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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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三步、四步、探戈、華爾茲樣樣來得。

    兩人身材相當,馮開嶺略顯發福,朱潔依舊腰如楊柳,一旦随着音樂跳起來,那真是人随樂舞、樂随人動,節奏絲毫不差,步法紋絲不亂,男女渾然一體,完全給人以陶醉其中的美感。

    他們的歌喉也都不錯,尤其擅長于合唱男女愛情歌曲。

    馮開嶺偏好中音,渾厚深沉,朱潔高音敞亮,音域開闊,非常适宜合唱《夫妻雙雙把家還》、《康定情歌》一類的曲子。

    可是,能歌善舞如他們夫婦,卻從來也不像洪、丁夫人那樣,刻意賣弄才藝或與人鬥法,而是盡力低調内斂,不事張揚。

    雖然每次活動他們都難逃主持人法眼,一再被點将邀請上台,可總要經過三邀四請,而且必定是在洪、丁夫人表演之後,他們才攜手上場,稍展歌喉舞姿。

     除了這樣聯歡、聚會的場合,平時有些接待任務,比如來了重要外賓,或是上邊領導節假日來陽城度假,也有像楊副秘書長、年處長這樣的朋友類官員非公前來,等等,如果對方也帶了女人,而馮開嶺又是主人,那朱潔就一定也要出場。

    到了這種場合,無論是作為市長夫人,還是作為馮開嶺妻子,朱潔總是恰到好處地把分内角色做到位,從不讓丈夫分心、擔憂甚至難堪。

     這樣的機會一多,人們對馮開嶺、朱潔夫婦的觀感與印象自然就慢慢定型,再加上,他們夫妻二人從來沒有傳出過半點绯聞醜事,清正廉潔方面也無什麼閑話,因此,投向他們的幾乎全是羨慕的目光。

    每年評比文明家庭、五好家庭以及賢内助、廉内助之類,他們家總是榜上有名、一次不缺,有時社區和單位還常常重複表彰哩。

     剛才所說,都是很多人眼裡看到、心裡感覺到的,屬于表面印象而已。

    而秘書黃一平看到和感覺的,卻似乎有些不同。

     由于工作的關系,黃一平每天要随司機老關的車,專門到馮市長家接送他上下班。

    一般情況下,老關呆在車裡,黃一平會上樓迎、送馮市長,進到家裡是常事。

    在家裡,朱潔對黃一平是客氣的,可對馮開嶺則不是那麼客氣,更加不見在公開場合的那種親熱。

    比如吃早飯,馮市長牛奶、面包、煮雞蛋老三樣,都是自己動手從冰箱裡拿到微波爐上熱一下,吃好後馬上親自動手把碗、杯、碟洗了。

    有時黃一平上去早了,就由他幫馮市長做。

    而朱潔也是自己動手,熬一小鍋稀飯,煎一隻荷包蛋,煮些銀耳、蓮子、百合之類,獨自坐在桌子一頭慢慢吃。

    晚上回來時,考慮到朱潔在家穿衣、洗漱方面的不便,黃一平一般隻送到門口,看着馮市長進去了就打轉。

    也有些時候,馮市長在外邊喝多了,黃一平則一定要把他送到家,甚至幫他洗漱上床了再走。

    而每遇這種局面,朱潔照例冷眼看着喝醉了的丈夫,鼻子裡輕輕哼一聲,任他吐也好鬧也罷,聽任黃一平忙乎,她該做什麼還做什麼。

    而且,黃一平還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馮、朱夫婦上班、下班從來不打招呼,單獨面對時除了一聲“喂”也無什麼稱呼,全然不像在大庭廣衆之下那樣甜蜜溫馨。

     也許正因為如此,黃一平便盡量少地介入馮市長的家庭生活,甚至能不上門則不上門。

    可是,很多情況下,你越想避免的東西卻越是避免不了。

    這幾年,随着馮市長公務繁忙,會議多、應酬多、講話多,電話也是多得接不過來,很多電話就隻得讓黃一平幫着接聽,其中有些就是朱潔打來的。

    比如,馮開嶺老家來了親戚、朋友或鄉裡鄉親,朱潔無暇接待;或者,兒子在澳大利亞那邊遇到什麼麻煩,憑朱潔的能耐并不能立即解決問題,等等,遇到這種情況,就要先經過黃一平這裡中轉。

