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張宗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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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了,放在了桌面上。

     “杜莉,大夫們都看不見,你能看見。

    你數,你數給大夥兒聽。

    ” 杜莉的确能看得見,她看到了兩個飯盒,一個是自己的,一個是高唯的。

    她飯盒裡的羊肉多到了“慘不忍睹”的地步。

    杜莉哪裡還敢再說什麼。

     高唯說:“你不數,是吧?我數。

    ” 杜莉卻突然開口了,說:“飯又不是我裝的,關我什麼事?我還沒動呢。

    我數什麼?” 高唯說:“也是。

    不關你的事。

    那這件事就和你沒關系了。

    你一邊呆去。

    ” 高唯把杜莉的飯盒一直送到金大姐的面前,說:“金大姐,杜莉說了,和她沒關系。

    飯菜都是你裝的吧?你來數數。

    ” 金大姐這麼幹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是有恃無恐的。

    不要說盲人們什麼都看不見,就算是健全人,誰還會去數這個啊!誰會做得出來呢。

    可是,高唯能看見。

    高唯這丫頭她做得出來。

    金大姐的額頭上突然就出汗了。

     高唯說:“你不數,好。

    你不數還是我來數。

    ”高唯真的就數了。

    她數得很慢,她要讓每一個數字清清楚楚地落實在每一個盲人的每一隻耳朵裡。

    休息區裡死一樣的寂靜。

    當高唯數到第十二的時候,人群裡有了動靜。

    那是不平的動靜。

    那是不齒的動靜。

    那也許還是憤怒的動靜。

    但是,沒完,高唯還在數。

    數到第十五的時候,高唯顯示出了她掌控事态的能力。

    她沒有說“一共有十五塊”。

    高唯說:“就不用再數了吧?”她的适可而止給每一個當事人都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

     “金大姐,買羊肉的錢不是你的,是推拿中心的吧?” 高唯再一次把飯盒送到杜莉的面前,說:“人做事,天在看。

    杜莉,請你來驗證一下,看看我有沒有撒謊。

    ” 杜莉早已經是惱羞成怒。

    一個人在惱羞成怒的時候不可能思慮到後果的。

    杜莉伸出胳膊,一把就把飯盒打翻了。

    休息區下起了雨。

    是飯米做的雨。

    是羊肉做的雨。

    杜莉高聲叫嚣說:“關我什麼事!” “話可不能這麼說,”高唯說,“你這樣推得幹幹淨淨,金大姐還怎麼做人?金大姐不是在喂狗吧?” “我怎麼沒有喂狗?!”金大姐突然發作了,“我就是喂狗了!” “難得金大姐說了一句實話,”高唯說,“耽擱大家了。

    開飯了。

    我們吃飯吧。

    ” 沙複明撥弄着羊肉,已經靜悄悄地把碗裡的羊肉統計了一遍。

    他不想這樣做,他鄙視這樣做,可是,他按捺不住。

    作為一個老闆,沙複明碗裡的統計數據極不體面。

    現在,沙複明關心的卻不再是杜莉了,而是另外的一個人,張宗琪,準确地說,是張宗琪的飯盒。

    他當然不能去數張宗琪的羊肉,可是,結論卻很壞,非常壞。

    他認準了那是一個鋪張的、宏大的數據。

    沙複明承認,高唯是個小人,她這樣做龌龊了。

    但是,沙複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了。

    他端起飯盒,一個人離開了,兀自拉開了足療室的大門。

    他丢下飯盒,躺下了。

    這算什麼?搞什麼搞?幾塊羊肉又算得了什麼?可是,為什麼有人就一直在這麼做?為什麼有人就一直容許這樣做?腐敗呀。

    腐敗。

    推拿中心腐敗了。

     張宗琪沒有動。

    他在吃。

    他不能不吃。

    在這樣的時候,“吃”也許是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金大姐是他招進來的人,這一點推拿中心個個知道。

    金大姐還和他沾了一點根本就扯不上的親,也就是所謂的“遠房親戚”,這一點也是推拿中心個個都知道的。

    現在,張宗琪有一千個理由相信,高唯是沖着杜莉去的。

    但是,誰又會在意杜莉呢。

     高唯的背後是誰?是哪一個指使的呢?這麼一想張宗琪的脖子上就起了雞皮疙瘩。

    他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自己怎麼一直都蒙在鼓裡?虧你還是個老江湖了。

     事情鬧到了這般的動靜,解決是必須的。

    但金大姐這一次觸犯的是衆怒,顯然不能再依靠民主了。

     金大姐是張宗琪要過來的,杜莉又是金大姐帶過來的,按照通行的說法,金大姐和杜莉隻能是“他”的人,這件事隻能由“他”來解決。

    常規似乎就應當是這樣。

    張宗琪開始了瘋狂的咀嚼。

    想過來想過去,張宗琪動了殺心。

    清理是必須的。

    他決定了,一定要把高唯從推拿中心“摘”掉。

    這個人不能留。

    留下這個人推拿中心就再也不可能太平。

     金大姐卻不能走。

    無論金大姐做了什麼,金大姐一定要留下。

    要想把金大姐留下來,杜莉就必須留下來,否則金大姐不幹。

    張宗琪舔了舔上嘴唇,舔了舔下嘴唇,咽了一口,意識到了,事情真是難辦了。

     難辦的事情隻有一個“辦”法,拖。

    拖到一定的時候,再難辦的事情都好辦了。

     張宗琪默不吭聲。

    他決定拖。

    決心下定了之後,他站起來了,默默地拿起了《紅樓夢》,一個人去了推拿房。

    在窘困來臨的時候來一點“國學”,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 金大姐為什麼不能走?這話說起來長了。

     張宗琪極度地害怕一樣東西,那就是人。

    隻要是人,張宗琪都怕。

    這種怕在他五歲的那一年就植根于他的内心了。

    那一年他的父親第二次結了婚。

    張宗琪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