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 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黩貨吏褫職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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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面前提起半個字腳,這不又是韋陀顯聖麼?那日自己掇皮箱、搬銀子,連晁老也都不信。

    這一番卻是晁老親眼見的。

    晁夫人又與他再三祝贊,直到次日五更方才出了一身冷汗,漸漸醒轉,直到晁老學與他這些光景,他方略略有些轉頭,一連又重發了五六場,漸漸減退。

     晁老專等兒子好起,方定起身。

    晁源又将息省得人事,犯命撺掇叫晁老尋分上,自己上本,要辯複原官。

    晁源要了紙筆,放在枕頭旁邊,要與他父親做本稿,窩别了一日,不曾寫出一個字來,極得那臉一造紅,一造白的;恰好一個丫頭進房來問他吃飯,他卻暴躁起來,說:“文機方才至了,又被這丫頭攪得回了!”打那丫頭不着,極得隻是自己打臉。

    晁老被兒子這胡說,算計便要當真上起本來要複官職。

     曹快手那時保出在外,變産完贓。

    晁老叫他進衙,商量上本的事。

    曹銘聽說,驚道:“好老爺!胡做甚的?昨日天大的一件事,虧了福神相救,也不枉了小人這苦肉計,保全老爺回家夠了,還要起這等念頭!若當真上了辯複的本,這遭惹得兩衙門亂參起來,便是漢鐘離的仙丹救不活了!如今趁着小人在家,或是旱路,或是水路,快快收拾起身;隻怕小人去後,生出事來,便再沒有人調停了。

    ”一篇話說得那晁老兒削骨淡去,将曹銘的話說與晁源。

    晁源那裡肯伏?隻是說道該做,惟恨他不曾好起,沒人會做本稿,又沒有得力的人京中幹事。

    若帶了晁住來,也還幹得來,恰好又都不在,悔說:“這是定數了!”這晁夫人道:“若你爺兒兩個肯回去,我們同回更好;若你爺兒兩個還要上本複官,且不回去,我自己先回家去住年把再來。

    ” 晁老隻得算計起身。

    行李重大,又兼晁源尚未起來,要由河路回去。

    叫人雇了兩隻座船,收拾行李,擇了十一月二十八日起身。

    那日,曹快手還邀了許些他的狐群狗黨的朋友,紮縛了個彩樓,安了個果盒,拿了雙皂靴,要與晁老脫靴遺愛。

    那晁老也就腆着臉把兩隻腳伸将出來,憑他們脫将下來,換了新靴,方才縮進腳去。

    卻被人編了四句口号: 世情真好笑呵呵!三載贓私十萬多。

    喜得西台參劾去,臨行也脫一雙靴! 晁夫人先兩日叫晁書拿了十兩銀子,兩匹改機醬色闊綢,二匹白京絹,送與梁生、胡旦做冬衣,叫他等我們起身之日,送到十來裡外,還他的皮箱等物。

    那片雲、無翳感謝不盡,又到晁夫人生位跟前叩頭作謝。

    那日晁夫人的船到了張家灣,隻見岸上擺了許多盒子,兩個精緻小和尚立在跟前,看見座船到了,叫道:“住了船。

    ”晁夫人看見,心裡明白。

    晁書也曉得這是梁生胡旦。

    隻是晁老晁源影也不曉得他在香岩寺做了和尚。

    若早知道,也不知從幾時趕得去了。

    叫人傳到船上,說是梁生、胡旦二人來送。

    晁老、晁源吃了一驚。

    既已來到面前,隻得叫他上到船來。

    晁老父子若有個縫,也羞得鑽進去了。

    幸得那梁生、胡旦隻是叩頭稱謝,“一向取擾,多蒙覆庇”,再不提些别的事情。

    也請晁夫人相見,也不過是尋常稱謝。

     晁源爺子雖是指東話西,蓋抹得甚是可笑,先是一雙眸子毛焉,便令人看不上了。

    叫人把那些盒子端到船上,兩盒果餡餅,兩盒蒸酥,兩盒薄脆,兩盒骨牌糕,一盒薰豆腐,一盒甜醬瓜茄,一盒五香豆鼓,一盒福建梨幹,兩個金華腌腿,四包天津海味。

    晁老父子也帶着慚愧收了他些。

    因說投了司禮監金公,受了禮部的度牒,在香岩寺出家。

    晁老驚道:“香岩寺在通州城外,怎麼通沒個信息,也絕不出來走走?就忘了昔日的情義?”梁胡二人道:“怎敢相忘!時常要進來望望老爺奶奶,隻是那地方攔住了不叫進見。

    ”說得那晁源的臉就如猴屁股一般。

     留他吃了齋,他也并不說起行李,竟要起身。

    晁老說道:“前日寄下的行李正苦沒處相尋,如今順帶了回去罷。

    ”叫人将那四隻皮箱,一包裹銀子,依舊還是藍袱裹緊,藍帶井字捆得堅固,又将金簪、網圈、緬鈴、四粒胡珠,用紙包了,俱送将出來。

    晁夫人也走到面前。

    梁胡二人見晁老爺子俱在面前,這包銀子好生難處,又不好說夫人已經賠過,又不好收了回來,隻得說道:“我們隻把皮箱收去;這銀子原是我們留下孝敬老爺與大官人的,我們斷然不肯都将了去。

    ”彼此推讓了許久,晁夫人道:“你既不肯收得,隻當是我們的銀子,你拿去,遇有甚麼做好事的所在,或是修橋,或是蓋廟,你替我們用了,就如送了我們的一般。

    ”那梁胡二人方才都收了回去。

    晁夫人又叫他把皮箱開鎖查驗,他苦說鑰匙不曾帶來,未曾開得看來。

    也不曾留他甚麼東西,若是留了他的,還不夠叫韋馱來要的哩! 後來那六百三十兩銀子,他兩個也不曾入己,都籴了谷,囤在空房裡,春夏遇有那沒谷吃的窮人,俱借與他去,到秋收時節,加三利錢,還到倉來。

    那借去的人都道是和尚的東西,不肯逋欠。

    他後來積至十數萬不止,遇旱遇災,通州的百姓全靠了這個過活,并無一個流離失所的人。

    胡梁二人後日有許多的顯應,成了正果,且放在後邊再說。

    這是: 屠人才放刀,立便成菩薩。

    居士變初心,滿身披鐵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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