪“七”字拳法,仍沒倒下,原因隻有一個: 他是雷壹。

     雷損雷滪的雷,壹貳叁肆的壹。

     ——他一直自混是:“獨一無二”的雷壹。

     因為他一枝獨秀。

     因為他要一飛沖天,也要一鳴驚人。

     他甚至曾在,“江南霹靂堂”内最大的分堂“封刀堂”中一手遮天。

     而且他常因一時沖動一出手一拳就能把敵人打死。

     ——直至後來“霹靂堂”出現了個雷貳。

     “炮打雙燈”雷貳。

     這高手出現之後,雷壹的傲氣,戾氣與殺氣,才算給降了泰半。

     不過,無論如何,雷壹仍然可以說是“江南雷家堡”裡的一級戰将。

     可惜,他現在遇上的是火星都頭何車。

     何車第一輪拳法一展,己站住了陣腳;第二輪拳法方施,就已反敗為勝,把雷壹逼上了梯角。

     隻是,毫戰的不速之客,不隻一個雷壹。

     這次,是魚姑娘在旁喊出了一聲:“留意!” 另外兩名雷家子弟:雷凹與雷凸,已左右包抄,夾擊何方。

     雷凹外号“擡山炮”,雷凸綽号人稱“山擡炮”,殺人退敵,對他們而言,就像是去摸蝦捉魚一般,稀松平常。

     而今,雷壹吃蹩,雷凸、雷凹又怎會閑着?雷凸手上執着釘和鑿,雷凹扛着口銅管子,分别轟擊碰砸向何車。

     他們就當何都頭是一塊頑石。

     他們要炸開他。

     他們要粉碎他。

     ——問題是:何車是不是一條溫順的魚?是不是一塊石頭? 29.好魚 何車不是魚——至少,他就算是魚也是一條曆經大風大浪的大惡魚,而不是任人捉摸的“好魚”。

     何車也不是頑石。

     ——如果他是石頭,那麼,他就是火石。

     電光火石的火石。

     如果說他的“七赤飛星拳”和“七夕飛觞拳”又急又快又猛烈,那麼,他的“九星掌”和“九觞掌”則更具爆炸力。

     他仿佛要在雷凸還沒及轟他之前他已用一種出奇制勝的掌法屢出奇招的炸掉敵手的頭和軀幹。

     但更可妙的是他的腿法。

     他的腳法一時緩,一時急。

     急的時候一連踹出七腿。

     緩時一腳。

     連環七腿,固然難閃難躲,但隻起一腳之時,卻更是要命! 他飛腿攻向雷凹,時緩時速,在雷凹扛着的銅管子還沒機會“對”準他之前,他已一腳七腳、七腿一腿、一腳七腿、七腿一腳的把對方踹得東倒西歪、招架不住。

     其實,最可怕的,不是他的腿法。

     也不是他的掌法。

     當然亦不是他的拳功。

     而是他可以一心數用,既出拳,又使掌,更可以踢出“七殺一心腿”。

     拳拳搏殺。

     掌掌奪魄。

     更且腳腳追魂奪命。

     他以一敵三,施出了渾身解數,愈戰愈勇。

     他在搏鬥時,就像一顆火星:拳是他的電光,掌是他的火石,腿法則成了他的電、石、火、光,每一招配合起來,都是電、光、火、石! 他連武功都使得那麼不耐煩,招式也全無耐性,是以更暴躁,更具殺傷力。

     他不怕雷轟電閃,愈鬥愈悍。

     因為他本身就是“火星”。

     何火星! 其實所謂“七拳九掌七一腿”,施展開來,有另外一個名目,那就是: 電、光、火、石——電光火石! 何車正打得火起。

     可是更光火的是孟将旅。

     孟老闆本來就不是個容易發火的人。

     ——由于他跟何車是好朋友,所以江湖人常戲言猜估: 何都頭想必是火星入命的人:他脾氣火躁,沒有耐性,動辄拍案而起、拂袖而去,不管他撞上什麼,都會激出火花來。

     孟老闆則好脾氣,很少動氣,萬事有商量,想必是太陰星座命,就算有光芒,也不會耀眼炫目,就連他仗以成名的武功,也叫“七好拳法”,絲毫沒有火氣,他這種人,好像就算在他頭上點燃炮仗也不會發出火光來似的。

     可是他現在也光火了。

     他本來很快的就看出文随漢跟那桌子的四人,應該就是“六分半堂”新請來的幫手同時也是雷家的好手,隻怕對何車阻截文随漢一事決不甘休。

     但他更留意的是另一台面上的人。

     那張桌子也是有四個人。

     這四個人,并沒有任何行動,可是,經驗老到的孟将旅,卻覺得他們最可疑,也最可怕。

     他們雖然沒有行動,卻有異動。

     他們的”異動”是“沒有動”。

     ——全無“動靜”。

     隻靜,不動。

     可怕的就在這裡。

     他們從一開始進入“名利圈”(連孟将旅甚至也沒有留意到他們是從何時進來的),一入座之後(孟老闆也一時沒察覺這幾人是怎樣坐下來的),就坐在那兒.似乎沒有吃。

     也沒有喝,甚至也好像沒有說什麼話。

     一人一進來就伏在桌子上,像在打噸。

     他一直保持不變的姿态,店裡發生了那麼大、那麼多的事,他連頭也沒擡起過。

     另外兩個人,一個高大威猛,一個文質彬彬。

     高壯威武的漢子如果昂首、挺胸、吐氣,揚聲,一定氣勢如虹,豪氣幹雲: ——大概雄武的男子漢、大丈夫就是此人的寫照吧。

     溫文儒雅的是青年要是笑起來,一定很好看;若在說話,一定談吐優雅;像這種舉止有度的秀士,就算放一個屁,也必能放得令人神不知、鬼不覺、無色無味無人曉得。

     ——人說溫柔俊秀的男子、書生,大緻指的就是他這類人吧。

     可是兩人都有一個共同點: 無精打采。

     可惜兩人一剛一柔,卻都: 無神無氣。

     有神氣的隻是一個人。

     他不但有神,有采、簡直還威風得可以在眼光裡爆出星火來,神氣得可以打從心裡炸出火樹銀花來! 但這人卻很年輕——盡管他長得很高大,也頗為茁壯,但隻要細察他的形貌,不管從他的肌膚、五官,還是動作、神态,都可以斷定他: 他還年青。

     ——不但年青,簡直還十分年輕,或者說:他還隻是個小孩子。

     也許,世間也隻有純真的孩童,還會對世事一切,産生出如此振奮、好奇、興趣。

     孟将旅的注意力卻不知怎的,集中在這一類人的身上。

     因為這令他想起一個人,還有幾件事。

     同時也讓他聯想起一件事,以及幾個人。

     事,是非同小可的事。

     人,是非凡的人。

     ——可是,眼前的人,會是哪幾個人嗎? 實在不像。

     ——那麼,要發生的事,會是那些震懾江湖、驚動武林的大事嗎? 應該不是。

     但願不是。

     孟将旅之所以願意在“名利圈”當個小老闆,那是因為他已厭倦了江湖的鬥争、武林的厮殺。

     他隻想靜一靜。

    他要在這小圈子裡過完這下半輩子。

     他既不想再殺人,也不願任人追殺。

     他不是倦,他隻是疲憊。

     隻沒想到的是,就算隻是主持一家客棧、酒家,也一樣有名利權欲、一樣有明争暗鬥。

    你要主持得好,要大權在握,一樣得要争、得要鬥。

     ——就算在少林寺、三清觀裡當主持都一樣,人在世間,不管在家出家、入世出世,都難免要成王敗寇、患得患失渡這一段人生路。

     有些人,孟将旅不得不幫。

     有些事,孟老闆也不能不管。

     因為他是江湖人: ——當年,要不是有人來幫他、有些事倚仗了高手化解,他早就無法立足于武林中,也早已不能存活于世間了! 人幫自己,自己就得幫人——“幫”字換了“殺”、“鬥”字也一樣。

     也許,這就是江湖規則。

     ——那怕這“江湖”裡隻養了一缸魚:就算那是一缸和善的好魚,也一樣得鬥、得争,要不然,不争這一口,就算别的魚不吃它,它自己也連蟲都沒得吃了! 30.電、火、光、石 孟将旅特别留意那一桌四人的動靜,但她并無忽略“雷氏三傑”那一台的高手。

