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布仁欽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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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又有了紅潤的顔色。

    終于,最後一绺頭發落下了頭頂。

    他擡起頭來,對爾依說:“走吧,我已經好了。

    ”他把鐵鍊的一頭遞到爾依手上。

    二少爺說:“你一句話也不肯對我說嗎?是我叫你留下腦袋,隻丢一根舌頭。

    ”貢布仁欽張了張口,但他終于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笑了笑,走到爾依前頭去了。

    這一來,倒像是他在牽着行刑人行走了。

    到了行刑柱前,老行刑人要把他綁上,他說:“不用,我不用。

    ”老行刑人說:“要的,不要不行。

    ”他沒有再說什麼,就叫兩個爾依動手把他綁上了。

    他問:“你們要動手了嗎,快點動手吧。

    ”行刑人沒有說什麼,隻擡頭看了看坐在官寨面向廣場騎樓上的土司一家人。

    貢布仁欽也擡起頭來,看見那裡土司家的管家正在對着人們宣讀什麼。

    人群裡發出嘈雜的聲音,把那聲音淹沒了。

    接着,土司一揚手,把一個骨牌從樓上丢下來。

    令牌落在石闆地上,立即就粉碎了。

    人群回過身來,向着行刑柱這邊湧來。

    行刑人說:“對不起,你還有什麼話就說吧。

    ”爾依把插着各種刀具的皮袋子打開,擺在父親順手的地方。

    他看見貢布仁欽的臉一下就白了。

    他啞着嗓子說:“我想不怕,但我還是怕,你們不要笑話我。

    ”說完,就閉上眼睛,自己把舌頭吐了出來。

    爾依端起了一個銀盤,放在他下巴底下。

    看到父親手起一刀,一段舌頭落在盤子裡,跳了幾下,邊跳就開始變短。

    人群裡發出一陣尖叫。

    爾依聽不出貢布仁欽叫了沒有。

    他希望貢布仁欽沒叫。

    他托着盤子往騎樓上飛跑。

    感到那段舌頭碰得盤子丁丁作響。

    他跑到土司面前跪下。

    把舉在頭上的盤子放下來。

    土司說:“是說話的東西,是舌頭,可是它已經死了。

    ”爾依又托着盤子飛跑下樓。

    他看見貢布仁欽大張着鮮血淋漓的嘴巴,目光跟着他的步伐移動。

    父親對兒子說:“叫他看一眼吧。

    ”爾依便把盤子托到了受刑人的面前。

    舌頭已經縮成了一個小小的肉團,顔色也從鮮紅變成烏黑。

    貢布仁欽在這并不好看的東西面前皺了皺眉頭,才昏了過去。

    直到兩個爾依給他上好了藥,把他背到牢房裡,在草堆裡躺下,他也沒有醒來。

    父親回家去了。

    爾依還在牢裡多待了些時候。

    雖說這是一間地下牢房,但因為官寨這一面的基礎是在一個斜坡上,所以,通過一個開得很高的小小窗口,可以照進來一些陽光,可以聽到河裡的流水嘩嘩作響。

    獄卒不耐煩地把鑰匙弄得嘩嘩響。

    爾依對昏迷中的貢布仁欽說:“我還會來看你的。

    ”說完,才慢慢回家去了。

     靈魂的藥物每到黃昏時候,爾依心裡就升起非常不安的感覺。

     在逐漸變得暧昧模糊的光線裡,那些沒什麼事做的人,不去休息困倦的身體,而是毫無目的地四處走動。

    這些人在尋找什麼?再看,那些在越來越陰沉的光線裡穿行的人竟像鬼影一般漂浮起來。

     這種情形從罂粟花結出了果子就開始了。

    果子裡流出乳汁一樣的東西,轉眼又黑糊糊地,成了行刑人配制的藥膏一樣。

    就是那種東西在十六兩的秤上,也都是按兩而不是論斤來計算的。

    帕巴斯甲把那些東西送到他以前生活的漢人督軍那裡,換來了最好的快槍,手榴彈和銀子。

    第二年,罂粟花就像不可阻遏的大火熊熊地燃到了天邊。

    要不是土司嚴禁,早就燒過邊界,到别的土司領地上去了。

    再一次收獲下來,崗托土司又換來了更多的銀子和槍械,同時,人們開始享用這種東西。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黃昏成了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

    如果是有細雨或飛雪,那這個黃昏更是妙不可言。

    這都是因為那叫做鴉片的藥膏一樣的東西的功勞。

    正像土司家少爺帶着灰色種子回來時說的那樣,它确實是撫慰靈魂的藥物。

     它在燈前細細的火苗上慢慢松軟時,心裡郁結的事情像一個線團絲絲縷縷地松開松開。

    它又是那麼芬芳,順着呼吸,深入到身體每一個縫隙,深入到心裡的每一個角落。

    望着越來越暗的光線越來越遠的世界裡煙槍前那一豆溫馨的燈光,隻感到自己變成了蓬松溫暖的一團光芒。

     行刑人一接觸到這種藥膏就很喜歡。

    特别是他為兒子的将來擔心時,吸上一點,煩惱立即就消失得幹幹淨淨。

    他吸煙時,兒子就待在旁邊,老鼠們蹲在房梁上,加上燈光,确實是一副十分溫馨的家庭圖景。

    爾依看到如豆的燈光在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