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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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一陣一陣的清輝撒在她的臉上,把她的不愉快的思想全吸收去了,同時又撫慰着她的熱烈的燃燒似的心。

     琴和芸也走到覺新的身邊,寡言的淑貞還是跟在琴的後面。

    覺新聽見腳步聲便轉過身來迎接她們。

    他親切地說:“你們都來了。

    ” “我們來看月亮。

    ”琴答道。

     “這個地方一點也沒有改變,”覺新低聲說。

     “去年你還在這兒吐過一次,”琴接口說。

     “我覺得好象就是昨天的事情,”芸懷念地說。

     “我也覺得好象就是昨天,甚至是今天的事情。

    此刻我們都在這兒。

    隻是缺少了二妹同蕙表妹,”覺新低聲說,他好象把感情全悶在心裡似的。

    他停了一下,又說:“二妹算是達到了她的目的,她找到自由了。

    隻有蕙表妹真可憐。

    ”他用微笑代替了他說不下去的話。

    然而人分辨不出來他是在笑,或者是在哭。

     她們仍然沉默。

    她們努力忍住她們的眼淚。

    芸比琴掙紮得更努力,她不敢回答一句話,害怕把自己的眼淚招出來。

     淑華和覺民在天井裡散步。

    這時他們也走到覺新的身邊。

    他們也聽見了覺新的後面的話。

     “大哥,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麼?”淑華同情地勸道。

    她的悲憤漸漸地升上來了。

    她又加了一句:“提起來隻有叫大家傷心。

    ” “固然是過去的事情,不過它們是不會完全過去了,”覺新用苦澀的聲音說,“今天什麼情形都跟在去年一樣。

    枚表弟剛才還向我提起他的姐姐。

    他說什麼事都是空的。

    現在又輪到他走那條路了。

    ” “枚表弟的事情又不是由你決定的,這怪不着你,你又何必難過?”淑華接口勸道。

     “唉,你哪兒曉得?”覺新歎息道:“蕙表妹曾經托過我,要我照料照料他,我連這點小事情也沒有辦到。

    ” “大表哥,這也不是你的錯。

    大伯伯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他哪兒肯聽别人一句話?姐姐泉下有知,她也不會怪你,”芸聽見覺新提起她的死去的堂姐,她覺得心裡一陣難過,但是她還勉強壓下自己的悲痛的回憶,柔聲安慰覺新道。

     “枚表弟也奇怪,别人替他着急,他自己倒好象一點也不在乎。

    假若是我,我一定不答應,”淑華氣憤地說。

     “你不答應,你又怎樣做?”覺民冷冷地插嘴道。

     “怎樣做?”淑華充滿勇氣地說。

    她并沒有想過應該怎樣做,一時答不出話來,覺得有點窘,但是她馬上用另外的話來掩飾:“我一定不答應,看大舅把我怎樣?”實際上她還沒有想到一個辦法。

    不過她有勇氣。

    她以為這就夠了。

     “你畢竟是個倔強的孩子,”覺民簡單地說了這一句,也不再追問了。

    他的手在她的肩頭拍了兩下。

     “你們都好,都比我有用,”覺新忽然羨慕地說,他的臉上現出一道微光,但是光馬上又淡了下去。

    他又說:“我是完結的了。

    ” “完結了?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大表哥,你還不是很年輕嗎?你今年才滿二十六歲,正是有為的青年,”琴故意驚奇地說,她想提醒他,鼓舞他。

     “有為的青年?琴妹,你是不是在挖苦我?”覺新苦笑地說。

    他不等琴開口,自己又說下去:“我知道你不會挖苦我。

    不過我實在不配稱做有為的青年。

    象二弟。

    三弟他們才是的。

    ” “大哥,你跟二哥、三哥他們有什麼不同呢?”淑華插嘴道。

    這是她所不能了解的問題。

     “我是個承重孫,長房的長孫,高家需要我來撐場面。

    他們哪兒肯放過我?”覺新象抱着無限冤屈似地答道。

    “有什麼事情他們總找我,不會來找你們。

    你們得罪他們,也是我不好;你們看不起禮教,也是我不對。

    都要我一個人負責。

    ” 琴和芸一時說不出話,她們被這意外的自白深深地感動了。

    覺民正要開口,但是淑華卻搶先地說了:“我真有點不懂。

    難道你不可以也象我們這樣對付他們?你也不去理他們,他們會把你怎樣?” 覺新遇到障礙了。

    他找不出适當的話來答複淑華。

    過了半晌他才慢慢地說出了一句:“他們決不會白白放過我的。

    ” 這時輪着覺民開口了:“你為什麼這樣害怕他們?難道在現在這種時代他們還敢用家法嗎?” “他們不敢用家法。

    不過他們會用陰險手段,他們會用陰謀,”覺新的聲音裡夾雜着畏懼、憎恨、苦惱這三種感情。

     “大哥,你過去被他們害得夠了,所以你才這樣害怕他們,”覺民憐憫地說。

    “我不相信他們用得出什麼陰險手段。

    我看他們不過是紙糊的燈籠。

    ” “你們不相信也罷。

    總有一天,等我死了,你們就會明白的,”覺新賭氣地說。

     “大表哥!”琴關心地。

    悲痛地喚了一聲。

    覺新回過頭來。

    她差不多嗚咽地說:“你不能這樣想。

    ” 覺新看見了琴的淚光。

    眼淚象明珠一般地從她的美麗的大眼裡滾下來。

    他不能忘記這樣的幾滴淚珠。

    還有一個人在為他的不幸的遭遇掉淚。

    他以為他的渺小的生存裡已經得不到一滴眼淚的潤濕了!他的心裡充滿着絕望和黑暗。

    但是這幾滴少女的純潔的淚落在心上,好象撒下一顆春天的種子。

    他不敢希望會看見它發芽。

    不過他感到了一線的生機。

    他那種待決的死刑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