     他更注視文随漢的一舉一動。

     文随漢明明是走下樓梯來了,葛然飛升,搶入走廊,何火星登時上火,馬上要追,他就立即發出警示: ——小心這厮的同黨! 說時遲,那時快,由于他發出叱喝,何車及時發現三方包抄返身應敵,且以一敵三,以電、光、火、石的掌、拳、腿法吃住了三個如狼似虎、每一招都大爆大炸的雷凹、雷凸和雷壹! 他自己可也不閑着! 文随漢極快。

     他更快。

     ——快是什麼? 快是速度。

     快是你來不及細看。

     快是措手不及。

     快是慢的寸照。

     快是一種難度。

     快有極限。

     ——快到你感覺不到它“快”,它便沒有快慢之分了:就像日升星沉、歲月流轉、乃至一個核子、原子的流動,都是極快極速的,隻要你感覺不到,它便沒有了速度的存在。

     如果說文随漢的動作極快,孟将旅的行動則是幾乎到了速度的極限: 大家都感覺不到他快——甚至還沒察覺他有什麼舉措。

     但刹間他已到了走廊截住了文随漢。

     文随漢陡然止步。

     他可不想跟一個剛才明明還在樓下好暇之整,有說有笑,而今卻已截住了他的家夥撞個滿懷。

     他按住了劍柄。

     他的劍很華貴,鑲滿了寶石、瑪淄、翡翠、蜜蠟和水玉、金剛鑽。

     他的笑容也很高貴。

     說話更有氣派,好像一切都有商有量,就算有什麼深仇大恨都大可商量似的。

     “對不起,”孟将旅也一樣,隻張開了一雙手,好像要跟對方熱烈擁抱以表歡迎似的,卻剛好攔住了走廊:“這兒謝絕訪客。

    ” 文随漢笑道:“孟老闆好快的身法。

    ” “沒辦法。

    ”孟将旅很謙卑地道:“逃命逃慣了,不快早就報銷了——誰叫自己沒本領。

    ” 文随漢斜包着孟将旅,似乎要把這個人看得入心入肺,又像要找個破綻将眼前的人剖心挖肺似的。

     “若說孟老闆也沒本事,那還有誰敢稱得上有本領了!” “我隻是個小店子裡的小掌櫃,做的是不起眼的小生意,文先生大富大貴犯不着冒這風險,别見笑,請下樓。

    ” “其實我隻是要看我那不長進的兄弟一眼而已,無風元險,請成全。

    ”文随漢語重心長,“孟老闆做的是生意,我這兒就有一樁。

    ” “文先生做的是大買賣,我是安分守已的生意人,承蒙先生看得起,我卻擔待不起。

    ” “隻要孟老闆一點頭,啥也不必做,立刻便成交了。

    ”文一随漢語态依然委婉。

     “隻怕我點頭也沒用,”孟将旅苦笑道,“六老闆臨行前吩咐過的話,我決不敢有違。

    ” 六老闆便是溫六遲。

     “其實你們六老闆跟我也是素識,且有深交,”文随漢依然不死心,“他一定會高興你跟我合作:你甚至連頭也不必點,隻要讓一讓便了事了。

    ” 孟将旅依然張開了雙臂:“文先生還是别為難我好了。

    ” “一百兩銀子。

    ” 孟将旅怔了怔。

     他好像沒想到是“讓”那麼一“讓”,就會有一百兩銀子。

     “怎麼樣?” 文随漢溫和的在催促。

     孟将旅好像在深思熟慮,一時未能作下決定。

     “五百兩。

    隻讓一讓,當看不見就行了。

    ” 文随漢馬上加價,而且還飓升極速。

     孟将旅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文随漢仍不死心:“一千兩。

    ” 孟将旅眼睛發亮,但還是搖了頭。

     “三千兩。

    ” 大家都愣住了。

     孟将旅眼都綠了,但還是搖頭。

     “五千兩。

    ” 孟将旅這回不是苦笑,而是慘笑。

     “一萬兩!”文随漢鼻尖上開始積聚了不少汗珠,聲音也開始有點煩躁、粗嘎了:“你隻要讓一讓,什麼都别管,一萬兩銀子,就是你的了。

    ” 文随漢狠狠的盯着盂将旅,恨恨地道:“你隻要不再搖擺你的死人頭,就算是五千兩金子、五千兩銀子,我也可以考慮給你!” 金子當然比銀子更貴重。

     ——這一次,文随漢可謂“起價”更速,快得跟他剛才施展的身法,絕對可以媲美。

     孟将旅終于動容: “你是說……一萬兩——五千兩銀子,五千兩是金子!” “是!”文随漢斬釘截鐵忿忿地道:“隻要你和你的同黨都放手讓我幹,啥也别管!” 孟将旅長吸一口氣,才能說話:“我若是有五千兩金子、五千兩銀子,那我不必再當掌櫃,看店的,也能快活過下半輩了。

    ” 文随漢冷冷地笑了:“當然。

    隻要是能早點退休,旱些享樂。

    那才是快活過人生,何況,這些銀子又舉手可見賺,何樂而不為之哉!” 盂将旅忽然反問:“既然錢這麼好賺,為何你又不把它留着來過下半世,而要把它硬推給我呢?——要是全無風險,世間那有這樣天掉下來的銀子!?” 文随漢的臉突然漲紅了。

     他的脖子也粗了。

     他自然知道:那五千兩金子、五千兩銀子,有多難得,有多重要。

     他出身于官謄之家,幼受寵護,母親又是名門閨秀,他和他娘親聯手将父親的其他妻妾成功地擠了出門,其中包括了文雪岸母子。

     文張一向都很寵愛他,請了不少高手名人,指點他武藝。

     文張有時也抽空教他武功。

    由于他在家裡是得勢的一房,所以在金錢方面也不虞匾乏。

    他也一向不改其纨绔子弟的氣态,出入扈從甚多,好結交江湖豪傑,也委實打了幾場戰仗,揚名立萬。

     可是文張一死,一群兄弟姊妹争産内鬥,他分到的,很快便花光了。

    錢一旦沒了,靠山也去矣,江湖中人便不大給面子他了,時常予之奚落、刁難,使他真正面對了江湖上的“落井下石、一沉百航”的殘酷現實。

     他家族裡其他兄弟,消沉的消沉,堕落的堕落,隻有他,還咬着牙關奮鬥——這時候的他,比誰都更了解到一個事實: 在武林中,或許人多識得“天下第七”,而不知有他文随漢——雖然文雪岸是曾給文随漢逐出文家的。

     他這才知道,在弱肉強食、汰弱留強的武林中,沒有真正的實力,那是不行的。

     所以他力争上遊。

     可是他缺乏了一個支點: 沒有一個“貴人”願意支持他。

     ——在這險惡江湖中,要是連半個“靠山”也無、一個“貴人”也沒有,那怕是難以闖出名堂來的。

     就算終于能出人頭地,隻怕犧牲必矩,身心皆創,萬一搞不好,還得壯态未酬命已丢。

     這時際,他就通上了兩個“貴人”。

     一勇一女。

     男的是狄飛驚。

     女的是雷純。

     狄飛驚請托“六分半堂”裡的神秘高手,隐士名宿,教他武功,以及殺人的方法。

     雷純則給他錢。

     他要強。

     也要強。

     他更需要錢。

     ——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于是,他就成為“六分半堂”雇傭的一名殺手;由于“六分半堂”的刻意培植,他也很快的就成了名。

