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關燈
的辦案。

     其實雷娟的消息是很靈通的,她一上車就詢問趙振濤這些情況。

    趙振濤笑着說,你是聽誰說的?雷娟看着他說:“你先說,我的消息來源準确不?” 趙振濤說:“是啊,威脅北龍港的風暴潮被我們攻克啦,可對于我趙振濤本人的風暴潮,就要來啦!” 雷娟半晌沒說話。

    想了一會兒,雷娟說:“圍繞跨海大橋的腐敗案基本明了了,由此派生出來的案件也已經露出了苗頭。

    趙市長,我覺得,我的工作會幫上你的!” 趙振濤笑笑說:“雷娟哪,雷娟,我趙振濤要是等着你的幫助,可早就混不下去啦!不過,你這份心情,我得領情!” 雷娟朝他擰眉瞪眼道:“你别不老實,你可别讓我雷娟查到你的頭上!” 趙振濤大咧咧地說:“你查吧,你不查省裡也有人查的!我這人哪,就是身後跟着小人。

    在省裡對外開放辦的時候,我挨過查,你知道嗎?我趙振濤見過風浪!” 雷娟沒有随着他往下說,轉了話題:“趙市長,李廣漢為什麼牽動那麼多人前後兩次來說情,這說明一個可怕的信号!” 趙振濤咬了咬牙說:“這就看你雷娟的啦,孫豔萍和她娘肯定與李廣漢有瓜葛!丈夫和姑爺這個樣子,妻子和丈母娘能好到哪裡去呢?” 雷娟的眉頭輕輕湧起了一個小疙瘩說:“李廣漢在裡邊還指望着孫豔萍和葛老太太給他解圍呢,所以抗得挺硬。

    近來我們又研究了新的審理方案。

    那天,我們抓捕李廣漢的時候,他弟弟舉起獵槍來對付我們,當場讓我給吓住啦!” 趙振濤有些興趣地看着她:“雷大俠,你說說,是怎麼吓住他們的?” 雷娟搖了搖頭說:“不說啦,你想拿我尋開心哪?” 趙振濤笑着,并認真地看了看雷娟。

    以往她穿着檢察院的服裝,他就基本沒有拿她當女人,今天她穿着淡藍色的羽絨服,圍着一條米色的真絲圍巾,配上她的白皮膚,很有點女人味,一個高大豐滿的女人。

     雷娟被趙振濤看得有點發慌,說:“你不認識我嗎?” 趙振濤有些感慨地說:“北龍的幹部都瞅着你害怕,我趙振濤瞅着你沒這個感覺。

    因為我不想貪财。

    ” 雷娟笑着說:“都說人為财死,鳥為食亡。

    辦案時,接觸這些罪犯,覺得人并不比烏聰明,人的貪心使人堕落也使人活得小了。

    其實錢這東西,少了它丢了尊嚴,多了又能買到魔鬼!還是沒弄懂生活呀!” 趙振濤說:“人要想活得舒服,最好别弄懂生活!” 雷娟問道:“先說說,你弄懂生活沒有?你讓自己懂不讓别人懂,黑心不黑心?” 趙振濤笑着說:“我要是懂了為啥經常請教你呢?我感到人活着是沒有資格談論生活的!自從我在省城聽了你做報告,就覺得你這個女人不簡單。

    别的不說,這個充滿怨言的時代,人人都在發牢騷,到處都有怨言,而惟獨你沒有,為什麼?” 雷娟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也許怨言都讓我吃進肚子裡去了。

    實際上,人每次面對誘惑,都要與自己心中的魔鬼較量一次!” 她格格地笑着。

    趙振濤也笑了,說:“好啦,咱倆越扯越遠啦,累不累呀?”雷娟說我說也是,然後就請趙振濤說點輕松的趣事。

     兩個人都渴望輕松和幽默,實際上他們兩人都沒有輕松和幽默的心态,或者說他們兩人都沒有幽默。

    他們說着說着就扯到高煥章身上去了。

    雷娟很感動地說:“趙市長,鹽化柴德發的案子沒有進展的時候,我一直以為高書記在裡邊作梗,一直以為高書記是他們的總後台,甚至以為高書記是那種打着純樸和廉潔的外衣,表面本色實際肮髒的人!現在看來,我錯了,我大錯特錯啦!你說得對,還是你們男人之間感受得深啊!高書記是個廉潔本色的好幹部,至于他亂指揮的事,另當别論。

    我想,構成高書記個人魅力的基礎,很可能是他父輩的影響。

    ” 趙振濤說:“是啊,誰也無法割斷曆史,我們的身上都有父輩的影子。

    小時候,我的義父趙老鞏對我影響真是太大啦!人在逆境裡養成的品質,順境裡是無法獲得的!” 雷娟傷感地說:“高書記病成這樣啦,你可别跟他說我懷疑他。

    那還不得把他氣死!我跟你來看望高書記,就是想深深地向他道歉!表示我個人的一份敬意!” 趙振濤感動地說:“我代表老高謝謝你啦!” 來到高煥章的病床前,趙振濤發現雷娟并沒有說上幾句話,隻是默默地站在床邊抹眼淚。

