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婦聯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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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設在許有武家裡的大廳上,這所大院已經在去年就分給六七家沒房的人住下了。

    房子很好,原來有很多精緻的擺設,如今卻破破爛爛,亂七八糟,留下很多桌子放在廳子裡上課。

    這時才到了幾個年輕的婦女,她們擠在一道瞧一個繡了花的枕頭,接着又津津有味的去談到絲線絨花的市價,她們完全不可能注意到她們婦女主任不安定的心情。

     人越來越多,到處都叽叽喳喳。

    吃奶的孩子也抱着來了,她們又要哄孩子。

    後來黑妮也來了,黑妮是她們的教員。

    她一到識字班,于是她們就開始識字了。

    也有人在後邊悄悄的談些别的。

     董桂花呢,她孤獨的坐在一旁,她要告訴她們一些什麼的欲望消失了。

    她一個一個的去找尋,她才發現還留在班上識字的,堅持下來了的一半都是家裡比較富裕的人,那些窮的根本就無法來,即使硬動員來了,敷衍幾天便又留在家裡,或者到地裡去了。

    隻有這些無憂無愁的年輕的媳婦們和姑娘們,歡喜識字班,她們一天來兩三個鐘頭,識三四個字,她們脫出了家庭的羁絆和沉悶,到這熱鬧地方來,她們彼此交換着一些鄰舍的新聞,彼此戲谑,輕松的度過一個春天,而夏天又快完了。

    這時隻有董桂花這婦聯會主任一人是顯然的同她的群衆有了區别,她第一次吃驚自己是如何的不相宜的坐在這裡。

    她雖然還不算蒼老,不算憔悴,卻很粗糙枯幹,她雖然也很會應付,可是卻多麼的缺乏興緻呵! 她陡的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她不懂得她為的是什麼?這些年輕女人并不需要她,也不一定瞧得起她,而她卻每天耽誤三個鐘頭坐在這裡。

    從前張裕民告訴她說婦女要抱團體才能翻身,要識字才能講平等,這些道理有什麼用呢?她再看看那些人,她們并不需要翻身,也從沒有要什麼平等。

    她自己呢,也是一樣,她和李之祥是貧賤夫妻,他們也很安于貧賤,尤其是多少次瀕于餓死的她,有現在的日子,也就該滿意了,當然他們并不能滿足,他們還有希望,他們欠了十石糧食的債,他們還需要一點點财富,他們最怕的是秋後還不了債,日子就要過得更操心更壞,如今她坐在這裡有什麼好處呢?唉,張裕民吹得多好,他硬把她拉到這婦聯會來,他老說為窮人做事,為窮人做事,如今為了個什麼窮人,連自己還要更窮了呢。

     “豐,豐是豐富的豐,豐富就是多,就是有多餘的意思。

    衣,就是咱們穿的衣服……”黑妮用手指着黑闆,從她的嘴唇上發出帶着銀質的聲音。

     “咱哪裡有什麼多餘的衣服,他媽的,去你的吧。

    ”董桂花站了起來,對平日本來有着好感的黑妮,投過去憎惡的眼光。

    她走出了院子。

     董桂花第一次很早的離開了識字班,心裡好像吃飽了什麼一樣的脹悶,又像餓過了時的那樣空虛。

    巷子裡沒有什麼人來往。

    一兩隻狗吐着舌頭趴在那裡,她又不願回家去,她打算去找周月英,她是羊倌的老婆,又是婦聯會的副主任,卻好久不來識字班,她覺得她的話羊倌老婆一定會歡喜聽的,她們彼此會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