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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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給覺民雇了一乘轎子來,讓這兩弟兄都坐了轎子回家。

     他們到了高家,大廳上阒無人聲,他們仿佛走進了一座古廟。

    覺新向四面張望一下,忽然感慨地說:“現在連讀書聲也聽不見了。

    ” “你身體這樣不好,你還管這種閑事!”覺民關心地埋怨道。

     “如今什麼事情都變了。

    我近來總有一個感覺:我們不曉得在這個公館裡頭還可以住多久,我看我們這個高家遲早總會完結的。

    我天天都看見不吉的兆候。

    ”覺新象在做夢似地帶着痛苦的表情(還夾雜了一點恐怖)說。

     “坐吃山空,怎麼會不倒?”覺民賭氣似地答道。

     “你真奇怪,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有點不明白你。

    ”覺新驚愕地望着覺民低聲說。

     覺民不回答,卻拍拍覺新的肩膀說:“大哥,我看你很累,不要說話了,還是進去睡一會兒罷。

    ” 覺新聽從覺民的話,默默地轉進拐門往裡面走了。

    裡面也是一樣地靜寂。

    右廂房階下天井裡放着一把空藤椅,石闆過道兩旁放着幾盆沒有花的小樹。

    一隻麻雀在過道上寂寞地跳來跳去。

     他們進了覺新的房間,覺新立刻坐倒在活動椅上,大大地噓了一口氣,對覺民說:“今天虧得你救了我。

    我真累極了。

    ” “我看你神氣不對,你早就應該休息的,”覺民順口答道。

    他看見覺新閉上眼睛在養神,他發覺他的哥哥比前一年更憔悴了:額上隐隐露出幾條紋路,臉頰也陷進去了,眼皮下也現出了皺紋。

    他不禁痛苦地想道:“是什麼東西使得這個年輕有為的人衰老成這個樣子?”他忽然在覺新的臉上瞥見了枚少爺的面容。

    他感到驚懼和悲憤地喚一聲:“大哥。

    ”覺新吃驚地睜開眼睛看他。

    他痛苦地懇求道:“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這種生活簡直是慢性自殺!” “我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下去的,”覺新茫然地應道,他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什麼意義。

     “大哥,你不要怪我,我說老實話,你這樣生活下去無非白白犧牲了你自己,覺民警告地說。

     “我自己并不要緊,隻要對别人有好處,”覺新打岔地辯道。

     “你想想看,你對别人有過什麼好處?我舉出幾個人來:大嫂,梅表姐,蕙表姐,四妹,枚表弟……”覺民正色地反駁道,他隻想喚醒覺新的迷夢,卻忘記了他的話怎樣地傷害哥哥的心。

     “你不要再說了,”覺新突然變了臉色求饒似地揮手道。

     覺民看見覺新的痛苦表情,有點後悔,覺得不該在這個時候還拿那種話折磨他的哥哥。

    覺新目前更需要的是休息,不是刺激。

    他便換了語調用安慰的聲音說:“大哥,你還是到床上去睡一會兒罷,我不再攪擾你了。

    ” 覺新也不說什麼,便用手撐住桌子費力地站起來。

    他對覺民點點頭,說了一個“好”字,打算往内房走去。

    但是意外地門簾一動,秦嵩突然在房裡出現了。

     “大少爺,四老爺喊我來問大少爺,股票賣脫沒有?萬一賣不脫,就請大少爺拿給我,好給四老爺帶回去,”秦嵩恭敬地說。

     “房子都燒光了,哪兒還有什麼股票?”覺民生氣地自語道。

    他又對秦嵩說:“秦嵩。

    你回去對四老爺說,股票昨天在事務所裡頭” 覺新不等覺民說出後面的話,連忙打岔道:“秦嵩,你回去說我給四老爺請安,股票沒有賣脫,我明天親自給四老爺送過去,請他放心。

    ” 秦嵩得到滿意的答複,有禮貌地答應了兩聲。

    不過他退出去的時候還用好奇的眼光看了看覺民。

     覺民眼睜睜地望着秦嵩走了,氣得沒有辦法,忍不住又抱怨覺新道:“你為什麼不讓我老實對他說?你不要做濫好人!東西明明燒掉了!你拿什麼給他?” “我自己還有爺爺給我的三千塊錢的股票,我還四爸一千塊錢就是了,好在這種股票現在也值不到多少錢了,”覺新回答道。

     “值錢不值錢,是另外一回事。

    總之,是他找你代賣的,燒掉了也不該你賠,”覺民憤慨地說。

     “不賠也不行。

    四爸昨天明明看見我鎖在抽屜裡頭,我同他一路出來的,他當然曉得是燒掉了。

    今天他還喊人來要,就是要我賠出來的意思。

    其實我也有責任,我如果帶回家,就不會燒掉了。

    ”覺新苦澀地說。

     “不過我看你今天也賠,明天也賠,我不曉得你究竟有多少家當來賠!”覺民不滿意地說。

     “賠光了,我也就完了,”覺新絕望地訴苦道,他的話裡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