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獸與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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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戮戰場,月亮出來了。

     秦北洋認出這是父親背後的刀,最後被遺棄在戰場上。

    他握住紅線纏繞的鲛皮刀柄,從皮鞘中抽出三尺多長的刀刃,一片寒光借着月色,幾乎刺瞎眼睛,就連九色也望而生畏地後退兩步。

     不同于前清的腰刀,也不似西式的軍刀,更不像日本的武士刀。

    此刀用百煉鋼打制,刀身直背而狹長,呈現九十度的剛正不阿。

    刀柄最後多出一個鐵質圓環,頗有漢朝古意的環首刀。

    厚厚的背脊,使得刀身沉重,試着單手揮舞兩下,竟有些吃力。

    還好刀柄夠長,他改用雙手握刀,在戰場上劃出幾道白光,夾帶金屬嘯叫的風聲。

    他将這把刀收入不起眼皮鞘,像秦海關一樣綁在後背,如同古時候的刀客。

     突如其來,吳淞要塞前方發出一聲巨響。

    彈藥庫爆炸了,一陣烈焰飛上天空,照得子夜猶如白晝。

     秦北洋向要塞奔去,擔心父親的安危。

    九色緊跟主人左右,走過鮮血沃野的戰場。

     爆炸漸漸平息,火光讓月光暗淡失色。

    吳淞要塞上發出無數男人的歡呼,飄揚起一面被燒得七零八落的五色旗,正是秦北洋在城牆上保護過的旗幟。

     揮舞這面五色旗,第一個攻克堡壘的戰士,是十七歲的齊遠山。

     這場戰役以“北洋之龍”的勝利而告終。

    但在這片國土上,綿延三十餘年的漫長戰争才剛剛拉開帷幕。

     唯獨秦北洋,沒有參加勝利者的慶祝。

    他抱着大狗九色,跪倒在成千上萬的屍體中,無論敵我雙方。

    這樣荒謬的内戰,根本沒有勝利者可言。

    蓦然間,想起杜甫的《兵車行》——“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天亮前,寒露深重,餘燼未熄。

    戰場上退下一個男人,他摘下五色金星的軍帽,露出灰發。

    秦北洋看到他的兩把刷子式的胡須,還有軍裝上三顆金星的肩章。

     北洋政府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北洋之龍”王士珍孤身一人,拍了拍秦北洋的肩膀,半蹲下來凝視九色,對着琉璃色的眼珠子贊歎:“此乃火麒麟也!” 是夜,新月如鈎。

     次日清晨,天空飄起冰冷的雨,整個長江口陷落在煙霧濛濛之中。

     身着藍色北洋軍裝的秦北洋,踏入千瘡百孔的吳淞要塞。

    勝利的直軍第六師正在清理戰場,從瓦礫堆中挖出無數炸成焦黑的屍塊。

     唯一活着的俘虜,竟是個外國人——南苑兵工廠總顧問,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

     軍醫給他做了檢查,隻有輕微的腦震蕩。

    昨晚,直軍的炮彈暴雨般砸在要塞頭頂,博士預感形勢不妙,躲藏到避難洞深處,憋氣潛入地下水中,才沒被彈藥庫的殉爆炸上天。

     霍爾施泰因博士被俘後,指名要求見到秦北洋,否則任何情報都不會透露。

     一張黑臭的行軍床上,躺着個四十來歲的洋人,他的個頭瘦高,頭上紮着繃帶,一頭栗色亂發被燒掉少許,墨綠色的眼珠子,已炸得呆滞無神,兩塊厚鏡片上都是裂縫。

     看到秦北洋背後的刀鞘,霍爾施泰因博士掙紮着爬起,用洋泾浜的漢語問:“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