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果樹園鬧騰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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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子都嫌咱老了幹不了活啦!嗯,沒關系,咱老了,就少幹點,各盡各的心!” 楊亮看見一個年輕女人也站到身邊來,她把肩頭上沉重的簍子慢慢的往下移,卻急喊道:“郭大伯,快接呀!” 她是一個瘦條子女人,黑黑紅紅的面孔,眉眼都細細的向上飛着。

    頭發全向後梳,又高高的挽了一個髻子,顯得很清爽。

    隻穿一件白布的男式背心,兩條長長的膀子伸了出來,特别使人注目的,是在她的一隻手腕上,戴了好幾道紅色的假珠钏。

     “嘿,坐了飛機呀!”一個走過來的年輕農民笑說道,“你真是婦女們裡面的代表,羊欄裡面的驢糞球啦!” 那女人決不示弱,扭回頭罵道:“你娘就沒給你生張好嘴!” “對!咱這嘴就是笨,咱還不會唱‘東方紅太陽升’呢,哈……”誰也沒有注意他給大家做的鬼臉,但大家都笑了。

    還有人悄悄說:“歡迎唱一個!” “唉!看你們這些人呀!有本領到鬥争會上去說!可别讓五通神收了你的魂!咱要是怕了誰不是人!”她踅轉身走回去了。

    她走得是那樣的快和那樣的輕巧。

     “誰呀?這婦女不賴!”楊亮覺得看見過這女人,卻一時想不出她的名字,便問郭全。

     郭全也擠着眼笑答道:“羊倌的老婆,叫周月英,有名的潑辣貨,一身都長着刺,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開起會比男人們還叫得響。

    算個婦女會的副主任咧。

    今天她們婦女會的人也全來了。

    ” “扛了一簍子果子,就壓得歪歪扭扭叫叫喊喊的,還要稱雄呢!” “稱雄!不成,少了個東西啦!” 于是大家又笑了。

     一會,車子上便堆得高高的,捆得牢牢的。

    侯清槐得意洋洋,吆喝了一聲,李之祥便揮動長鞭,車子慢慢的出發了。

    三輛車,一輛跟着一輛。

    在車後邊,是從園子裡上好了馱子的十幾頭騾子和毛驢,一個長長的行列,跟車的人,押牲口的人在兩旁走着,有些人便靠緊了路邊的土牆,伸長着頭,目送着這個熱鬧的隊伍。

    有些人也不願立刻回園去,擠在園門口,指指點點贊談着。

    這比正月的龍燈還熱鬧,比迎親的轎馬還使人感到新鮮和受歡迎呵!這時郭全也靠牆站着,輕輕的抹着他那八字胡,看行列走遠了,才悄悄的問他身旁的楊亮道:“這都給了窮人嗎?” 文采也到園子裡來了,他的感覺完全和過去來這裡不同。

    他以前曾被這深邃的林地所眩惑。

    他想着這真是讀書的勝地呵!也想着是最優美的療養所在。

    他流連在這無邊的綠葉之中,果子便像散亂的花朵。

    他聽着風動樹梢,聽着小鳥歡噪,他怡然自得,覺得很不願離開這種景緻。

    可是今天呢,他被歡愉的人們所吸引住了。

    他們敏捷,靈巧,他們輕松,诙諧,他們忙而不亂,他們謹慎卻又自如。

    平日他覺得這些人的笨重,呆闆,枯燥,這時都隻成了自己的寫真。

    人們看見他來了,都向他打招呼,他卻不能說出一句可以使人發笑的話,連使人注意也不可能。

    他看見負指揮總責的任天華,調動着,巡視着,計算着,檢點着,又寫些什麼。

    誰也來找他,來問他,他一起一起打發了他們,人們都用滿意的顔色離開他。

    可是他仍是像在合作社的櫃房裡一樣,沒一點特别的神氣,沒一點特别的模樣,隻顯出他是既謙和又閑暇的。

     胡立功更明确的說道:“這要換上咱們來辦成麼?”當然文采還會自慰:這到底隻是些技術的,行政的事,至于掌握政策農民們就不一定能夠做到。

    但他卻不能不在這種場面裡,承認了老百姓的能力,這是他從來沒有想到的,更不能不承認自己和群衆之間,還有着一層距離。

    至于理由何在,是由于他比群衆高明還是因為他對群衆的看法不正确,或者隻是由于他和群衆的生疏,那就不大清楚,也不肯多所思慮了。

     他們沒有在這裡呆許久,便又回去,忙着布置昨天商量好的事去了。

     園子裡卻仍舊那麼熱鬧,尤其當太陽西斜的時候,老婆子們都拄着拐杖走來了。

    這是聽也沒聽過的事呀!财主家的果子叫窮人們給看起來,給拿到城裡去賣。

    參加的人一加多,那些原來有些怕的,好像懷了什麼鬼胎的人,便也不在乎了。

    有些本來隻跑來瞧瞧熱鬧的,卻也動起手來。

    河流都已沖上身來了,還怕濺點水沫嗎?大夥兒都下了水,人人有份,就沒有什麼顧忌,如今隻怕漏掉自己,好處全給人占了啦!這件事興奮了全村的窮人,也興奮了趙得祿張裕民幾個人,他們滿意着他們的堅持,滿意着自己在群衆中增長起來的威信,村上人說他們辦得好咧。

    他們很自然的希望着就這麼順利下去吧,這總算個好兆頭。

    他們不希望再有什麼太複雜,太麻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