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海 第十回 遁空門惘惘怅情天 遭故劍忙忙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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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棣華就在院裡伏侍,連夜飯也不曾吃。

    捱到半夜裡,伯和燒熱大作,呓語模糊。

    小丫頭在空鋪上橫躺着睡了。

     棣華十分悲苦,不住口的輕輕叫:“陳郎!”伯和清醒一陣,糊塗一陣,挨過了一夜。

    次日早晨,本院的醫生來看過,一面診着脈,隻是搖頭,開了方。

    棣華照昨天的樣子,哺了藥。

    病人此時已是連眼睛都不張的了。

    午間,鶴亭帶了伴漁來看,棣華此時也不回避了。

    伴漁看了,也是搖頭,又取本院藥方看過道:“醫院的規矩,是沒有不開方之說,但是病人一口氣還在,總要發藥的。

    這個方,錯是一點也不曾錯,隻不過盡人事罷了。

    我遇了這個症,是不敢開方的了。

    鶴翁,我看你不如同他備點後事罷!隻在這一兩個時辰内的了!……”說猶未了,忽聽得“訇”的一聲,猛擡頭看時,原來是棣華暈絕在地。

    鶴亭忙來抱起亂叫。

    伴漁道:“徒叫無益,快掐他人中!” 鶴亭依言,用力一掐。

    棣華蓦地裡“嘩”的一聲,哭了出來道:“陳郎!奴害得你苦也!”①顧不得伴漁在旁,三步兩步走近榻前去看。

    隻見伯和雙頰绯紅,額黃唇白,已是有出氣,沒進氣的了。

    棣華哭道:“陳郎,你看看奴是誰來?”伯和微睜雙眼道:“姊姊!我負你!”說罷,那身子便慢慢的涼了,兩頰的紅也退了,竟自嗚呼哀哉了。

    ②—— ①如聞其聲。

     ②蕩子回頭已來不及,萬古傷心。

     棣華這一場哀痛,非同小可,隻哭了個死去活來。

    鶴亭隻管跌腳,伴漁卻自歎氣,小丫頭見此情形,慌了,也哭起來。

    院中人役知道人死了,便來七手八腳擡到殓房裡去。

    鶴亭便去置辦衣衾棺椁。

    棣華哭得淚人兒一般,親為沐浴更衣。

     又向院中伏侍女病人的婦人,借了一把剪刀,把自己十個指甲,都剪了下來,又剪下了一縷青絲,裹在一起,放到伯和袖内,說道:“陳郎,你冥路有知,便早帶奴同去也!”說罷,大哭。

    旁邊看的人,也都代他流淚。

    ①内中有知道的說:“這個還是未婚妻呢?”衆人益發稱贊—— ①我亦哭矣! 閑話少提。

    且說當下大殓已畢,在這醫院之内,不能成禮,便送至廣肇山莊,暫時停在殓房裡面。

    棣華哭别了,跟随父親回到家中。

    鶴亭隻坐在堂屋裡出神,棣華徑自登樓去了。

    鶴亭出夠一回神,歎一口氣,正要到店裡去,忽見棣華手中握着一把頭發走下來,對着自己撲懷跪下,放聲大哭。

    鶴亭吃驚看時,隻見他頭上那十萬八千根煩惱絲,已經齊根剪下,不覺驚惶失措道:“女兒!你這是做甚麼來?”棣華哭夠多時,方才說道:“女兒不孝,要求父親格外施恩,放女兒出家去!”鶴亭頓足道:“女兒!你這是何苦?我雖是生意中人,卻不是那一種混賬行子,不明道理的。

    你要守,難道我不許你?你何苦竟不商量,便先把頭發絞了下來呢?”棣華哭道: “父親!你可憐女兒翁姑先喪,小叔尚未成家,叫我奔喪守節,也無家可奔,斷沒有在娘家守節的道理。

    這一條路,女兒也是出于無奈。

    女兒此番出去了,望父親隻當女兒嫁了,在陳家守寡也是一般。

    女兒本打算一死以了餘生,因恐怕死了,父親更是傷心,所以女兒這個還是下策中之上策。

    父親疼惜女兒一場,将就再順了女兒這一次罷!”①說罷,放聲大哭。

    姨娘在旁邊解勸不得。

    鶴亭無奈,隻得央人介紹到虹口報德庵住持處說了,擇了日子來接—— ①真是可憐,我亦為之淚下矣! 到了那天,棣華先拜别了家堂祖宗及母親,望空拜别了丈夫,然後拜别了父親道:“女兒不孝,半路上撇了父親,望父親從此勿以女兒為念。

    倘天地有情,但願來生,再做父女,以補今生不孝之罪。

    ”鶴亭到此,也忍不住放聲大哭道:“女兒,苦了你也!”棣華又對姨娘跪下道:“女兒不孝,半路上撇下父親。

    望六之人,動辄須人招呼,望姨娘善為護持。

    做女兒的,生生世世,犬馬報答大恩。

    ”說罷叩下頭去。

    姨娘慌忙挽住回拜,哭做一團。

    哭夠多時,棣華又抱起了五歲的小兄弟狗兒,說道:“好兄弟!你在外聽父親的命令,在家聽母親的教訓,将來長大成人,孝順父母。

    你姊姊不孝之罪,已經通天,你不必記念我也。

    ”說得那五歲孩子也哀哀痛哭。

    大家又珍重了一番,棣華便起身向報德庵而去,當日祝發為尼。

     鶴亭自從棣華出家之後,終日長籲短歎,悶悶不樂。

     忽然一天,一個人闖到店裡來,對着鶴亭納頭便拜。

    鶴亭吃驚看時,正是仲藹。

    仲藹拜罷,猝然便問:“姻伯可知家兄現在那裡?”鶴亭見了仲藹,心中又加悲惶,執手相見,讓到客座裡坐,一面告說:“令兄已不在了!”仲藹聽說,放聲大哭道:“哥哥!不道果然是你也!”哭倒在地。

    良久,鶴亭含悲勸住了。

    仲藹方才問起家兄到此可曾成親的話?鶴亭歎了一口氣,從當日合伴出京,半路失散說起,直說到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