    也有另外一些突發性事件,比如,朱潔不小心把鑰匙落屋裡了,站在樓下進不了家門;或者走在路上忽然想起家裡煤氣可能沒關,單位又有急事需要處理,這樣的事情,黃一平馬上就向馮市長要了鑰匙,自己跑腿解決了。

    還有一些應急類的事務,有時黃一平上門接、送馮市長,遇到家裡沒有醬油、鹽、味精一類,朱潔正想出門去買,黃一平也會搶着到樓下超市代勞。

     如此幾年下來,黃一平發現,朱潔與馮市長之間的關系,依然是公開熱、私下冷,或者說是表面熱内裡冷,可朱潔對他這個秘書,倒還一直比較客氣,也相當信任。

    有幾次,朱潔情緒不錯,甚至還當面和黃一平開玩笑,說:“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弟弟就好了,可惜我父母隻生了我這一個。

    ” 黃一平發現,有時朱潔說這話時,神情有些落寞,也似乎有點傷感。

    他知道,像她這樣的獨生女,其實都有此情結,機關裡好幾個情況類似的女幹部,都曾經和他說過這樣的話。

    38晚六點,馮市長匆匆處理完手頭的事務,離開陽城去了省城。

     司機老關用車把他送到高速路口,那裡有輛省城牌号的車早就等候在那裡。

     “醫院那邊,今天晚上務必辛苦一下,明天我就趕回來。

    ”臨走時,馮市長再次叮囑黃一平。

    “放心吧,有我和小汪哩。

    ”黃一平說得很堅決,意在讓馮市長無憂**去。

    黃一平從機關食堂拿了雞湯、小菜、饅頭等等,就讓老關開車送他去醫院。

    之前,他給汪若虹打了電話,把馮開嶺和朱潔的情況說了,汪若虹說:“剛剛接到家裡電話,我父親心髒病犯了,明後天是雙休,我帶小萌坐班車回去看看,朱潔那裡你應付,幫我找個理由搪塞一下。

    ” “好吧,也隻能這樣了。

    ”黃一平知道,汪若虹父親生病是真,可她不願意服侍朱潔也不假。

    縣城裡長大的汪若虹,雖說不是生在什麼官宦富貴之家,可也有點嬌小姐脾氣,她最讨厭朱潔那種有些官氣的夫人,更加不願意蒼蠅般跟在後邊拍馬屁。

     車到第一人民醫院門口,老關早早把車停住,說:“今天家裡有點事,我就不陪你進去了。

    ” 黃一平一笑,說:“忙去吧。

    ”其實他也理解,司機老關和他一樣,跟在馮市長這種官員後邊,就算是無形中遭了綁架,也相當于簽了賣身契一般,基本上就沒了人身自由。

    老關牌瘾大在機關車隊是出了名的,今天知道馮市長要去省城,肯定早就和一幫牌友電話約定,夜裡打個通宵也是鐵定無疑。

    讓他早點走吧,何必兩個人都綁在一起受害呢? 拎着大桶小罐上得住院區,黃一平輕車熟路就找到朱潔的病房。

    病房設在二十一層住院大樓的頂層。

    緣于朱潔的特殊身份,仲院長給她選的是最裡邊一間獨立套間,外間是個小會客室,裡間是病床、洗漱室、衛生間,設施一應俱全,絕對整潔安靜。

     正是下班、晚餐時間,病區走廊上行人稀少。

     果然,病房裡沒人陪護,非常寂靜。

    病床上,朱潔一個人斜躺在那兒,淚痕未幹,怒容滿面,看見黃一平進來也沒有多少表示,說明正當氣頭上。

     進門後猶豫了一下,黃一平輕輕叫一聲:“朱大姐,我來了。

    ”然後,拉開床邊的餐桌,将手中的雞湯、小菜、饅頭一一放到桌子上。

     “大姐餓壞了吧,這些飯菜還都是熱的,現在就吃還是——”黃一平一邊準備碗筷,一邊柔聲征求朱潔的意見。

     “沒事,我不餓,先放那兒吧。

    ”朱潔話未說完,眼淚又下來了,默默抽泣一會兒,慢慢就哭出聲來。

     黃一平一看,慌了,趕緊勸慰道:“大姐,您剛動手術沒幾天,身體本來就不好,這一生氣不是更加傷身體嗎?馮市長工作忙,這不——” “忙!忙!忙!他個殺千刀的已經忙得好幾天沒來醫院了。

