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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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突然明亮了,而且有一股新鮮的風吹進了他的心裡。

    他感動地微微一笑。

    他溫和地答道: “我也不曉得,等一會兒問何嫂就明白了。

    ” 其實覺新知道是誰進來為他把花插上的。

    他卻不願意說出來。

    這隻是一件小小的事情,他卻在這上面看出了同情和關心。

    他連忙走到方桌前面把花瓶略略移動一下。

    他出神地望着那些朱紅色花瓣。

     覺民聽見覺新的回答,也不追問。

    先前的話是他随便說出來的。

    對這一類的小事情他不會十分留意。

    他注意的還是覺新的舉動。

    他不能說是完全了解覺新,他知道覺新不能夠擺脫陰郁的思想,他知道覺新不能夠消除過去的回憶。

    他也知道是什麼感情折磨着他的哥哥。

    但是他卻不明白甚至在重重的壓迫和摧殘下覺新還有渴望,還在追求。

    一個年輕人的心猶如一爐旺火,少量的澆水縱然是不斷地澆,也很難使它完全熄滅。

    它還要燃燒,還在掙紮。

    甚至那最軟弱的心也在憧憬活躍的生命。

    覺新也時時渴望着少許的關切和安慰,渴望着年輕女性的溫暖和同情。

     “大哥,你老是看着花做什麼?”覺民覺得覺新的舉動古怪,驚奇地問道。

     “我在想,居然有人在枯死的靈魂墓前獻花,這也是值得感激的,”覺新自語似地說。

    他掉過頭看覺民,他的眼睛被淚水所充滿了。

     “大哥,你哭了!”覺民驚叫道,連忙走到覺新的身邊,友愛地輕輕拍着覺新的肩膀問道:“你還有什麼心事?” “我沒有哭,我應該高興,”覺新搖着頭分辯道,但是他的眼淚象珠子一般沿着臉頰流下來。

     覺民實在不了解他的哥哥。

    他想覺新也許剛剛受到什麼大的打擊,現在神經錯亂了。

    他不能夠再跟覺新争辯,他隻是痛苦地望着覺新勸道:“大哥,我看你還是休息一會兒罷。

    ” 覺新伸手揩了揩眼睛,對着覺民破涕一笑,安靜地回答道:“我心頭并不難過,你不要擔心,我曉得——”他說到這裡忽然聽見袁成用帶沙的聲音大聲報告:“大姑太太來了。

    ” 袁成早把中門推開,四個轎夫擡着兩乘轎子走下石闆過道。

     “姑媽來了,”覺新忘記了未說完的話,卻另外短短地說了這一句。

    覺民的心也被袁成的報告引到外面去了。

    他們兩弟兄同時走出房去。

     他們走出過道,看見第一乘轎子剛剛上了石階,第二乘就在石闆過道上放下。

    他們進了堂屋,周氏和淑華也從左上房出來了。

    琴先從第二乘轎子裡走出來,接着第一乘的轎簾打開,圓臉矮胖的張太太跨出了轎杆。

     張太太穿着深色的衣服。

    琴穿了淺色滾邊的新衣,還系上裙子。

    她們母女走進堂屋,先後對着神龛磕了頭,然後跟周氏等人互相行禮拜節。

     衆人就在堂屋裡談話。

    周氏把張太太讓到右邊方椅上坐下,她們兩個隔着一個茶幾談着。

    绮霞端了兩盞蓋碗茶出來。

    袁成就到後面去向克明等人通報。

     琴和覺新兄妹都站在堂屋門口。

    覺民看見琴的打扮,帶着好意地向她笑道:“你今天更象小姐了。

    ” “琴姐,你這樣打扮,便更好看,”淑華插嘴贊道。

     “媽一定要我這樣打扮。

    我想過年過節依她一兩次也好。

    這件衣服還是去年做好的,我隻穿過兩次,”琴帶笑地解釋道。

     “你臉上粉倒擦得不多,”覺民忍住笑又說了一句。

     淑華笑了。

    琴噘起嘴阻止覺民道:“不許你這樣說!” 覺民笑了笑。

     陳姨太帶着她特有的香氣從右上房裡出來。

    這大半年來她長胖了,臉也顯得豐滿了。

    眉毛還是畫得漆黑,臉擦得白白,頭發梳得光光。

    她滿臉春風地招呼了張太太,兩人對着行了禮。

    琴還應該進堂屋去向陳姨太拜節。

    接着沈氏帶着淑貞從右邊廂房出來了。

    克明等人也陸續走到堂屋裡來。

     冷靜了一陣的堂屋又熱鬧起來。

    長一輩的人在客廳裡有說有笑。

    覺新自然留在堂屋裡陪張太太談話。

    覺民兄妹陪着琴站在門口石階上閑談,後來又走到石闆過道上看花。

     淑華無意地伸手到一朵剛開放的栀子花旁邊,帶着懷念地說:“我們都在這兒,不曉得二姐今天在上海怎樣?” 沒有人即刻答話。

    後來還是覺民開口問淑華:“你想她今天會做些什麼事?” 淑華笑了,她把那朵花摘下來,一面答道:“二姐自然同三哥在一起過節。

    ” “三姐,你不好摘花,”淑貞低聲勸道,連忙掉頭朝堂屋那邊看了一眼。

     “摘一朵也不要緊。

    我是無心摘的,現在也沒有法子裝上去,”淑華不在乎地說。

     “三表妹,你真會說話,說來說去總是你有理,”琴抿嘴笑起來說。

     “琴姐,你也來挖苦我?”淑華笑着對琴霎眼說:“這朵花我給你戴上,”她便把手伸到琴的發鬓上去,“你今天打扮得這麼整齊,正該戴一朵花。

    ” 琴把身子閃開,笑着說:“我不戴,我不戴。

    你自己戴好了。

    ” 淑華拉住琴,懇求似地說:“讓我給你戴上罷。

    你幾天不來,我們公館裡頭出了好些事情。

    等我一件一件地說給你聽。

    第一個好消息是二姐——”她突然閉了嘴。

     “你說,你說,”琴催促道,她很願意知道關于淑英的好消息。

     淑華答應着:“我立刻就說。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