     當然,也很成功的殺了好些相當難殺的人。

     31.石!火!光!電! 文随漢雖然曆過艱苦才算成了名,但他那種公子哥兒、纨鐳磕子弟的氣态,并無更易,甚至因為他有了錢,更變本加厲。

     他為了賺更多的錢,不但受“六分半堂”之令,接受殺人的使命,有時也會接受“外賣”:誰給的價格高,他也會為對方殺人。

     他殺人是為錢。

     他若要不為金錢而殺的人,大概隻有兩個? 其中一個是無情。

     名捕無情。

     他試過。

     他嘗試狙殺無情。

     當然不成功。

     無情卻沒殺他,還兩次放過了他。

     “我殺過你父親,”無情在饒他不殺時曾這樣說過,“你要報仇,那是應該的。

    但千萬不要落在我手裡超過三次,因為你已殺了太多不該殺的人,就沖着這點,我也會殺你。

    ” 文随漢知道不該給無情第三次機會——因為他把機會用完了還殺不了對方,對方就會倒過來殺他。

     他可不想死,隻想殺人賺錢。

     他殺了不少人,也拿了不少錢——而且,他還習慣把價錢開得很高。

     奇怪的是,價錢愈高,找他來殺人的也愈多。

     ——或許,請殺手也要看是不是“名牌”。

    一幅畫、一張名琴、一塊玉石,如果價格不高,買的人好像也乏然無味,以為沒有多大的價值,一旦定價昂貴,反而會珍而惜之,視之若寶。

     文随漢就是認準了這種心理,開的是高價。

     當然他首先得是個殺人高手,殺的是高人。

     他的錢賺多了,出入、出手,就愈見氣派:甚至是愈揮霍無度。

     他要顯示出他的“與衆不同”。

     他要言行特立。

     ——其實,他顯然并不知道:他這樣做,倒隻顯現了他的自卑和自大。

     他倒赢得一個外号,實至名歸: “富貴殺手”。

     ——人殺多了,就慢慢變成了“富貴殺人王”了。

     人就這樣聽着,也覺得自豪,洋洋自得,也沾沾自喜。

     不過,隻有他打從心裡清楚:他的錢其實賺來并不容易。

     他每一分錢都是用性命、鮮血搏來的。

     但是,今天的事,他是志在必得。

     他也清楚明白:“名利圈”内高手如雲!他可不想孟将旅那一夥人插手阻撓。

     所以,他隻有收買他們。

     這些錢都是他的血汗錢。

     因而,當他開價:“五千金、五千銀”的時候,難免也情緒激動、情懷激蕩。

     他要殺多少人才會有這些錢! 而今,他又開了個“新價”: “一萬兩。

    ”文随漢幾乎屏住了呼息,一字一句的說:“金子” ——一萬兩金子! 大家聽了,也都屏住了呼息。

     大家都望向盂将旅,看他們的眼色,好像孟老闆這次稍再猶豫就不是人似的。

     大家都在等孟老闆的答複——除了那三張桌子的人。

     一張桌子本來有四個人,其中有三人已竄了出去,正跟何車打得電光火石、如火如荼、生死争鋒、遞招搶招。

     留下來的隻有一個人。

     一個頹靡的老人。

     老人太頹廢了,太沮喪了,窩在凳子上,不但全無生趣,也了無生機。

     是的,他對樓下的交戰、樓上的“買賣”全不理睬,也一點都不關心,隻低下了頭,把瘦骨峽峋而且幹枯的肩膊,縮入了寬松粗糙的衣領裡,默默的喝悶酒。

     看他喝酒的神态,仿佛一再的說着。

     “好永啊,好悶。

    ” 沒有說出來的“悶”,要比“悶”更悶。

     另一張桌子的那一文一武的青年,依然互相依恃,依然無精打采,一副事不關己、己不關心、麻木不仁的樣兒。

     伏案大睡的人依然大睡伏案。

     隻有那個精神奕奕、虎虎生風、長得一張娃娃臉的青年依然動個不停,隻見他坐在那兒,一會兒搔頭皮,二會兒掏鼻屎,一陣子剔牙縫,一陣子雙腳直晃,坐也沒靜過片刻,眼也并不定在一處,老是溜過來、轉過去,但對四人戰局和兩人讨價還價,似乎也漠不關心,不聞不問。

     還有一張桌子: 一老,兩少。

     一個少年美。

     美極了。

     一個少年好看。

     好看極了。

     一個老人老。

     滄桑極了。

     ——雖然常可看見那樣的老人家,但很少遇上這樣的美少年:一個美得如詩如畫、如玉如寶,美得貴氣;另一個則美得有點豔、有點邪、還是有點害躁。

     他們好像也沒什麼注意到劇烈的戰團和談判的針鋒。

     他們之間在談話。

     低聲在交談。

     ——這些人是誰?他們來這裡千什麼?他們在談些什麼? 魚姑娘如是想。

     如此尋思。

     她現在已退了下來,不在第一線。

     ——自從她狠狠的把鐘午、吳夜、黃昏整治了一頓之後,她就一直沒有再出手。

     她跟魚氏兄弟在掠陣。

     ——看來,敵人已分各路滲透了進來,他們這次得要關起門來打狗,不得有失。

     文随漢向盂将旅提出了“一萬兩金子”的時候,以為已“萬無一失”。

     隻有他自己才知道,要殺多少人,冒多少次險,才會有這筆錢。

     ——人以為當殺手的錢是易賺的,其實決不然,也決不好賺。

     可是他現在是勢在必行,志在必得。

     故此他隻好提出了“價目”.一如已劃出了“道兒”來。

     他認為這數字已足以成功誘惑孟将旅。

     孟将旅果然呆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怎麼樣?”文随漢催促道,“要是你高擡貴手,讓開身子。

     咱們就馬上成交了,一萬兩金子,就是你們的了。

    ” 孟将旅張口結舌,好一會才道:“不。

    你騙我。

    ” “我為什麼要騙你?” “因為你決不可能身上帶那麼多金子出來。

    ” “我有銀票。

    ” “銀票不一定能兌現,”孟将旅審慎的說,“銀票畢竟不是真金白銀。

    ” “那我有珠寶。

    ” “在哪裡?”孟将旅還是有點下敢置信,“你會把值萬兩金子的珠寶帶在身上?” “會。

    ”文随漢拍拍他的衣襟,然後自袱出一個小包包,把結解開,立刻耀眼生花,燦亮奪目,寶玉金珠,翡翠瑪瑙,盡在掌上。

     大家都看直了眼。

     其中像玲斑七層象牙寶塔、雪山漆火紅血絲算盤子蜜蠟、青金松藍黃水玉天然金元寶、還有紅綠金銀豹霧三角犀牛石,驟眼看去,如果是真品,那絕對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那些珍寶絕對值一萬兩金子。

