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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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讓我幹的,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不就面臨個遷墳的事嗎?我去!接我位子的是我的好朋友,村長老座子也是我當初一手扶植的!” 趙振濤說:“你去吧,我還有别的事!” 齊少武笑着走了。

    到了門口,齊少武又扭回頭叮囑一遍别忘了給他調動工作。

    趙振濤又拿起那堆材料來看,他一看見裡邊告發柴德發的違法事例,臉就又陰了。

    跨海大橋的倒塌一直是紫繞在他心頭的一件大事,而此時關于大橋施工過程中的腐敗問題漸漸清晰起來。

    這不是檢查、處分和撤職的問題,而是判刑、坐牢和殺頭的問題。

    他們膽子大到什麼程度?我們幹部隊伍腐敗到了什麼程度?竟然有人放出這樣的謬論:不是号召人民中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嗎?當官的也應該是一部分裡的人民。

    趙振濤回答這種人隻有兩個字:可恥!有人說當今沒有不搞腐敗的幹部,如果他不腐敗的話,可能是他沒有掌握着實權。

    這話,趙振濤認為是偏激的,他從自己的所做所為中感到這種說法的偏激。

    當我們這些掌握着實權的幹部廉潔奉公時,千萬不要以為我們的幹部隊伍都像我們這樣好;出現了柴德發之流,也不要以為我們的幹部隊伍都壞透了,好幹部還在為改革開放默默地工作着。

     這些碩鼠為什麼膽大妄為? 趙振濤剛來北龍時,曾經很真誠地問過雷娟,結果被雷娟反問了他。

    腐敗者要用金錢開道,尋找自己的保護傘。

    高煥章是他們的保護傘嗎?他又想,即使老高沒有得到他們什麼,但客觀上,他已經是這麼個角色了。

    趙振濤告誡自己,他們是打着開發和建設的幌子為自己謀私利的,憑虛假的熱情騙取了高煥章的信任,這種人更加危險更具破壞性。

    但高煥章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嗎?他又該如何跟老高開口呢? 3 回來以後,米秀秀養了十來天傷口才好。

    她聽人們講海蜇的厲害後更加後怕,對趙小樂也更加感激。

    那天傍晚,她去趙小樂的船裡畫船圍子。

    她矮身鑽進艙子,頓覺一股汗馊和腥氣嗆人。

    她掏出手帕捂着嘴巴坐下來,眼睛掃着外邊的晚潮,聽見狂風暴潮搖撼摧折船桅的聲音。

    接下來,黃乎乎的蟹燈暈光中,她看見趙小樂雙目噴火呼吸急促地挪過來,她望着他火辣辣的眼睛心慌了。

    她後退着蹭到艙口時,趙小樂伸出手來抓住她的胳膊:“秀秀,俺太喜歡你啦!” 她連連退縮着:“不,不,别這樣……” 他死死将她擁在懷裡,親吻她。

    米秀秀迅速擡起另一隻手,扇了他一耳光,接下來,就是一陣厮打。

    奇怪的是,米秀秀并沒死死反抗,她軟了。

    過了一會兒,她像死過去又活過來似的睜開眼睛,看見趙小樂跪在她面前,一闆一眼地央求:“俺對不起你,俺沒别的,就是一門心思想娶你……” 米秀秀臉色蒼白,呆如泥塑。

    他一動不動地說:“你要實在覺得委屈,就把俺交到派出所去!俺認啦!” 米秀秀嘤嘤地哭了。

    外邊古鐘般轟鳴的潮音蓋住了她的哭聲。

    趙小樂仿佛要跪來媳婦似的,怯着眼神兒不敢看她,很理缺地垂下頭。

    米秀秀冷着蒼白的臉子,沒說一句話,甚至也沒看他一眼,晃晃着跑了。

    趙小樂呆住了。

     米秀秀跑回宿舍,趴在被垛上狠狠哭出一灘淚水,折騰了三天三夜。

    她戚戚地呆望着梳頭鏡裡的自己,也覺得有些異樣,拿起梳子将鏡子砸了個粉碎。

    她心裡亂糟糟的,趙小樂的賴樣兒老在晃來晃去。

    認命吧!認命吧!啥事也求全不了,人縱有千般好也會有一樣不好。

    她竭力想着趙小樂身上的好處。

    娘常說醜男俊女男才女貌。

    粗點醜點,怕啥哩。

    她努力說服了自己。

     聽說她嫁給趙小樂後,一個老同學罵她:“真不明白,你瘋了麼?他哥是市長又怎樣?俺一直以為你高雅有才氣,想不到你比一般人還庸俗,還下賤!俺心中的太陽掉糞坑裡啦!”米秀秀倒覺得一陣輕松,他越罵她就越輕松。