    實際上高煥章很想知道鹽化案件的具體情況,可他回避着。

    高煥章緊緊抓着趙振濤的手,問完北港鐵路就問北龍港的工程進展。

    趙振濤請他放心,過了年,冰雪融化,春風吹來,咱就請高書記給剪彩啦。

    從高煥章的表情上,趙振濤斷定高煥章真的不知道郭老順那裡的事故,他還打聽郭老順他們的工程進度。

    趙振濤說他們幹得很好,保質保量。

    高煥章哪裡知道,臨行在北龍醫院門口給他唱明國小曲的郭老順已經雙目失明了,但趙振濤不能告訴他。

    趙振濤想到北龍港鳳凰開發區的變化,就對高煥章說:“老高啊,你來北京這兩月,鳳凰開發區可是上馬了不少新項目哇!”他就不厭其煩地數給高煥章聽。

     高煥章比原來消瘦了許多,可是眼神仍然很有神采:“振濤哇,距離我們當初的設想,越來越近啦!” 趙振濤輕聲說:“老高,再告訴你個好消息,跨海大橋,又在原來的地方破土動工啦!我讓他們來個深圳速度!回去你就能看得見!” 高煥章小聲說:“注意質量,前面的教訓要汲取呀!” 趙振濤說:“那是肯定的!這次新加坡的李總裁還帶來了日本的海洋專家,對咱們的風暴潮治理評價很高!” 高煥章眼睛慢慢紅了,喃喃地:“看來,風暴是過去了,過去了!我們治理了一百年哪!” 趙振濤動情地看着高煥章。

     高煥章讓其他人都出去,又跟趙振濤說了幾句知心話:“振濤啊,省委潘書記和傅省長在北京開會,到醫院來看我。

    他們對北龍港的進展,還不是很了解,你不能光閃着頭幹,抽空兒到省裡彙報彙報。

    我聽說背地裡有人給你捅刀子啦!” 趙振濤氣恨地說:“我知道,是葛老太大搞的,她把香港的葛玉梅拉來,以投資為條件,讓我放過李廣漢,你說這是交換的事嗎?在氣頭上,我掀了桌子!” 高煥章說:“你掀桌子的當天,我就知道啦,馬部長告訴我的。

    我是支持你的,可你也得注意呀,你還年輕,不能跟我高煥章學,還得謹慎啊!” 趙振濤說:“老高,你還記得我們相識時,我說的一句話嗎?” 高煥章搖了搖頭:“你跟我說的多了,我知道哪一句?” 趙振濤說:“在狗年,我不願做一條狗,在牛年,我願做一頭牛!這就是我趙振濤的原則!您該退了,北龍港建成了,我怕什麼,大不了丢了官!” 高煥章瞪了他一眼:“胡說,再說我可接你!該破罐子破摔的是我高煥章。

    你不能!”他攥緊了趙振濤的手:“你要學會保護自己,一個連自己都保不住的人,怎麼搞改革?北龍,隻有交給你趙振濤,我才會死而瞑目啊!” 趙振濤哽咽了:“老高,我記住啦!” 高煥章緩緩地點頭:“你還要記住,在北龍,你面臨的不僅僅是來自大海的風暴,還有建設風暴,還有廉政風暴,還有你想都想不到的舌尖上的風暴,你要在風暴裡牢牢地站穩腳跟。

    記住,工作中所有的過失,都往我的頭上推,老哥不怪你!” 趙振濤抱住高煥章的頭,哭了。

     馬上就要進手術室了,醫生們走進來時,人們就擁出來了。

    趙振濤發現北龍來了三百多人,醫院的樓筒子被擠得嚴嚴實實。

    女護士小高因為與高煥章同姓,與高煥章相處得很好,她主動上來推着高煥章進手術室。

    她看着人們送别時悲悲泣泣的樣子,就想調節一下氣氛,她邊推邊說:“當家子大叔,我知道你一輩子什麼好車都坐過,今天就坐一回侄女的專車吧!我這車呀,比豪華加長的林肯車還舒服呢!” 高煥章的雙手被牢牢地綁在了車架旁,隻能用眼神跟人們打着招呼。

    他笑呵呵地說:“我的大侄女說得好哇,你們都回去吧,我就坐着她的專車走啦。

    舒舒服服地走啦!哈哈哈——” 誰知高煥章的話音沒落,送行的人群就炸了窩,頓時哭聲一片。

    别人一哭,高煥章就笑不下去了,蠟黃臉上的肌肉僵僵地繃住了。

    他此時的心是痛的,疼痛燒出了他的滿眼淚水,他強忍住淚水,誰也不看,死死地閉上雙眼。

    也不知是誰帶頭走過去用自己的臉貼了一下高煥章的臉,人們就學開了。

    高煥章不敢睜眼,就感到一張又一張的火熱臉龐朝他的臉上貼過來,分不清是誰的,感覺都是燙燙的,還混雜着一滴一滴滾燙的淚珠,落在他的臉上。

    這麼多的從無數雙眼睛淌下來的淚水,是多麼的珍貴呀。

    他相信是真實的淚水,真實的淚水是有味道的,他聞到了。

    他撕心裂肺地體會到,眼淚是一種暗示,是一種聯系,是一種鼓舞,是一種力量。

    不管人活在哪個關系層面裡,這種回報是靠人格赢得的。

    這種力量給他帶來了手術前從沒有過的恐懼,他在心裡一次一次與死神對話:我高煥章擁有這麼好的同事和朋友,我還要回到他們中間去,别讓我離開他們,别讓我倒下去,求求你啦,我高煥章可從沒有求過什麼—— 惟有趙振濤沒有擠過去,他木然地站着,神情有些恍惚。

    事後,高煥章給他描述這一瞬間的感覺時說,不相信天不怕地不怕的高煥章會被眼淚擊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