     而且還不止一萬兩金子。

     一萬兩金子可以買到許多東西,許多平時一個平常人想也不敢想的東西。

     一萬兩金子可以做許多事——包括使人做出許多平時不敢做的事情來。

     一萬兩金子! “都給你。

    ”文随漢的手一揚,數十粒奇珍異寶一齊向孟将旅飛打了過去,猶如一天流星缤紛雨。

     就在這一刹那,文随漢己拔出了劍。

     劍如電。

     快如光。

     寶石互碰互擊,發出火花: 電、光、火、石打出了石火光電! 32.快活魚 文随漢在珠光主氣中出劍。

     劍華貴。

     ——那就像一把鍍了金的劍,燦目刺眼,迷神眩忘。

     人也高雅。

     他每一個動作,都像一條快活而優雅的魚。

     可是這個貴氣的人和他那柄高貴的劍,使出來的劍法,卻一點也不文雅清貴。

     這一劍盡是殺氣。

     每一招全是殺伐。

     那是一種不死不休、不殺不止的打法。

     ——一種縱使拼了命也要取人性命的殺法。

     這種劍很好看。

     但劍招卻不好看。

     卻很實用。

     ——一隻為了殺人而用。

     珍珠寶物,亂人心志。

     劍法卻要取人性命。

     ——快,而有效。

     先亂人心毀人志,再殺人,更有效。

     沒有效。

     對“名利圈”的盂老闆而言,這些都沒有效。

     因為他是“七好拳王”。

     很多人都知道孟将旅的拳法好,但好到什麼程度,練到什麼境界,卻很少人知曉。

     有些人以為所謂“七好”,就是孟将旅這個人:“人心好”。

     “耐性好”、“人面好”、“武功好”、“底子好”、“信用好”以及“拳法特好”。

     其實不是這“七好”。

     不是好。

     而是“好好”。

     ——讀“去”字的“好”;“嗜好”的“好”。

     “好”什麼? 他的人什麼都不好。

     ——除了交朋友,他并沒有太多的嗜好。

     可是他的拳法卻不同。

     他的拳法一旦施展開來,連他自己好像也無法控制了: 他的拳法不像他的人。

     他的拳招招狠、式式拼、拳拳博命。

     不是他“好”,而是他的拳頭: 好勇、好狠、好拼、好鬥、好攻、不但好打還好殺人! 他好像有一雙完全不屬于自己的手,使出這種跟他性情大相徑庭的拳法來。

     ——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也許也是性情的另一面。

     人多不一定了解自己真正的性情。

     所以,有的以仁義為先、以和為貴、慈悲為懷的政治家,做的盡是好燒殺、殺戮的殘酷事。

     有的藝術家貌似廉卑仁厚,溫文儒雅,畫的畫卻大開大阖、兵戈交鳴;有的卻自十指彈出了将軍沖殺、十面埋伏的天籁;有的卻寫下了打打殺殺、腥風血雨的詩篇文章來。

     誰知道哪一樣才是他們真正的本性?還是每樣都有一些? 孟将旅完全不理會那些珠寶。

     他團着眼睛,一拳打了過去,人也沖了過去。

     不,不隻是一拳,而是一拳,又一拳,再一拳的打了過去。

     打了七拳。

     那些迷人眩目的珍寶,全給震開、蕩開,要不然,就給震碎、砸爛,孟将旅絕對不顧惜,也下留手。

     他的拳真正要打的不是珍珠。

     當然也不是寶貝。

     而是人。

     他要打的當然就是: “富貴殺人王”文随漢。

     兩人未開戰之前,都很講禮數,很禮貌,甚至很禮儀彬彬。

     但真正一接戰就很可怕: 兩人都是以快打快、以狠鬥狠、以險擊險、以毒攻毒。

     兩大高手都像是在拼命。

     ——把命豁出去了似的拼了起來。

     同一時間,這邊廂文随漢與孟将旅拼生鬥死,何車那兒也正以一對三,力戰雷氏三傑,亦打得石破天驚。

     真的是石破天驚,簡直還震耳欲聾。

     因為雷壹已燃起了挂在他身上的那一排鞭炮。

     鞭炮點着,砰砰啪啪。

     火光。

     火花。

     火星。

     火花火光火星人星火光火花火花火光火星星星星光光光花花花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一直在閃爍不定、吞吐無定的攻向何車,炸向何車,不但纏繞,而且修忽不定,更且要粉碎何火星。

     爆炸中的鞭炮,簡直是活的火蛇。

     何車力戰,已感吃力。

     何況還有雷凸手上的釘和鑿。

     雷凸并沒有狂攻緊殺。

     他隻是在一旁,觀戰着,然後,觑着時機,久不久,突然竄了過去,釘上一釘,鑿了一鑿,隻見金光大閃,轟隆大作,之後便立即跳開,重新觀戰,又在等候另一個機會,時不時,又作突擊。

     他很少出手,但每次都在“要害點”才下手。

     下手一擊。

     這才可怕。

     對何都頭而言,這一釘一鑿,要比那條長蛇般燃着的鞭炮還可怕。

     而且還可怕多了。

     鞭炮也有燃盡的時候。

     可是那一釘一鑿,不但冷不防,簡直像是一次雷擊,一場天譴,令人吃不消、抵不住、也受不了。

     更令人敵不住的是雷凹。

    雷凹在開始的時候,沒有出手,直至雷壹動手顯然沒讨着便宜之後,他才加入戰團。

     他以一口銅管作為武器。

     他的招法隻一種: 砸。

     不過,卻沒砸着何車。

     ——他的确有幾次幾乎要砸中何都頭了:任何事物,隻要稍挨着他手上那口銅管,不變成支離破碎,隻怕也得要面目全非。

     每一次他都給何車一腳撐開了距離,有一次,還險險沒給何都頭一腿蹬了個穿心、飛了出去。

     後來他居然不出手了。

     他抽身,離開了戰團。

     他竟然不打了。

     ——難道他是給吓怕了不成? 但對何李來說,這人不打,比打更可怕。

     因為“不打了”的雷凹,用肩膊扛起了管子,用一隻眼睛湊着銅管上的扣子,好像一直在做一件事: 一件在這時候算是十分古怪的事—— 瞄準。

     他的手就托在銅管下面。

     銅管下面有一個鐵扣。

     他的食指隻要輕輕一扣,就可以扣動銅管下的機括,看他的情形,好像是要在瞄準之後便會做另一件事: 發射! 33.殺人飛魚 瞄準與發射。

     那定必是因為雷凹手托肩負的銅管裡,有極其厲害的殺人利器! 雷凹雖然沒有再出手,但卻讓何車更加分神,分心。

     他要忙着跟雷壹交手。

     雷壹的武器分作兩頭,都會動、都會爆炸、都有奇矩殺傷力。

     他要應付雷凸的突然一鑿,以及忽然一釘。

     不管給釘着鑿着,隻怕都得七零八落,死無全屍。

     他更要留意雷凹。

     雷凹的瞄準與發射。

     ——如果那是殺傷力奇大的武器,自己可禁受得住?招架得了?閃躲得及?就算自己可以無恙,但在店中其他人的安危呢?是否會殃及他重?連累無辜?就算雷凹的發射不能中,但也必是會毀掉這店裡好些角落,很多東西!這都是何都頭所耽憂的,也是他所顧慮和分神、分心的。

     他隻有速戰速決。

     ——雖然、要即決勝負,立判生死,對他面對的戰局而言,隻有更加不利。

     但他已别無選擇。

     雷凸好像已觑準了他正神渙志散,已突然挪身向前,當胸一釘,當頭一鑿的就打了下來。

     何車就等他攻過來。

     要是雷凸不動手,他還真沒辦法把他引過來。

     雷凸一過來,他拳掌齊出。

     原本,雷凸的釘子鑿子,在攻襲之前,必藝碰擊,已發出轟然炸響,加上雷壹點燃了的雙頭鞭炮,乓另乒冷,震耳欲聾,聲威迫人,星火四濺。

     可是,如今,更加火光大起。

     火光來自何車的一雙手。

     他仍是七拳、九掌、九掌、七拳。

     但這次跟上一輪拳法掌功很有點不一樣: 這次是“火拳”,還有“火掌”。

     整隻手臂,像燃着了一般,火焰燒着,火舌繞臂,然後才出手、出擊。

     這才是何都頭的絕技。

     ——為何人稱他為“火星都頭”,便是因是之故。

     “火拳燒掌”。

     他的出手是一種焚燒。

     ——他這套掌法拳功,源自于一位六扇門的頂尖人物相傳。

     那人以一雙無堅不摧。

    無敵不克的鐵手成名于世,威震天下。

     那人姓鐵,名遊夏,外号“鐵手神捕”。

     不錯,就是他。

     雷凸一釘子、一鑿子轟了過來,何火星就一拳打在釘子上。

    一掌拍于鑿子上! 骨肉怎敵得過銅鐵? ——就算那是着火的拳頭和手掌,又焉能抵得住當每敲一記就能震起一道驚雷的鑿子,以及每叩一次就能炸起一抹豔電的釘子? 是抵不過。

