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秘魯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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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遠山問了一句,小木搖頭:“我從虹口巡捕房被劫出來上船到現在從沒開過。

    ” “這是要回南美洲去嗎?” 小木當然不得而知,他更不知道這艘船是從哪裡來的。

     齊遠山端着槍繼續問:“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屠殺虹口巡捕房的刺客們又是誰?” “我就是個小兵。

    ” “放屁!”齊遠山真想抽他一耳光,“我也曾是個小兵。

    ” 小木随即報出了自己部隊在北洋軍的番号,齊遠山倒是聽說過這支軍隊:“他們已在陝西全軍覆沒了。

    ”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 這番話讓齊遠山聯想到自己:“我也是——北洋軍工兵團的,他們都死在太行山上。

    ” “你多大了?” “十七。

    ” 小木的眼神柔軟下來:“我二十歲。

    ” “我知道。

    ” “你不知道,其實,我們都是同一類人……”小木說着說着,眼神變得柔軟,竟然擡起胳膊,摸了摸齊遠山的臉,“我猜得沒錯吧?” 一開始,齊遠山還沒反應過來,小木冰涼的手指尖兒,在他臉頰上滑動了幾秒。

     忽然,他滿臉驚愕地抽了小木一耳光。

     “原來……你是那種人?” “對不起。

    ” 小木像被羞辱的女人一樣躲在床上。

     舷窗外,輪船早已開出吳淞口,航行在波濤洶湧的東海。

    船身開始颠簸,北方旱鴨子的齊遠山感到暈船,裝滿面包的胃想要嘔吐…… 艙門打開了。

     齊遠山本能地甩起胳膊,射出一發子彈。

    同時,有個堅硬的東西砸中自己腦袋,仿佛無數粒沙子滲透進顱腔。

     天旋地轉,最後一秒的意識,他看到小木抓着個砸碎了的台燈。

     仿佛被抛下深深的海底…… 他感覺躺在無數沉船殘骸間,四周布滿骷髅與碎骨頭,渾身綁着女人長發般的海藻。

    汛期的大黃魚成群結隊,從自己腐爛殆盡的眼窩裡頭遊蕩而過。

     變作遺骸的齊遠山,穿過這片沉船墳墓。

    突然間,海水如卷簾退卻,揚起漫天黃沙,朔風飛舞,軍棋飄揚,鼓号齊鳴,吹破落日長河……四周盡是赫赫有名的将軍,“北洋三傑”龍虎狗一個都不少。

    男孩抓緊父親的缰繩,聞着硝煙味,看到槍刺林立的步兵,萬馬奔騰的騎兵,車輪滾滾的炮兵。

    辛亥年,在内閣總理大臣袁世凱的壽宴上,齊遠山小小年紀,竟能背誦北洋軍的步兵操典,讓蛤蟆般的亂世枭雄頗為稱奇,當場送這小子一把日本短刀。

     一個月後,父親被袁世凱暗殺了。

     隔年,母親病故,家道中落,齊遠山竟至流落街頭。

    唯一的弟弟不知去向。

    父親的舊部收留了他,安排到工兵團吃軍饷。

     十五歲的他,身體還沒發育好,幹不了揮鍬挖洞的重體力活,被分派給團長做勤務兵。

    團長愛逛“相公堂子”,看到這亭亭玉立的美少年,将他強行拖入帳中…… 齊遠山就這樣破了身。

     日後,他不僅成了團長的男寵,還做了軍營中的男妓,專供高級軍官享樂。

    剛開始,他痛不欲生。

    後來,他慢慢接受現實。

    有的軍官粗魯無禮,有的卻很文雅,知道古時斷袖典故,噓寒問暖,還會送些糕點小禮品。

    但他厭惡自己,更想得到一把槍,哪怕隻是漢陽造步槍,也好上戰場去殺人或被殺。

     我死了嗎? 齊遠山問自己,鼻子裡充滿煤灰氣味。

    他咳嗽幾下,還魂回到人間。

    他看到緊鎖着的艙門,狹窄的舷窗。

    黑漆漆的夜,寒冷冬季的海空,繁星點點。

     他摸到頭頂的膿包和傷口,鮮血早已幹涸。

    想起來了,他潛入這艘秘魯輪船,發現被刺客劫走的盜墓賊小木。

    他還沒看清刺客的臉,就被小木用台燈砸暈了。

     這是太平洋上的哪個角落?秘魯快到了嗎?要去挖鳥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