    ”朱潔不等黃一平說完,低聲連哭帶吼道。

     黃一平趕緊出去把外邊的門關了,又将通客廳的小門也順手帶上。

    現在這種瀕臨換屆的關鍵時刻,馮市長的家事,朱潔的一時氣話,都可能成為競争對手和敵對一方攻讦的口實,絕不能輕易讓外人聽到。

     朱潔哭了好一會兒,黃一平在旁邊不停給她遞面巾紙,又倒來一盆熱水擰了毛巾給她,總算慢慢讓她止住了淚水。

     “小黃,大姐這樣讓你見笑了。

    ”朱潔眼睛紅紅,卻努力嫣然一笑。

    笑起來的朱潔,還是很漂亮很有風韻的。

    畢竟她才是四十剛剛出頭的女人,平時保養得也很精心。

     看着朱潔情緒好轉,黃一平趕緊把吃的端上來,服侍她趁熱吃了。

    同時,他自己也拿起饅頭一起吃起來。

    他邊吃邊解釋說:“本來晚上是讓汪若虹來陪你,可偏偏她父親心髒病複發,好像情況還比較嚴重,就隻好帶着小萌趕回去了。

    ” “我也沒什麼大礙,隻是心情不太好,如果你有事的話,也不要在這兒陪我了。

    ”朱潔語氣誠懇,情緒也慢慢恢複了平和。

     “沒事的,馮市長不在市裡,小汪她們娘倆又回陽北了,我就沒什麼事了,等你休息了我再走。

    ”黃一平說罷,用眼神征求對方意見。

     “那最好,你要沒事就在這陪我說會兒話。

    ”朱潔馬上接腔道。

    黃一平感覺得出來,其實朱潔這會兒是真希望身邊有個人,可能主要是太寂寞了。

     飯後,洗了碗筷,黃一平又端來一盆熱水,擰了毛巾,讓朱潔擦臉,還用杯子倒了溫水讓她漱口。

    做這些的時候,黃一平顯得很盡心也很自然,而朱潔卻一邊盡情享用,一邊目不轉睛地盯住他看。

     事畢,黃一平就搬張凳子坐到床邊陪她說話。

     先說了些鹽鹹醋酸之類的家常淡話,兩人都找到交流的感覺。

    朱潔忽然又提到那個姐姐、弟弟之類的話題:“剛才我看你幫我做事,那樣專注那樣認真,我就在想,我要是有這麼個弟弟,該多好啊!” 也許因為身邊沒有馮市長的緣故,黃一平竟然壯着膽子接應說:“那你就做我幹姐姐,我做你幹弟弟呗。

    ” “不要。

    幹的有什麼意思嘛。

    ”朱潔的口氣與眼神裡都有很重的嬌嗔之氣,黃一平感覺到一種暖意。

     不知怎麼搞的,三言兩語話題又扯到馮開嶺身上。

     朱潔抱怨丈夫對她不聞不問,列數近期對她的種種冷落。

     黃一平則解釋說:“最近一段時期,馮市長确實很忙,換屆選舉之前事情很多。

    ”黃一平不辯解可能還好,這一辯解,朱潔又火了,騰地一下坐起來,怒道:“他忙?他忙個屁!他姓馮的太不是東西了,連個畜牲也不如。

    我也不怕你小黃笑話,你也不是外人,今天我就是要倒倒苦水,也揭揭他身上披着的那張畫皮。

    你知道他到省城做什麼嗎?他是去會那個叫鄒蓉蓉的狐狸精。

    你也不要幫他瞞了,他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