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第二部 十八 半夜餐

關燈
學畢業生也要自命為大人物,在報上打前輩的嘴巴,拉他們的腿,搶他們位置。

    拿破侖壓制言論,真有道理。

    我敢打賭,反對派的機關報自己捧上台的政府,隻要對它們有一點兒違拗,它們就用此刻攻擊王上的政府同樣的理由,同樣的文章,拼命攻擊。

    你向新聞記者越讓步,報紙越貪得無厭。

    成功的記者将來要被又窮又餓的記者代替。

    這個創口是沒法醫的,隻會愈來愈惡化,愈來愈兇橫;并且禍害越大,越受容忍,直到報紙有一天多于牛毛,陷于混亂為止,象當年的巴比倫一樣。

    我們都知道,報紙比帝王還要無情無義;它做的投機生意,打的算盤,比最肮髒的買賣還要狠;它每天早上榨取我們的智力,做成麻醉品出賣;可是我們個個人替報紙寫稿,好比開水銀礦的工人明知要送命,照樣采掘。

    瞧柯拉莉身邊的那個青年……他叫什麼名字?呂西安!他長得漂亮,是詩人,是才子,這一點更難得;嗳,他馬上要踏進那販賣思想的下流地方,所謂報館了,他要浪費他精彩的思想,絞盡腦汁,自甘堕落,暗地裡幹一些卑鄙事兒,在思想戰争中等于傭兵頭子的戰術,焚燒擄掠,改變艦艇的方向。

    等到他象成千上百的人一樣,為着股東消耗了一部分才華,那些販毒的商人便讓他口渴的時候餓死,餓極的時候渴死。

    ” 斐諾道:“你愈說愈不象話了。

    ” 克洛德·維尼翁道:“唉,天哪!這些我明明知道,我坐着苦役監,看見一個新犯進來覺得高興。

    勃龍代和我,比拿我們的才具做投機的某甲某乙強得多,卻永遠被他們剝削。

    我們除了聰明,還有心肝,偏偏缺少剝削别人的狠毒。

    我們懶洋洋的,喜歡沉思默想,批評這個,批評那個;人們喝了我們的血,還罵我們品行不端!” 佛洛麗納嚷道:“沒想到你這樣殺風景!” 勃龍代道:“佛洛麗納說的不錯,公衆的病應當交給吹牛的政客醫治。

    沙爾萊①有句話,叫做:砸破自己的飯碗嗎?才不這麼傻呢!” ①沙爾萊(1792—1845),法國十九世紀有名的版畫家。

    
盧斯托指着呂西安說:“你們知道我聽了維尼翁的話作何感想?他象鹈鹕街上的大胖女人對一個中學生說:小弟弟,你年紀太輕,還不配到這裡來……” 這句俏皮話引得大家都笑了,柯拉莉聽了更是暗暗歡喜。

     三個商人一邊吃喝一邊聽。

    失樂園 德國公使對德·雷托雷公爵說:“多古怪的民族,多少的善善惡惡集中在他身上!諸位先生,你們是浪子,偏偏不會傾家蕩産。

    ” 可見呂西安掉下險坡之前,由于機緣湊巧,各方面的教育都受到了。

    開始是阿泰茲帶他走上用功的路,激發他不怕艱難的志氣。

    便是盧斯托也因為自私自利而告訴他報界和文壇的真相,希望他不要參加。

    呂西安先還不信真有這許多黑暗的内幕,可是又聽到記者們大聲訴苦,親眼看見他們工作,不惜剖開乳母的肚子預言報界的前途。

    ①那天晚上他的确見到了事情的真面目。

    巴黎的腐敗被勃呂歇形容得那麼貼切,呂西安目睹腐敗的内幕卻并不深惡痛絕,反而如醉若狂的欣賞這批風趣的人物。

    那些了不起的人把他們惡劣的品行當做華麗的甲胄披在身上,把冷靜的分析當作湛亮的頭盔;在呂西安眼中他們竟比小團體中正經嚴肅的成員高出一等。

    并且他初次體會到财富的樂趣,受着奢華的誘惑,珍馐美味的影響,他的輕浮的本能覺醒了;極品的佳釀,名廚的手段,他都是第一回領教;他看見一個公使,一個公爵和他的舞女,同記者混在一起,佩服他們的惡勢力;呂西安不禁心癢難熬,隻想控制這些無冕之王,自以為有力量壓倒他們。

    最後是柯拉莉,聽了他幾句話就不勝快慰;呂西安借着席上的燭光,從菜肴的熱氣和醉眼矇眬的霧雰中把她打量之下,覺得她妙不可言;這姑娘本是巴黎最美的女演員,動了真情越發嬌豔了。

    小團體盡管代表崇高的智慧,怎敵得過這樣多方面的誘惑!内行的誇獎滿足了作家的虛榮,連未來的敵手都在恭維他。

    文章的轟動和柯拉莉的傾心,即使不象呂西安這樣新出道的人也不免為之得意忘形。

    高談闊論的時候,大家吃得很多,喝的酒尤其可觀。

    盧斯托坐在卡缪索旁邊,神不知鬼不覺的在他的葡萄酒裡加了兩三次濃烈的櫻桃酒,說話之間還激他多喝。

    這套手法做得很巧妙,卡缪索根本沒有發覺,他自以為賣弄狡狯也有一手,不亞于新聞記者。

    甜點心和美酒一道一道的上來,尖刻的話也多起來。

    大吃大喝的宴會臨了都不免醜态百出;機靈的德國公使發覺那些風雅的人語無倫次,快要撒野了,便向德·雷托雷公爵和舞女遞了個眼色,三個人一齊溜了。

    柯拉莉和呂西安在席面上始終象一對十五六歲的情人,看見卡缪索酩酊大醉,便奔下樓梯,踏上一輛街車。

    卡缪索橫在飯桌底下,瑪蒂法隻道他陪着女演員走了,也就趁佛洛麗納回房睡覺的當口跟着退席,讓客人們自顧自抽煙,喝酒,說笑,争論。

    天亮時分,全班好漢隻剩一個酒量最大的勃龍代還能說話,向呼呼大睡的同伴提議為紅光滿天的曙色幹杯。

     ①古代巫師往往将祭神的牲口開膛破肚,預言未來之事。

    記者靠報紙為生,故言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