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燈
過夜生活的人最恨什麼?最恨白天有人敲門。

     誰都知道,下午三點鐘之前,千萬不要去找來雙揚。

    來雙揚已經在多種場合公然揚言,說:她遲早都要弄一支手槍的;說:她要把手槍放在枕頭底下睡覺;說:如果有人在下午三點鐘之前敲響她的房門;說:她就會摸出手槍,毫不猶豫地,朝着敲門聲,開槍! 這天下午一點半,來雙揚的房門被敲響了。

    來雙揚睡覺輕,門一被敲響,她就無可救藥地醒了。

    來雙揚恨得把兩眼一翻,緊緊閉上,躺着,堅決不動。

    第二下的敲門來得很猶豫,這使來雙揚更加惱火,不正常的狀态容易讓人提心吊膽,人一旦提心吊膽,哪裡還會有睡意?來雙揚伸出胳膊,從床頭櫃上摸到一隻茶杯。

     她把茶杯握在手裡,對準了自己的房門。

     當敲門聲再次響起來的時候,來雙揚循聲投擲出茶杯。

    茶杯一頭撞擊在房門上,發出了絕望的破碎聲。

    門外頓時寂靜異常。

     正當來雙揚閉上眼睛準備再次進入睡眠的時候,門外響起了來金多爾稚嫩的聲音。

     “大姑。

    ”來金多爾怯怯地叫道,“大姑。

    ” 來雙揚說:“是多爾嗎?” 來雙揚十歲的滿臉長癬的侄子在門外說:“是……我們。

    ” 來雙揚隻好起床。

     來雙揚扣上睡覺時候松開的乳罩,套上一件剛剛能夠遮住屁股的男式犜恤,在鏡子面前匆忙地塗了兩下口紅,張開十指,大把梳理了幾下頭發。

     蓬着頭發,口紅溢出唇線的來雙揚,一臉惱怒地打開了自己的房門。

     來雙揚的門外,是她的哥哥來雙元和來雙元的兒子來金多爾。

    父子倆都哭喪着臉,僵硬地叉開兩條腿,直直地站立在那裡。

     一個小時之前,來雙元父子在醫院拆線出院,他們同時做了包皮環切手術。

     小金在得知來雙元也趁機割了包皮之後,發誓絕對不伺候他們父子。

    小金是來雙元的老婆,來金多爾的媽媽。

    本來小金是準備照顧兒子的,可是她沒有準備照顧丈夫。

    來雙元事先沒有與小金商量,就擅自割了包皮,這種事情小金不答應。

    不是說小金有多麼看重來雙元的包皮,而是她沒有時間全天候照顧家裡的兩個男人。

     小金白天炒股,晚上跳廣場舞,近期還要去湖南長沙聽股票專家的講座,她不可能全天候在醫院照顧來雙元父子倆。

     小金明确告訴來雙元,他們父子出院之後,家裡肯定是沒有人,她要去湖南長沙了。

    到時候,來雙元父子就自己找地方休養吧。

     來雙元非常了解老婆小金。

    但凡是狠話,她一定說話算話。

    來雙元在離開醫院之前,懷着僥幸心理往自己家裡打了一個電話,果然沒有人接聽。

    來雙元隻好帶着兒子,投奔大妹妹來雙揚。

     來雙揚坐在床沿上,兩手撐在背後,拖鞋吊在腳尖上,睡眠不足的眼睛猩紅地死剜着哥哥來雙元。

     來雙元和兒子來金多爾,面對來雙揚,坐一隻陳舊的沙發,父子倆撇着四條腿,盡量把褲裆打得開開的。

    來雙元氣咻咻地控訴着老婆小金,語句重複,前後混亂,辭不達意,白色的唾沫開始在嘴角堆積。

    随着來雙元嘴唇的不斷活動,白色唾沫堆積得越來越多,海浪一樣布滿了海岸線。

     “揚揚,”來雙元最後說,“我知道你要做一夜的生意,知道你白天在睡覺,可是多爾怎麼辦?我隻有來找你。

    ” 來雙揚終于眨巴了幾下眼睛,開口說話了。

     “崩潰!隻有來找我?請問,我是這家裡的爹還是這家裡的媽?什麼破事都來找我,怎麼不想想我受得了受不了?你是來家的頭男長子,凡事應該是你挑大梁,怎麼連自己的老婆都搞不定?既然老婆都沒有搞定,你割那破包皮幹什麼?割包皮是為了她好,她不求你,不懂得感恩,你不去割不成?讓她糜爛去吧! 你這個人做事真是太離譜了!不僅主動去割,還和多爾同一天割,你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麼?崩潰吧,我管不了你們!我白天要睡覺,晚上要做生意!“ 來雙揚是暴風驟雨,不說話則已,一開口就打得别人東倒西歪。

    來雙揚的語氣助詞是“崩潰”。

    她一旦使用了“崩潰”,事情就不會簡單收場。

    來雙揚之所以這般惱怒,除了她的睡眠被打斷之外,更因為她根本就不相信來雙元的鬼話。

     小金這女人一貫損人利己,來雙元也經常與她狼狽為奸。

    來家父子一塊兒割包皮這種事情,一定是他們事先商量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