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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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勢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

    不像我剛開始練攤兒的那時候,全北京也不超過三家賣流行歌曲磁帶的。

    真是有點連累你了,你爹退休前已經是師長了,享受副市級幹部待遇,你不如回去讓你們家老頭走個後門,給你在機關安排個工作,就别跟我一起受罪了。

    ” 我拍了拍胖子的大肚子說:“兄弟,我也跟你說句掏心窩子話,我要是真想去機關随時都能去,但是我不敢去,你知道為什麼嗎?我害怕啊,我如果在一個地方坐住了不動,滿腦子想不了别的,全是我那些死去的戰友,他們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一看見他們,我的腸子都快疼斷了。

    咱們現在東奔西走忙忙碌碌地做點小買賣,還能把心思岔開想點别的,要不然我非神經了不可。

    ” 在部隊那麼多年,别的沒學會,就學會鼓舞士氣了,我安慰胖子:“咱們現在也不算苦了,這不是還有鹵煮可吃嗎?想當年我在昆侖山裡,那他娘的才真叫苦呢。

    有一年春節,大夥都想家了,好多新兵偷着哭。

    師長一看這還行,趕緊給大夥包頓餃子,改善夥食。

    那餃子吃的,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昆侖山沒有任何青菜,菜比金子都貴,肉倒有的是,全是一個肉丸的餃子。

    海拔太高,水燒不開,餃子都是夾生的,裡邊的肉餡都是紅的。

    你能想象出來那是什麼味道嗎?就這樣我還吃了七八十個呢,差點沒把我撐死。

    饞啊,那幾年就沒吃過熟的東西,饞壞了。

    第二天我就讓人給送醫院了,消化不了,肚子裡跟鐵皮似的。

    你還記得《紅岩》裡怎麼說的嗎?革命勝利的前夜總是最寒冷的。

    咱們的生意不可能總這樣,錄音帶不好賣,咱們可以賣别的。

    ” 我把錄音機打開,兩個大喇叭頓時放出了音樂。

     由于錄音機比較破爛,音質很差,再優美的歌曲從裡邊播出來也都跟敲破鑼一樣。

     但是我和胖子并不覺得難聽,反正比我們倆唱得好聽多了。

    胖子經過我那一番深入淺出的思想教育工作,心情也開朗了起來,随着音樂的節奏掂着小腿,扯開嗓子叫賣:“瞧一瞧,看一看啊,港台原版,砍胳膊切腿大甩賣,賠本兒賺吆喝了啊……” 過往的行人和周圍做生意擺攤的全向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我們旁邊有個擺地攤賣古董的男人,走過來對我們打個招呼,一笑嘴中就露出一顆大金牙。

    大金牙掏出煙來,給我們倆發了一圈。

     我接過煙來一看:“喲,檔次不低啊,美國煙,萬寶路。

    ” 大金牙一邊給我點煙一邊說:“二位爺,在潘家園舊物市場賣流行歌曲,可着這四九城都沒第三個人能想得出來,您二位真是頭一份。

    ” 我吸了一大口煙,從鼻子裡噴出兩道白色煙霧,這美國煙就是有勁,我擡頭對大金牙說:“您甭拿這話擠對我們,我們哥兒倆是為了躲工商局的,無意中跑到這裡,歇會兒就走。

    ” 結果雙方一盤道,敢情還不是外人,大金牙家在海南島,他爹那輩是解放軍南下時過去的,家裡的底根兒都是三野的,一說你老家是哪的哪的,家裡的長輩是幾縱幾縱的,哪個師哪個團的,關系都不算遠。

     不過大金牙的爹不是什麼幹部,他爹是個民間倒鬥的手藝人,後來讓國軍抓了壯丁,徐蚌會戰,也就是淮海戰役的時候,他所在的部隊又起義參加了解放軍,他本人一直就在部隊裡當炊事員。

    在朝鮮戰場上把腿給凍壞了,落下個終身癱瘓,改革開放之後,從海南搬到了北京,收點古董玩器做些生意。

     會說的不如會聽的,他說得好聽,什麼倒鬥的手藝人,不就是個挖墳掘墓的賊嗎?這些别人聽不出來,但我從小是被我祖父帶大的,這些事他沒少給我講。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

    再往深處一論,我問大金牙:“您家老爺子當年做過摸金校尉,有沒有摸出什麼大粽子來?”“大粽子”是一句在盜墓者中流傳的暗語,就像山裡的土匪之間談話也不能直接說自己殺人放火,都有一套黑話切口。

    粽子是指墓裡屍體保存得比較完好,沒有腐爛;摸到大粽子就是說碰上麻煩了,指僵屍、惡鬼之類不幹淨的東西;幹粽子是指墓裡的屍體爛得隻剩下一堆白骨了;還有肉粽子,是說屍體身上值錢的東西多。

     大金牙一聽這話,立刻對我肅然起敬,非要請我和胖子去東四吃涮羊肉,順便詳談。

    于是三個人就各自收拾東西,一起奔了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