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初 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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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家裡,誰也沒有看見他出來。

    “走!”大家勇氣更增加了,又一團人轉了個方向跑回去。

     當郭富貴看見王新田他們跑走的時候,心也慌了,連連喊道:“咱們的帳還沒算啦,你們跑什麼?”可是誰也沒有聽他,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那破鞋女人卻從裡間闖出來了,她用一種嫌厭的眼光,打量了他一下,便向她丈夫怪聲怪氣的問道:“簡直是一幫土匪,把紅契全拿走了麼?”于是郭富貴便停止了腳步,也惡狠狠的望着她,問她道:“你罵誰,誰是土匪?” 那個女人蓬着一頭長發,露出一副蒼白的小臉,眉心上的一條肉,撚得紅裡帶紫,上嘴唇很短,看得見一排不整齊的牙齒,因為有兩顆包了金,所以就更使人注目。

    她仍舊不理郭富貴,好像避開一堆狗屎似的遠遠的走過去,并且撒潑的說:“你這個死人呀!你就都給人拿走了,你的地不是買來的麼?難道是搶的!你就不會同人說說道理,共産,共産,你就給人共完了,公妻,公妻,看你明天再當王八去!” “放你媽的狗屁!閉住你那臭嘴!”江世榮知道對她使眼色也是沒用,便申叱着,并且也沒好氣的向着郭富貴:“你還要什麼,你的那十畝地也獻出去了,你還不回去?” “咱們還沒算清楚咧。

    ”郭富貴記得說好了是來算帳的,可是現在隻剩他一個人了,他覺得他的嘴這時很笨,讨厭極了那女人,打她幾下麼,一時又伸不出手,走開了吧,又不甘心示弱,他并不怕江世榮,隻是感覺窘迫,忽然他又看見王新田他們回來了,他像一個得赦的囚徒一樣高興,他禁不住大叫:“王新田!” 王新田并沒有理會,一直朝屋裡走去,把紅契往桌上一丢,嚷道:“誰要你獻地!今天咱們隻要自己的!”然後他向着郭富貴使了個眼色,好像很有把握似的。

     郭富貴立刻也有了主意,他挺起胸脯說道:“姓江的,咱們以前的帳不算,隻打從日本占了這裡之後,你說你那塊地一年該打多少?咱們就不管什麼三七五減租,隻就咱們對半分吧,一年你看咱可多出了一石五六,還有負擔,九年了利上打利,你說該退咱多少?還有你欠咱的工錢,你常叫咱幫你家裡做這做那的,再算算。

    ” 後面跟着一陣嚷:“姓江的,咱不能給你白種六年地!” 這時村上有好多人,知道這裡在算江世榮的租子帳,也跑來看熱鬧,看見江世榮還在屋子裡支支吾吾,便在窗戶外面助威:“他媽的!他當個甲長,亂派款項,亂派伕子,把咱村上人送到唐山,送到鐵紅山,到如今還有人沒回家呢。

    咱們要他償命!” 屋裡面的看見外邊人一多,膽也壯了,同來的那三個老佃戶,本來不想說話的,這時是“和尚念經,那麼也是那麼”了,便也跟着嚷了起來。

    其中一個罵道:“姓江的,大前年三十晚上,你記得不記得,你帶着甲丁到咱家裡,把咱什麼壇壇罐罐都拿走了,就因為欠你三鬥租子,咱犯了個啥抄家的罪?大年初一,咱一家人連口米湯也沒喝的,老老小小哭作一堆,你好狠心呀!” 屋外面總是比裡面還叫得兇:“他媽的,揍死他,槍斃!” 那破鞋女人看見勢頭不好,怕挨打,便躲到屋裡去。

    江世榮一肚子火,卻再也不敢強了,他心想:“他媽的,該咱倒運!好漢不吃眼前虧。

    可是他不敢想——槍斃就槍斃吧!許多的影象刺激着他,陳武不就是榜樣麼。

    他心一橫,跑到裡面,又拿出一個紅布包,當衆一躬到地,哭喪着臉央求道:“好爺兒們,咱江世榮對不起各位鄉親,請大家寬大咱,咱欠各位的實在太多,沒法還,隻好把地折價,這是咱的紅契,全在這裡了,一百二十七畝。

    望各位高擡貴手,咱一定做個好公民。

    ……” 大家看他低了頭,把紅契也全拿了出來,于是便打退堂鼓,原來就沒有更進一步的計劃的,大家做好做歹,才把紅契拿了,還說:“好,咱們算着看吧,有多的還你,不夠你再想辦法吧。

    ” 一聲“走吧”,屋裡屋外的人,便都哄的一下抽步走了,隻聽見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雖然還夾雜着一些罵,但那隻充滿着得意。

    江世榮走到院子裡,用失神的眼色送着逝去的人影,望望灰暗的天空,他不覺的“唉”了一聲。

    同時屋子裡“哇”的一聲嚎啕起來女人傷心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