     所以,何火星飛了出去。

     快得像長空裡一顆殒石。

     ——一枚帶火的流星。

     流星不是蝴蝶。

     蝴蝶也不是劍。

     劍更不是流星。

     ——可是,這三件迥然不合的事物,卻常常會附比在一起,原因是: 他們都快,都亮,都會在瞬刻後消失不見。

     這一刹間,何車便突然在雷壹和雷凸兩大高手圍攻下,倏然不見。

     他渾身着火,确如流星。

     飛掠似蝴蝶。

     出手像劍。

     對,劍! 一劍定江山的劍! 他借雷凸一轟之力,像點着了的火箭一般射向雷凹。

     雷凹這時正好手指一扣,扣動了扳機,銅管口“砰”地一聲,打出一道火球來。

     急逾星火快若電。

     ——像一條殺人的飛魚,出水隻一瞬,即滅洪流中。

     幸好何火星比他快了一步。

     他比雷凹先行發動。

     他一拳就擂了過去:那團火球剛剛才離開管子口,他已一拳就打了回去,使那枚火球反撞回銅管内。

     然後何車就急往後翻。

     一口氣翻出十七八個斤鬥。

     然後就聽到爆炸聲。

     爆炸自銅管子内發生。

     全店為之動。

     為之搖。

     晃 幌 炸力與火光,爆破與熱浪,使全店的人,神為之奪,膚力之侵。

     雷凸見狀,飛身前來阻截,但已遲了一步。

     爆炸己生。

     雷凸及時立定,離雷凹還有十二三尺之遙。

     爆炸就在這刹那間發生。

     雷凸己無能為力。

     他隻能站在那裡,一下子,全身服飾,連同膚發,全都烤焦了似的,呆立在那兒,像一匹岩雕。

     他還算好,至少仍然“存在”。

     雷凹卻己“消失”。

     随着那一聲火光煙硝并起的大爆炸,血肉橫飛,雷凹突然就“不見了”。

     他隻剩下了: 碎片。

     殘碎的骨肉和血塊。

     還有血漿。

     34.當心兒童 雷凸給炸得個千瘡百孔,破破爛爛。

     雷凹則給炸得“消失”了。

     但還有雷壹。

     雷壹追擊。

     就在何車成功得手把那枚“殺人飛魚”碰回銅管再飛身疾退之際,雷壹飛快地已截住了他。

     他用一種兩頭正在燃放的炮竹截向他。

     但在這刹那之間,兩端正劈劈拍拍點燃的炮竹,本來正劈頭劈面的砸向何車,卻突然、倏地揚、蕩了開、起來! 炸聲更烈。

     爆力更強。

     原來,就在這一刹間,何車已歎足并起、齊蹴、踹着了炮鞭兩端。

     而今,他的雙足真的起了火。

     還火光熊熊、火焰纏繞,像兩支火把、火棒! 這是燒着了的腳。

     ——這在武林中,也有個名堂,就叫做“焚足殺法”,又叫“火腿”。

     這正是四大名捕排名第三崔略有的看家本領之一,就跟鐵手所授的“火拳燒掌”一樣,不到生死關頭,是決不會施展這種絕藝的。

     然而他們卻都不約而同,把自己的絕技授予何火星,可見這兩位名捕,對這名同僚的注重與器重。

     其實,追命指點他“焚足殺法”的用心是:他看出像何都頭這等血性男兒,在這兇險詭橘的六扇門内樹敵必衆,形勢兇險,所以,他極樂意教他一些在重要關頭時能保命殺敵的武功,希望能助這個脾氣犟但性子直、富正義感的漢子渡劫解厄。

     鐵手則在何車毅然下要退出六扇門的決定後,才暗自傳授“火拳燒掌”: 那是因為江湖風險多之故。

    大家份屬同胞時,鐵手還可以在明裡暗裡給他照應,一旦何車脫離了刑部衙門,以前破過的案子所結的仇家,必然找上門來,而他又失去了蔭仗,連同當日得罪過的官道人物,也不見得會放過他,是以,鐵手毫不猶豫的就教了他練“火拳燒掌”的要訣。

     他們各都教了一手,皆不願為師。

     何車脾氣雖躁,用功卻勤,終于苦練成了“火拳掌、焚足殺法,,——當然,這比諸于鐵手、迫命而言,隻算是練成了皮毛。

     但皮毛也好,殺傷力已夠大了。

     何車“火腿”一出,雷壹的雙鞭二頭炮,便給湍得炸在自己臉上,這下,可要命得緊。

     一下子,雷壹不但給炸得臉上開花,而且還血肉模糊一片。

     何車兔起鵲落,舉手投足間,已重創、格殺了雷壹、雷凹和雷凸。

     但他并沒有閑下來。

     他甚至比剛才更緊張。

     更火躁。

     他飛身而起,全身着火,像心同五官也一道兒着了火似的,大叱了一聲: “當心兒童!” 他之所以會那麼情急,當然是因為要趕着救人。

     可是,他并不是撲向孟将旅與文随漢那一邊的戰團,而是在半空突然扭轉,飛掠向店堂的中心:魚頭、魚尾那兒去! 幾乎在同一刹間,跟孟将旅交手的文随漢,也有了新的戰況,孟将旅也不再戀戰,“呼”的一聲,整個人連沖帶楔連撞兼沖連掠帶闖甚至還連跌帶滾的“飛”了過來。

     幸好還不緻是用“爬”的。

     他也急。

     情急。

     ——一個像他那麼優閑而且又見過世面的人,如果也會那麼急,那一定是不得了的大事。

     可是他急彈而起、疾竄而至的方向,也是魚頭、魚尾本來所在之處。

     魚頭魚尾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魚頭、魚尾,不隻有魚頭和魚尾,還有一個魚姑娘。

     魚好秋。

     魚天涼自從一出手使詐就放倒了吳夜、黃昏和鐘午之後。

     就一直沒再出過手,靜觀其變。

     靜觀其變,其實也就是“看風看水看形勢”的意思,俗稱“掠陣”。

     由于她旁觀者清,一直都在留心、留意,所以也幾乎在同時(其實要比心分數用的何車還快了一步)發現了不妙之處: 那是一個危機。

     也就是說,在何火星的一搏三勇奮殲敵分心留意分神遊之際,以及魚姑娘袖手旁觀、觀察入微之時,還有孟将旅居高臨下、邊打邊旁顧的當兒,三人幾乎一起發現下這危機,也一齊要去奮身迎救、面對、解決這危機! ——誰說危機就是轉機? 危機解決得好,不錯就是轉機,要是解決不得法,很可能就成了殺機! 魚姑娘、盂老闆、何都頭,三大高手,一齊飛撲向魚頭、魚尾,隻因為一個原故: “當心兒童”! ——“兒童”,就是魚頭、魚尾兩人之所以要“當心”,因為擔心,那是因為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早已“出現”了的人。

     這人一直就坐在那兒,樣态頹靡,蒼老沮喪。

     那原是跟雷氏三傑與文随漢同座的枯瘦狠瑣矮小老人。

     這老人己風燭殘年,而且也正苟延殘喘——看他的樣子,隻怕能活過今晚,也未必能活到月底。

     可是,現在,這老人突然站了起來。

     他一立起,雷凹就死。

     他一站起,全身形貌,就完全地、泅然的、不可思議般地變成了另一個面貌: 怒、忿、而且青臉獠牙! ——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極強大的精氣和煞氣來! 他完全像變成另一個人。

     一個精氣強盛得似野獸一般的人,恍似有用不完的精力與勁道。

     這時,雷凸也給三魂炸去了七魄。

     這老人突然躍起。

     躍起如蛙。

     怒蛙。

     ——像一隻史前恐龍一般的,大蜥蜴一樣的憤怒翼蛙! 這刹間,他像一隻天外飛蛙,多于像一個人。

     就在雷壹喪命的刹間,他飛楔向魚氏兄弟。

     ——因為,他已清楚地觀察到:在敵對陣容裡,最容易下手的,便是魚頭、魚尾。

     他倆是“名利圈”裡的破綻。

     他專攻破綻。

     隻攻破綻。

     他從來不浪費精氣,不虛耗精力。

     所以他隻會在看準了之後才出手。

     既出手,必得手。

     一擊必殺。

     一下手必血流成河。

     因為他是: 江南 霹靂堂 雷家堡 殺戮王 雷怖! 他是雷怖! 不錯,雷電的雷,恐怖的怖。

     江南的、霹靂堂的、雷家堡的、殺戮成性、雷怖! 從開打伊始,盂将旅一直不敢盡顯實力,何火星一直要分心留意,魚好秋一直都在押陣,便是因為擔心、害怕、顧慮那一個“魔頭”已來了這裡、進入了客店、就潛伏在“名利圈”。

     這個人當然就是雷怖。

     ——恐怖的雷怖。

     沒想到看去隻是一個精神渙散的頹唐老人,卻是精悍得令人駭畏的“殺戮王”雷怖! 35.琵琶魚 隻要抓住兩個小孩,就能威脅住“名利圈”的高手,并且瓦解和粉碎了這些人的鬥志。

