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關燈
現在倒同枚表弟妹很合得來。

    枚表弟妹脾氣改了不少,對人也很謙和,就是臉上非常愁容,據說她一天大半悶在屋裡看書,倒是芸表妹常常去陪她談談。

    現在她做了母親,精神有了寄托,也許會好一點。

     五嬸上月曾返家一次,看見五叔把禮拜一接在他新搬的家裡與喜姑娘同住,她住了不到十天,知道五叔快将田地賣光,又受不過氣,同五叔大吵一次,仍回到叙府去了。

    袁成還是在侍候她。

    她昨日還來過一信,說已經平安地到了沈二舅那裡。

    她這次回來還出城到四妹墳前去看過一次。

    談話中也常提到四妹,真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五叔的煙也吃成了大瘾,同四叔比起來不相上下。

    四叔有兩個家,一個家養四嬸,一個家養張碧秀,每月花錢如水,真是坐吃山空。

    我倒有點替他們擔心。

    四叔不許五弟等進學校,隻請了一位老先生在家教他們讀四書五經。

    情形與在老宅時極相似。

    我們同四叔不大來往。

    不過他現在在管蒸嘗賬,祖先神主牌位供在他家裡,擺供祭祖的時候,各房的人都要到他家裡去磕頭。

    他還是那個老脾氣,四嬸也沒有變。

    供菜是公賬出的錢,然而他們從來不留人吃頓飯。

     陳姨太已經收回石馬巷的公館同她母親、表弟們住在一起。

    六弟現在跟着她,一天就是看戲、上館子,從來不讀書。

    陳姨太把他當成寶貝一樣。

    我們一年見不到陳姨太幾次。

    在四爸家擺供的時候也能得碰到她。

    不過聽說她同四嬸往來較密,出去看戲也常常請四嬸。

    她人長胖了,還是象祖父在日那樣穿得花花綠綠,走過來就是一股香氣。

     三嬸同我們住得很近,又因為三叔逝世前親自囑咐過我代為照料後人後事,所以我幾乎每天都到那邊去。

    三嬸常有信給二妹,她一家的近況你們一定也知道。

    二嬸因為二妹一時不能返家,對二妹非常挂念。

    二妹應多多去信安慰三嬸。

    四弟這學期進了一個私立學校,不過不肯用功,比從前好得有限。

    三嬸雖然不時管教,他總不大肯聽話。

    論年紀他雖有十七歲,倒還不及七弟懂事。

    七弟進了初小。

    他倒還好,也肯聽話,就是身體弱一點。

    新生的八妹才七個多月,長得非常象三爸。

    三嬸很喜歡她。

     現在說到我自己了。

    我自己還是個不長進的子弟。

    年紀不小了,既沒有學問,又沒有本事,也不曾學到一種掙錢吃飯的手藝,因此隻得依靠先人遺産過活。

    我們搬出老家以後,我倒有得安靜日子過了。

    近來商業場在動工重建中,隻是我早已辭去職務。

    我除了有時到親戚家中走走外,每日就在家看書,也很清閑。

    新宅有一間樓房寬敞清潔,開窗正望着院子裡的松樹和桃花,景緻甚佳,我将它做書房。

    明窗淨幾,正好讀書。

    我知道自己沒有出息,我不能象你同二弟那樣抱着救人救世的宏願,我目前隻求能做點無害于人的事,享點清福,不作孽而已。

    我也知道過去的錯誤,但是沉溺既深,一時也難自拔。

    所以對你幾次的勸告,我都不敢回答。

    不過我仍然望你對我不時加以督責。

    請你念及手足之情,不要因我沒有出息,就把我抛棄。

    其實我的上進之心并未死去。

     我每日除讀書外,還教翠環讀書寫字,這是我給她訂的日課。

    說起翠環,我一定要向你們說明,我上個月已遵照三叔遺命将她收房了。

    我很喜歡她。

    她對我也很好。

    我不會待錯她的。

    二妹也可以放心。

    其實在我們這一房也無所謂“小”。

    她是個好女子,我待她也就同待過去的嫂嫂一樣。

    我決不另外續弦。

    從前大家都勸我續弦,現在我選一個我喜歡的人,又有什麼不可。

    現在雖然别房的人叫翠環做“翠姑娘”,把她跟喜兒一樣看待,但是三嬸收她做了幹女,媽當她是媳婦,二弟、琴妹、三妹都喊她做“嫂嫂”。

    她是我唯一的安慰,她也是我一個得力的幫手。

    她同媽、同三妹、同琴妹都合得來。

    二弟對她也不錯。

    連姑母也稱贊過她。

    我相信将來三弟回家時,也會喜歡她,把她當做嫂嫂看待的…… 這封信還是寫給你們兩個人的。

    想不到一寫就是這麼多。

    現在趁着蘇福要到炳生榮去叫米之便,要他拿去郵局寄挂号信,我隻得停筆了。

    翠環同三妹都在給二妹寫信,大概下次就可寄出…… 以上是覺新自己的話。

     有些讀者會誤解地發問:覺新究竟算不算是有着充實的生命力的人呢? 我可以确定地回答:他自然不是。

    至于他以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我也不能向讀者作任何的預言。

    一個人會到什麼地方,當然要看他自己走的是什麼樣的路。

    一個人一直往北,他不會走到南方。

     不過關于覺新的将來,我請讀者記住他自己的那句話:“我的上進之心并未死去。

    ”我們暫且相信這是他的真誠的自白。

     我不再向讀者饒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