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異夢示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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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先叫達空起來,然後說道:“你師父是已經死了,譬如堕地之甑,不能再整,可叫我怎樣作主呢?”達空道:“據我師父夢中相示,說此時雖遭陷害,将來自有伸冤雪枉之日,一俟機會到來,請大人主張公道,作個證見。

    此外還有仰仗鼎力的地方,想這樣死後的請求,真是從來未有,大人還能夠不慨然允許麼?”他說到這裡,早又流下淚來。

    王頌周聽罷,長歎了一聲道:“如此說來,确是與我夢中所聞互相一緻了,這豈不是一件異事麼?”達空便又動問所夢究是如何?王頌周這才把夢中的情景,詳細的述了一遍。

    達空道:“據我師父告訴大人的,對于未來之事,雖然沒有說明,但總是隐隐約約,暗為指點,看那天降大雪、穆如清風的兩句話,其中一定含着玄機,将來自有應驗的那一天。

    不過我師父怕大人以為夢寐之事,不足為憑,所以又命我登門叩求。

    如今兩夢相符,想大人也不肯視為虛妄了。

    ”達空說到這裡,兩眼懸懸的望着,那一種懇求的意思,已是溢于顔色。

     王頌周也很領略他的神氣,便道:“你放心罷,這事我并無拒絕之意。

    因為在夢中,我已經許允了你師父。

    對于死後的人,難道還能反悔麼?不過機會還沒有到,一時也無從為力,看來這件事,眼前隻能心中藏之,以有待罷。

    ”達空口中答應着,卻又略作沉吟,繼而向王頌周說道:“大人吩咐的很是。

    但我還有一點意思,不知說得麼?”王頌周道:“你有話隻管說來,何必如此。

    ”達空道:“我師父給大人托夢,指點未來之事,據我的愚見,這是要留下一種奇妙的證據,好表明自己冤屈,事到将來,一定自有用處。

    不過夢是漂渺虛無,不能留下痕迹的。

    假如隔上三年兩載,一旦機會到來,大人縱肯追念前情,述說當日的夢境,然而難保聽的人,以為是臨時捏造的。

    那時我師父死後的一番苦心,豈不付于流水。

    所以我不揣冒昧,打算恭請大人用筆墨記下這件事,往後用得着時,不費口舌之功,可以伸手拿出,作個憑信,顯示見昨事由前定,并不是信口可以雌黃的。

    那時無論是誰,當然是不能不信了。

    ”王頌周剛聽到此處,不禁跌足說道:“妙極了!難為你小小年紀,居然能涉想及此,這篇文字,我一定是要著筆的。

    ”說着,拈須微笑,很有一種得意的顔色,流露面上。

    原來這位王大人,不但兩榜出身,是個八股名家,并且還嗜好古文,揣摹之餘,也常常的動筆,自以為是馬班複生,歐蘇再世。

    現在達空這麼一說,像是給他提了個醒兒,既然有此好題目,便不愁沒有好文字,真乃是相得益彰,那還有個不得意的嗎。

    達空見他一口應允,并且還誇獎自己,當即深深道謝,卻不曉得這個主張,正觸了他的嗜好,所以才能夠如斯響應呢。

     王頌周又對達空說道:“我既然要動筆,便事不宜遲。

    因為作文好,全憑的是興會,非即時抓住不可的。

    你就在這裡等着,少時便可以脫稿。

    ”達空見這位王大人,居然如此賣氣力,可以說是求之不得,自然連連的答應着。

    王頌周便把門房喚将上來,吩咐先把達空陪下去,好生款待。

    剩下自己一個人,好運動文思。

    達空去後,他便濡毫伸紙,仿照古文紀事的筆法,作了一篇異夢記,其中叙這件案子及自己的夢境,俱用據事直書之例,不加一字可否。

    至說案情的冤抑,卻又入在達空口氣裡,全與自己無幹。

    真乃伸縮自如,立言得體。

    至于文字的精悍空靈,也很合古人的遺法。

    作完以後,很是高興,便半真半草的,另謄在一張宣紙上,紀了年月日子,然後又蓋上圖章。

    看天氣時,卻還不曾到晌午,便再把達空喚進來,叫他看了,有不懂得的地方,還為他解說。

    達空自然感激得五體投地。

    王頌周又說道:“雖然預先有了紀載,然而還要提防人疑為倒填年月,臨時現寫的。

    所以據我看,最好請出幾個人來,大家傳觀一下子,然後由每人署上一個名,就如同公證人一樣。

    這麼一辦,方才毫無滲漏。

    ”達空聽了,忙道:“大人肯于這樣分心,真乃求之不得。

    ”當下王頌周便派了一名家人,持着自己的名帖,去請時常往還的幾位親友。

    試想他是個兩榜出身,坐過司道大員,那些親友,少說也是缙紳一流人物。

    工夫不見甚大,便都陸續到了。

    王頌周說明了相邀之意,又把自己的那篇文字,請大家看了。

    當時無不稱奇道異,并且嗟歎不止。

    最後說到請大家署名,衆人一想,這是件等待機會的事情,将來有用沒用,一時簡直的談不到,況且這篇文字,立言極有分寸,滿讓後來作了證據,也不至于發生什麼危險。

    再者就算觸怒了當道,自有執筆作文的人負責。

    我們署個名,不過表明了當時曾經看過,這還能有多大的牽涉麼。

    因此考慮的結果,大家便都奮筆直書,一一把姓名寫在後面。

    王頌周這才鄭重其事的收藏起來,并說早晚之間,還要把它裱成一個手卷,倒看看這篇異夢記将來是否有用,不緻枉費心血。

    達空見這次請求的目的,總算圓滿達到了,不曾辜負師父夢中的囑托,這才向王頌周并那署名的缙紳,叩謝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