     ——這就是雷怖的想法。

     可是若他要成功脅持住魚頭魚尾,第一個要解決的,便是在雙魚兄弟之間的魚姑娘。

     魚好秋一直留意着這老人的動向。

     她一直擔心。

     她一直擔心他。

     她一直擔憂他就是—— 她一直憂慮他就是雷怖。

     結果,他真的就是“殺戮王”雷怖。

     她想起雷怖的種種傳說就覺得生起一種莫大的恐怖。

     她一見他霍然立起,變臉,而且變色,更變成完全另外一個人了,她就馬上做了一件事: 她一掌劈碎了近前的一張桌子。

     桌子内赫然出現了一樣事物: 魚! ——一隻鐵鑄的魚。

     很大很大的魚。

     她一手就抄起了它。

     桌子内怎麼會有一條魚?魚姑娘砸碎了台面就為了這條魚?她在這緊急關頭要這條魚來幹啥?蒸?炒?煎?炸?炖?還是隻為了吃? 當然不是。

     有些魚是可以殺人的,也能吃人的。

     那其實也不真的是一條魚,隻是一件樂器。

     一件乍看很像一條海豚、乳鲸的樂器: 琵琶。

     ——在這生死關頭,她竟然要彈樂器? 自然不是。

     那不隻是一件像魚的樂器,更是一件兵器。

     這兵器有極好的名字,就叫做: “鐵騎突出蜂湧蟲動銀瓶乍破蝶舞蟬鳴千軍蟻兵萬馬虱騰魚躍龍門鐵琵琶”。

     ——這兵器名稱幾乎有唐寶牛的外号那麼長,至少,可以媲美。

     但如果要簡稱之,卻隻有三個字: 琵琶魚。

     實際上,也真有琵琶魚這種“魚”。

     那是一種養在魚缸裡可以吮食青苔、除污去漬,乃至清理其它魚類屍身、穢物、糞便、“任勞任怨、天生天養”的魚。

     大概,魚好秋手上的這武器叫做“琵琶魚”,也有這個意思。

     ——“琵琶魚”在魚類中,是擔任了“清道夫”的位置和責任。

     魚姑娘的兵器也正是“清道夫”。

     ——這武器之厲害,還有殺傷力之矩,變化之繁複,足以替她在這艱險江湖中為之清道:清除一切魔障、阻礙! 事情發生得極快。

     雷怖一動魚姑娘就動。

     雷怖飛身而起,急撲魚頭魚尾,人猶在半空,突然聽到蟬聲。

     這是夏天。

     夏日聞蟬,實屬正常。

     不過,在酒肆客棧之中,何來的蟬? 何況蟬鳴還如此勁、急。

     蟬聲自魚姑娘手揮琵琶後乍起,一時間,急而勁的蟬聲在她指間飛取半空如怒蛙的雷怖。

     不僅聞蟬,更且見蟬。

     蟬如急矢,分作二十四點,急取半空中雷怖臉上、身上各大要穴。

     雷怖在半空發出一聲沉叱。

     他雙手合什,置于額前,一拜。

     隻見廿四點流星急火,破空而出,那二十四隻寒蟬,立即着了火。

     着火的蟬倒飛向魚姑娘! 廿四點人。

     ——二十四道反擊。

     反擊得幹淨利落、殺人要命。

     雷怖的身形一點也不受阻,一丁點兒也不滞留,仍然撲向魚頭魚尾。

     魚姑娘這時候隻能做一件事。

     她仍手揮琵琶。

     琵琶不作樂音。

     卻驟生蜂鳴。

     廿八隻飛蜂,急彈而出:其中廿四點,擊落正勁急飛至的廿四點流火,另外四點迎刺雷怖,夾雜着“嗡嗡”銳響。

     雷怖身法,依然不變。

     他雙手合十,仍置于發頂,指縫間閃出四道青流。

     ——青煙般的急氣銳流。

     隻聽“波波波波”四聲,四隻飛蜂,炸了起來,呲呲嘯嘯的爆起小星小火,反撲魚好秋! 魚姑娘仍做一件事: 手揮琵琶弦。

     她隻能做這件事。

     她隻有靠這琵琶來打擊這強敵。

     ——她已不求殺敵,甚至不求退敵,隻願阻敵。

     隻要能阻一阻就好。

     這次琵琶内飛出的是蒼蠅: 金頭烏蠅! ——十六隻金頭蒼蠅:鳴鳴鳴鳴鳴鳴鳴鳴鳴鳴鳴鳴鳴鳴鳴鳴。

     前面八隻金蠅,飛噬住爆炸的飛蜂,吃住了它們,也釘住了它們,更鉗住了它們。

     然後正式的爆炸便起。

     金火撞起于店内。

     硝煙四起。

     剩下八枚飛蠅,在霧滪煙飛之際,一點也不留餘地,急釘飛咬死追怒噬雷怖。

     雷怖的手依然在頂。

     雙手倏分、又合、一拍、即止,就在此時,指端陡吐八縷黑風。

     突然間,那八隻飛近他的金蠅,陡然停在半空。

     僵止。

     不知為何,這八枚急蠅竟似給凍結了似的,冰封般固定在半空。

     魚姑娘這才不管。

     她已不管一切。

     她手揮,腕轉。

     指彈,目送。

     琵琶絲顫。

     這次卻無聲。

     琵琶内飛出的是蝶。

     彩蝶。

     ——六色翩翩,美如飛虹。

     這次蝶舞根緩、很慢、很悠,也很遊:它們以一種極優美的姿态圍舞向雷怖。

     上幾次攻襲,都很奇快奇急。

     但這次卻不是。

     而是奇慢。

     慢得悠閑,舞出一種悠然的美。

     雷怖反而臉色變了: 他終于打開了雙掌。

     如果眼快的人又眼尖的話,當能發現這個人的手掌很特别。

     ——特别之處,不是在他掌心裡有什麼特别的東西,而是什麼東西也沒有:包括掌紋。

     這老人竟是全無掌紋的! 36.沒有掌紋的人 “殺戮王”雷怖竟是一個沒有掌紋的人! ——掌紋往往紀錄和顯示了一個人的過去與未來,難道這老者竟是一個全無過去也沒有将來的人! 人活着都有過去。

     人隻要活下去都會有将來。

     ——那麼,這人為何卻沒有掌紋? 他的掌一開便合。

     說也奇怪,他的手掌隻在一開合間,蝴蝶已盡飛入他掌中,他雙手一合,一陣搓攏,指間便簌簌掉落了一抹抹的粉未。

     蝴蝶都不見了。

     盡消失于他掌中。

     這一刹,魚姑娘已近技窮。

     她在琵琶裡的殺着已快使盡、用完。

     但她一面施放蜂蠅蟬蝶,一面飛身迎起,要截擊雷怖。

     可惜沒有用。

     她迎不着雷怖,更截不着殺戮王。

     卻在她掠身而起之際,那八隻本來頓止在半空中的飛蠅,突然動了,且以本來激射向雷怖十二倍以上的速度返打向魚好秋。

     魚好秋吓得尖叫了一聲。

     她知曉自己所放出“飛蠅”的厲害。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

     慌忙間,她一掌拍碎了琵琶,就像她剛才一掌便砸碎了桌子一樣——原來那琵琶雖作鐵色,畢竟也是木制的。

     琵琶碎。

     五六十點急物像跳蚤一般飛彈而出。

     大約七八隻小物銜住一隻“飛蠅”,就像釘子讓磁鐵吸住了一般,這才險險把“飛蠅”吃住了、消解了,掉落下去。

     魚始娘手上已無琵琶。

     且驚出了一身冷汗。

     更幾乎用盡了琵琶内的法寶。

     等她要再追截雷怖時,一切已來不及了。

     太遲了。

     雷怖的雙掌終于已不是抵在他自己的額上。

     他的手終于已放了下來。

     他的手現在改而抵在魚頭、魚尾的頭上。

     孟将旅和何車已分别、分頭趕到。

     他們顯然已出過手,也跟雷怖交過手,但肯定都沒讨着便宜,且已失手: 至少,魚氏兄弟已落在雷怖的手上。

     其他的人,都僵住了。

     當然,也有例外: 至少有一桌子的人仍氣定神閑,一桌子的人依然無動于衷。

     孟蔣旅強笑道:“你想幹什麼?”這時,他因擔心魚頭、魚尾的安危,一時已無暇顧及文随漢的動向了。

     就算他仍有心,而且還有力,但也一樣沒有辦法,因為他的視線才略一轉移,雷怖已道:“你們最好就這樣站着别動。

    ” 他的語音很幹燥。

     孟将旅舔幹唇,“他們隻是小孩子,有什麼事,我們來承擔便是,犯不着拿小孩出氣。

    ” 雷怖的聲音好像一點水份也沒有,他的口腔似是完全幹燥的,所以發出來的聲音也幹巴巴、沙嘎嘎的。

     “你知道我是誰?” “雷怖。

    ” “你知道我外号叫什麼?” “殺戮王。

    ” “對。

    ”雷怖發出了幾下幹得令人發慌的笑聲,“我就是殺戮王——任何事物到了我手上,我就殺掉它。

    我的力量足以殺盡天下。

    ——我可不管那是大人、小孩、女人還是什麼的!” “好”。

    孟将旅倒吸了一口氣,“那你要的是什麼?” “人。

    ” 雷怖答得幹脆。

     “什麼人?” “你們這家客店新近來了些人物,我們是勢在必得的。

    ” “你們要的人,文先生不是已經上去看他了麼?”盂将旅說,“雷前輩名動天下,又何必挾持兩個小孩,有損英名吧!” 雷怖像千年狗屎放到幹得結成炭的熱鍋裡又煎又炸的笑了幾聲: “他去看的是他兄弟,我們要找的是敵人。

