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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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誰誰”家住宅的時候,戶外夜晚的天空橡夢境一樣安詳,黛二小姐獨自站在“誰誰”家門外夢境一般的空曠裡,她想起了那個忽然變得陌生了的女友的隆起的肚子以及世界上千千萬萬通過不同的黑暗渠道鑽入女人們日益隆起的肚子裡去的事情。

    她的神思滑向遠方。

    她知道自己在夢幻裡活得太久了。

    她站在那裡,望着幽靜如荒漠的蒼穹,重溫起自己在夜夢中最常出現的幾個景象:第一個場面,就是她獨自一人在四際荒涼的沙漠裡無盡地跋涉,秋風掀起她的衣服,褲管裡也爬滿幽幽的風聲,她永遠在走,卻永遠也無法抵達目的地;第二個場面,就是她在擁擠不堪、嘈雜紛亂的樓群之間被許多人追趕,她剛剛甩掉一個,就又冒出一個,無數個埋伏四周的追趕者永遠會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向她襲來;第三個場面,就是一兩隻顔色凄豔、陰暗的母貓永遠不住地絆她的腳,它們的目光散發出一股狂熱、病态而絕望的光芒。

    黛二小姐冥冥中感悟到,那無盡的沙漠正是她的人生;那擁擠的樓群正是紛亂的情場;那凄厲的豔貓正是危險的友情。

     一陣夜風裹在黛二小姐的身上,把她從邈遠幽深的天空拉了回來。

    她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把世界上的一切都看得過于認真和嚴重了,把天空和大地當成了真正的悲劇舞台,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悲劇演員,并且過于真誠執著地恪守自己的演員職業了。

     這會兒,黛二小姐開始判斷自己的位置,她的空間方位感從來都很差,她一邊費勁地明确回家的歸途,一邊為自己茫然混亂的思緒與情感尋找一條出路。

     這時,那氣功師從“誰誰”家告辭出來了,他向黛二小姐這邊走過來。

    于是,很偶然地他們同行了幾步。

    氣功師的目光在黛二身上停留了一瞬間,然後說:“你經常頭疼是不是?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助你。

    ”黛二擡頭望望他的眼睛,它散發出一種征服者般無可抵禦的溫情,那神情就是一聲無聲的軍令。

     “我有個診所,自己幹。

    主要是搞氣功。

    ” “花費很高嗎?” “一般是收費的。

    我最近正在搞中樞神經系統以及一些穴位的研究。

    對你可以免費。

    ” 黛二望着他,默默地在心裡叫了聲:“老天爺,就是他。

    ”她稀裡糊塗點了點頭,說:“願意。

    ” 他們分手的時候,悠閑的月亮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運送貨物的火車汽笛聲遙遠地傳過來,把夜晚襯托得格外甯靜,黛二小姐望着氣功師那超然之軀和溫和的背影産生了某種想象,她的内心忽然生出一股柔情。

     第二天是星期一,黛二特地早早起床,按照氣功師指定的時間和地點來到他的私人診所。

     那診所就設在他家裡,開門的正是氣功師本人。

    他身上雪白的大褂透出一般職業醫師的冷峻而和藹的氣質,提醒來者他來看的隻是一位可以信賴的醫生而不是為了叙憶某種舊情的朋友,他不會對你的任何私人問題有所侵犯。

    黛二在進去的一瞬間,環視了這裡的格局,這裡明顯地擁有家居的特點,同時又明顯地彌漫着一般淡淡的悅人腑肺草藥的清香。

    她被氣功師引領到一個房間裡,這房間完全是醫務診室的陳設,使黛二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生活痕迹。

     從一進屋,黛二就感到一般湧動的氣場在她身前身後身上身下徐徐滾動。

    到底是氣功師,不是一般的中醫或西醫師,黛二一直對氣功深感興趣,就像早年迷戀哲學那樣對氣功存有很深的好奇心。

    氣功能否治病她不清楚,但她對此作為一種物質的存在深信無疑。

    她以為氣功是與巫術、宗教、神話、靈魂、科學、生命和宇宙都有着某種關聯的東西,在其背後擁有着一個神秘莫測光怪陸離的世界。

    黛二小姐對于這種虛幻而邈遠的力量的興趣,完全是出于她的精神世界對于某一種解脫欲望的企盼,她企盼宇宙間存有一種力量,它使人能夠在念灰思焦、郁悒孤寂、心懷仇恨、盛怒煩躁、悲傷絕望中保持精神的平衡。

    在處處碰壁的情景中,在理智的經驗沒有出路的情況下,有所解脫,憑借這種力量終南捷徑,逃到超然的領域裡去。

     黛二小姐被氣功師扶上一張很平的窄床,平躺下來。

    床很硬,由于頭部沒有東西可枕,黛二産生一種挺胸擡頭之感。

    也許是因為這姿勢使她僵持,也許是因為她一覽無餘地仰卧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注視之下,她感到全身繃得很緊,無法放松。

     氣功師請黛二小姐放松并且閉上眼睛,黛二就動了動身體,使身體的曲線在這隻平展展的窄床上盡量找到幾個較為舒眼的支撐點,然後閉上眼睛。

     黛二小姐感到一股熱中帶麻的氣場罩在她的頭頂和額頭上,那氣場流動着從她的頭皮表層深入進去。

    她的眼睛微合,隐約可以看到氣功師的雙手平展着懸在她的頭部,那氣流随着他的雙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