    ” 盂将旅皺了皺眉頭。

     雷怖又幹憎憎的道:“你們樓上可不止一間客房。

    ” 在他手下(同時也是手中)的魚氏兄弟,肉在砧闆上,可一動也不敢動。

     孟将旅自然投鼠忌器。

     何車怒叱:“把人放了,一切好商量!” 雷怖也怒喝:“你殺傷了我們雷家的人,己不必商量,你是死定了!” 何車正要引雷怖動手,好讓魚氏小兄弟脫危,“那你有本事就過來把我殺了!” 雷怖道:“殺你又有何難?殺你們全部也是易事。

    ” 說着,他雙肩一聳。

     他本來就異常形容枯槁,形銷骨立,雙腫插背,而今一聳。

     真似努上鬓邊去了,而一顆瓜子般的枯小頭顱,好似已鈎挂不住,滾人了衣袱裡面。

     不過,他隻這麼一動,卻沒有松手。

     看來,他并沒有出手。

     可是,他确已出了手。

     靠近他的一張桌子,人客已走避一空,但台面上依然有杯、碗、筷、碟。

     他雙肩一聳,那桌上瓷制的筷子筒就跳了起來,筒裡的筷子全似上了弦的箭矢,急射向何車,還發出了一種極密集的“格特格特格特格特格特格特……勒勒”的聲音。

     何車一向很火爆,但脾氣火爆的人隻是性急,不見得就不謹慎、小心。

     雷怖一動,他就向孟将旅和魚天涼打了一個手勢: 那是他們的暗号。

     ——準備救人! 他要激怒雷怖,為的就是轉移他的注意力,好讓其他的人全力迎救魚氏兄弟,以脫離這可怕人的毒手。

     可是他錯了。

     咆對了。

     雷怖的确是向他出手。

     但雷怖雙手并沒有離開魚頭魚尾的百會穴。

     他不必動手,卻已下了重手。

     37.救世魚 筷子來得快,何車也接得快。

     他的“九掌七拳七一腿”這才發揮無遺:這刹瞬之間也不知他打出多少拳、遞出多少掌和踢出了多少腳。

     ——也許,仍是九掌、七拳、七殺一心腿,隻不過,他快打快着、快得令人已分不清哪一招哪一式,哪一下系拳那一下是掌那一下是腿而已! 筷子不是給接任了,就是給砸飛開去了。

     看來,雷怖的攻勢,盡皆擊空。

     筷子盡。

     最後一支筷子,眼看何車已避不開去了,卻給他一張口,咬住了! 筷子攻勢盡為之空。

     可是就在那時,筷子筒卻爆了開來。

     這一爆炸,瓷筒碎片四濺。

     四射。

     這一下才是攻擊的主力。

     也是壓軸的殺着: 這記殺着最可怖在于—— 這突如其來的爆炸,使瓷片四激,就算不能把敵人當即打殺,但四射的碎片至少會把店裡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射殺或重創。

     ——雖然,這些人,可能根本不是雷怖要格殺的對象,他們可能與此次行動全無關系,他們既不知道有雷怖,雷怖也不認識他們。

     這一下很陰毒。

     也很要命。

     雷怖可以把店裡的人統統殺掉,但孟老闆、何都頭、魚姑娘等人卻不能眼看他們全給莫名其妙的牽連在内。

     ——我不殺伯仁,伯仁亦不能為我而死! 這也許就是“俠者”與一般江湖人心态上的區别。

     是以,不但何火星,連孟老闆和魚姑娘都慌了手腳。

     ——确是慌了手腳,但決非沒有行動。

     行動,絕對是有的。

     而且,還非常劇烈。

     十分激烈。

     這場仗的确不好打,也決不容易打。

     ——一面要救人,一面要自救,一面還要殺人。

     救的人,包括了店子裡的閑雜人等、無辜食客,還有兩個受脅持的小童,以及自身難保的自己! 殺的人卻極不好殺。

     因為他是“江南霹靂堂”中的一流殺手、第三級戰力的雷怖。

     跟他交過手的人,少有不死的,就算不死,也得七殘八廢,死不了的,對于雷怖這個人,一但回憶起來,都隻有一句話,一個神情,那就是: 恐怖! ——雷怖的怖! 就像殺人一樣,救人的方法也是人人不同。

     對魚天涼而言,她先一手拍碎了她手上那把魚狀的琵琶,就像她剛才一掌拍碎桌子一般。

     她手上的琵琶原名“餘韻魚”,是一位好友知已送給她的紀念物,她不到生死關頭,自己不忍砸碎;但對她而言,此際不但性命攸關,更是許多的救命靈丹。

     ——那是一隻殺人琵琶救世魚! 她拍碎了琵琶。

     裡邊飛出了許多事物:一條條的、滪了起來,通體毛毛,像小蟲。

     小蟲有七八十條,突然彈起,向瓷片追釘了過去。

     說也奇怪,碎裂的瓷片激射得愈快,那些“毛蟲”就追得愈快,“它們”好像“活着”乃是為了完成一個“指令”: 有啥碎片。

    物體飛得起快的,“它們”就越有辦法及時截住。

     的确奏效。

     的确,多少有一半的碎瓷片,都給魚好秋的“救命魚保命蟲”截了下來。

     但還是有差不多一半是截不住的: 那至少也有二三十塊碎片。

     不過,魚天涼截不住的,孟将旅截。

     孟将旅人還未撲到雷怖那兒.突然間,已出拳。

     他出拳不是攻敵。

     而是打自己。

     他一連打了自己七拳。

     這六拳一捱,他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似的,精神抖擻,如同瘋虎狂龍一般,飛身怒嘯,雙手一伸,兩張台上的桌布,全吸到他手裡,原擱在台布上的杯碟碗筷,全希哩嘩啦的跌落于地。

     他左手的桌布旋舞而起,挾着呼嘯,像一面撕風裂氣,席滪雷怖。

     另一面桌布則飛揚盡張,到了極處,突然每一綠布帛盡為内力所激,薄紗繃緊如鐵絲。

    成了一張大網,瓷片激射,盡罩其中,而且還割不開,切不破紗帛.随着桌布急滪.盡裹其中。

     剩下的二三十塊瓷片,亦盡收于桌布内。

     另一面桌布,卻已裹住雷怖。

     在桌布尚未完全罩吞雷怖的刹間,人影一閃: 何車已趁隙沖了進去。

     何車已沖了進去。

     何車沖進去。

     沖進去。

     沖進。

     沖! ——桌布内,就剩下了雷怖與何車作殊死戰。

     然而,還有兩個人質,仍在“殺戮王”手裡。

     另外,孟将旅正在操縱着手上的桌布,一如那就是一面指揮千軍、号令萬馬的軍旗一般,為何都頭掠陣,同時,也為滿樓的食客護法。

     這刹瞬之間,桌布裡的人勝負未分,生死未定,但樓上突然響起了一聲怪叫,一人紮手紮腳的掉落了下來。

     孟将旅就擔心這個。

     ——因為雷怖突然發動,孟将旅隻好放文随漢上樓,他與何火星、魚好秋三人合力聯手摸殺“殺戮王”可怕的殺性。

     但他怕房内的小鳥高飛、葉告與陳日月未必能應付“富貴殺人王”。

     他不無為此事而擔憂。

     乃至分心 就在他一分神問,爆炸乃生。

     爆炸旋生旋滅。

     但毀壞力驚人。

     爆炸乃自桌布内發生。

     布帛成了片片飛蝶。

     但在爆炸伊始之前,剛剛好不容易才接下泰半瓷碎片的魚始娘在一瞥之間發現了一件事: 有二物在爆炸就要發生之前的一刹那,飛了出來。

     38.魚魚魚魚魚魚魚 不。

     不是飛了出來。

     而是踢了出來。

     ——給人踢(或扔、或擲、乃至于摔)了出來! 那兩個物體是人影! ——他們是給人用重手法激了出來,爆炸始生。

     要不然,若果他們仍在台布内的話,那麼,後果是不堪設想了。

     破碎的布帛片片揚起,像黑色之蝶,又似一片片烤熟了的魚。

     魚魚魚魚魚魚魚…… “烤魚”片片掠起、四散、又徐徐落下。

     ——原來布帛已成“熟透了的魚”,而在布帛裡的人呢? 這是魚姑姑和大部分在店子裡的人都急着要知道的。

     盡管他們都情急要知道爆炸後的“究竟”,但仍禁不住讓那打從樓上摔落下來的人,吸引住了視線。

     他是誰呢? 意外的是摔下來的人竟是—— 文随漢是一個好殺手。

     好殺手是最懂得把握時機的。

     ——其實任何在社會上功成利就的人,都一定是懂得把握時機的人:不管從政從商都如是。

     文随漢亦如是。

     他知道雷純所派來雷家的高手一定會為他出手護法—— 不過,單憑雷凹、雷凸與雷壹,卻未必制得住何車、魚好秋、孟将旅這幾名老江湖、沖鋒将。

     但是還有雷怖。

     雷怖不是,“六分半堂”請過來的。

    雷純甚至不知道“殺戮王”雷怖已受到米蒼穹的密令帶同他的弟子,悄悄來到京城,并且,已加入了“有橋集團”。

     不但雷怖來了,雷豔也來了。

     當然,米蒼穹是用了好一些适當的辦法請他們過來的。

     像雷豔、雷怖這樣在武林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太出名了、太難惹了,以緻很多人都以為請不動而不敢碰。

     甚至不敢去嘗試。

     米蒼穹卻不是這麼想。

     他私下一早已把“富貴殺人王”文随漢請了過來,所用的條件,不過是:“你爹以前的官位有多高,你跟着我,保證至少高過他三倍,而且,你幹殺人的買賣的時候,隻要提防四大名捕,别的巡捕行差,決不敢惹你,這事就包在我身上。

    ” 有這句話,文随漢就無條件向米蒼穹效命。

     他要的就是這些。

     也隻是這此 ——隻不過,卻一直無人肯給予他這些,保證或保障。

     米蒼穹一眼就看出他的需求。

     “六分半堂”隻能給他錢。

     ——很多很多的錢。

     雷純也刻意讓他強。

     ——他也可以号令許許多多的“六分半堂”徒衆。

     有錢和要強,隻是一時的威風,到底,一個殺手殺人多了,更重視的是安全與安定。

     米蒼穹允諾能給他這些,而且還笑眯眯的告訴他:“你暗裡加入‘有橋集團’,隻要不張揚,誰也不得悉。

    你可盡收兩家茶劄.我不到必要關頭,也決不要你去跟‘六分半堂’作對。

    再說,‘有橋集團’目下跟‘六分半堂’并非在開戰狀态,所以,是友非敵,你也不算吃裡扒外。

    你收了雷純的銀子,再來收我的金子,又何樂而不為之哉?你隻要在重要關頭,茲事體大的情節上,站到我這一邊來,或者把要緊情報通知一聲,那就是大功一件。

    跟‘六分半堂’,到底是賊,縱有蔡京作後台,也決不會把盜寇搬入廟堂當祭酒……” 他像一個好心的長輩在教誨親信子弟,句句都是為他好,字字都出自幹好心似的,“蔡京畢竟不是江湖人。

    人在社稷,要屹立不倒,首先得要懂得心狠手辣,出賣朋友。

    所以他隻是利用黑道,決不會讓黑的變白,有朝一日能棄暗投明——因為這樣一來,助力就會倒過來變成他的阻力了。

    我則不然,我老了。

    快要死了。

    我又是,嘿,嘿,嘿,一個老太監,我是真心在幫你們,我才不稀罕要什麼利祿權位。

    你要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我就會領會,而且特别顧恤你,待适當時機,你就可以搖身一變,成為朝廷命官了,不必再亡命武林,為人賣命了,那多好……” “當殺手,是要殺人的,但也要受法律制裁,給人殺的;”米蒼穹那時是邊嚼花生邊跟他這麼說,“我是因為跟你爹有交情,才好意勸你幾句:當官的也是殺人,但殺得名正言順.明目張膽,而且殺的人多的是哪,還可挾王命自恃,不畏法規呢!嘿嘿嘿嘿,殺的人越多,官做得越大哩……” 文随漢聽懂了。

     明白了。

     ——在江湖地位,他顯然仍跟胞兄天下第七有一段差距,天下第七曾經投靠元十三限以壯實力,他為何不能依附“六分半堂”更壯聲勢? ——在廟堂官職,文張一殆,他原來的芝麻小官已前程似鏽而下似錦,不當也罷,可是,文雪岸居然向蔡京靠攏,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聲已難及其背項,難道連當小吏也及不上這出身卑賤的家夥麼!那麼,自已真是白受父親一番教誨,在自寒窗苦讀詩書了! 他當然不服。

     不甘心。

     ——你可以厚顔附從蔡京,我也投效米公公,看誰日後才是能覆雨翻雲真經綸手! 他一向不服天下第七。

     他們本來是胞兄弟,為何偏生就忍不下對方比自己更好的這口氣,他自己也不甚明白! 也許,就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同父異母的兄弟,他才會那麼忍受不了對方比自己更有成就。

     不過再怎麼說,文雪岸仍是他的兄弟。

     ——而今兄弟已落難,他該怎麼辦? 他當然得要做他應該做的事。

     人生隻有幹他該幹和想幹的事才會有興趣。

     不過,他知道這是一個“表忠心”的大好關鍵。

     ——事情好像是:文雪岸知曉了一些秘密,而這秘密足以威脅而個正當紅大紫的“神槍血劍小候爺”方應看小公子的安危,是以,雷純、狄飛驚等人對他勢在必得。

     問題是:天下第七心狠、手辣、武功好,很不易對付。

     更難對付的是他的靠山:若公然打殺天下第七,就算真的得手,也定必召怒于蔡京。

     惹怒蔡京,不但在京城不能立足,隻恐天下均無容身之地了。

     所以,要對付天下第七,得要等時機。

     至少,等到他“弱”了的時候。

     這樣一個強悍的人,也會有“示弱”的時候。

     有。

     而今就是。

     39.為魚辛苦為魚忙 他受傷了,他給人制住了。

    他已無還手之能。

    他看來最近已開始失寵于蔡京。

    而且,這個時候,動了他,至少做得幹淨利落,他的後台也隻以為那是無情四大名捕那一夥,或戚少商、孫青霞“金風細雨樓”那一幫下的手。

     這是“對付”他最好的時機。

     文随漢當然不錯過。

     雷純派他來料理這件事。

     ——把天下第七設法帶回來。

     然而文随漢也通知了米蒼穹。

     他知道“有橋集團”比任何幫派、勢力更“需要”天下第七這個人。

     因為文雪岸的存在,可以是毒藥,也可以是解藥。

     當時的形勢雖然很緊急,但文随漢還是有“辦法”,通知“有橋集團”的人來“參與”這件事。

     他跟“有橋集團”,一向有很“特殊”的聯系方法——正如跟六分半堂也一樣,總有許多秘密的聯系網:有時候可能隻是當街調笑一女子,有時可能是仰天打了一個噴嚏,有的時候卻可能隻不過是一隻狗經過身邊之際撒了一泡尿。

     對其他人而言,那隻不過是一句調笑,一聲哈欠和一泡狗尿,但對這些懷有特殊任務和特别身手的人物而言,卻可能是價值連城的莫大秘密,殺人放火的恐怖指令。

     他知道,“名利圈”裡一向有“有橋集團”的卧底,——不分晝夜,也不辭勞苦。

     “卧底”,是幫派勢力間的一種必然存在的“惡瘤”,若不是有這種“奸細”.恐怕他要把訊息自“六分半堂”裡即時傳予。

    “有橋集團”的人知曉,也許真不容易。

     他混人了“名利圈”,就發現雷壹、雷凹和雷凸在那兒。

     對這三人在這裡出現,他并不奇怪,但雷怖也在,并還比他先到,這就令他放心和震驚。

     放心是因為:既然“殺戮王”舀怖在,大勢已定,大局已穩。

     雷豔和雷怖都是“江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