    她無言以對,也不想替自己辯解澄清什麼。

    她活得很實在,她不願在清高清貧裡昏天黑地地掙紮,不願被一紙婚約固定在家庭裡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

    她有事業需要拿大把大把的錢将她和她的事業架上一個高度,”誰也改變不了她。

    于是她一生一世的大事便草草地打發了。

     她靜靜地冷着臉子,将趙小樂的一團高興逼住:“準備吧,俺跟你結婚!” “俺的天神哩,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痛快!”趙小樂心花都開了。

     婚禮紅火極啦:小轎車派上了用場,迎新送客。

    大喜字是拿百元一張的票子粘起來的。

    鼓樂班子在趙小樂重賞之下吹吹打打格外賣力。

    火爆爆的響鞭炸響了。

    唱禮歌,進門拜天地。

    花天酒地,紙醉金迷。

    趙小樂心裡悟着壯氣,高高昂昂氣氣派派在鬧喜的人群裡穿行,從衆人眼光裡搜刮着久久渴望的東西,招搖得很。

    他看看爹爹的笑臉,美滋滋地想,狗日的誰有派?不該發的财發了,不該娶的女人也娶了,人世就是這般說不來的奇妙。

     夜裡鬧洞房的時候,遠遠地趙小樂看見朱朱來了。

    她腋下夾着小紅包兒,紅着眼睛,好像哭過。

    趙小樂亂了方寸,怕朱朱給他攪了婚禮,就貓在人群裡讓人将朱朱打發走。

     不一會,那人捂着臉蛋子回來訴苦:“俺挨了一巴掌。

    新郎官兒不出面怕是哄不走她呀!” 趙小樂氣哼哼地罵道:“真敗興!”就哆哆嗦嗦地去了。

     朱朱見趙小樂來了,隻管紅着臉蛋子不言語。

    趙小樂忙将她拉進房裡,狗咬刺猬不知咋張嘴了。

    朱朱見了披紅戴花的新郎官,不覺開了心竅,說:“小樂哥,妹子給你道喜來啦!你卻派人打發俺……” 趙小樂慌了,支吾說:“俺沒别的意思,怕你……” “俺不是夾尾巴雀兒,吓唬吓唬就飛了!”朱朱歪着腦袋說。

     “你想幹啥吧?”他說。

     “道喜!你小子甭把人看扁喽!趙小樂,俺稀罕你這個人,得不到你,是俺命不好,俺認啦!俺絕不會給你婚禮添亂的!”朱朱眼神兒柔和下來,連聲氣也細軟了。

     趙小樂胸膛一熱:“這還像個妹子樣兒!” “小樂,俺不管你有沒有媳婦,俺永遠對你好!”朱朱說着冷不防親了趙小樂一口。

     趙小樂吓得直打冷子,一動不敢動。

    朱朱捧着紅包包,眼淚就下來了。

    她不敢大聲哭,隻在嗓眼裡打哽兒:“小樂,俺知道你心裡沒有俺,可俺也來啦!你有錢,啥也不缺,俺也沒啥送你。

    這是俺一針一線縫的紅包包,算是俺的一點心意!”說完,她捂着臉哭了,跌跌撞撞地跑了。

     趙小樂愣了愣神兒,緩緩揭開紅布包兒,看見裡頭被疙疙瘩瘩的紅棗和栗子塞得滿滿實實。

    “棗栗子”,在老蟹灣取“早立子”的諧音,是古樸而實在的婚禮祝福。

    這野丫頭心眼倒不賴,他眼眶子一抖,鼻子就酸了,深深的眼骨窩裡湧出淚來。

    他捧着紅包包,急急地追出門去,朱朱早沒影兒了,隻有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在暗處漸漸小下去。

     他喊了句:“朱朱——”在暗夜裡默默站了很久。

     赤潮鬧起來的時候,米秀秀畫了一張好畫。

     這是米秀秀到北龍港以來畫得最好的油畫。

    海水是紅的,紅色海水像落了一地的紅楓葉,又像是潑在地上的血,有一種自然災害中人類抗擊災難的嚴峻美。

    她的畫得到了不懂畫的姑夫的肯定。

     自她結婚後,姑夫熊大進把話給她說在明處了,眼下他還在工作,等老了不能動了,就跟她和趙小樂搬到一起住。

    米秀秀很尊敬姑夫,她很欣賞姑夫對愛的忠貞,這是那一代老知青才做得出來的。

    她有時就逗小樂,有一天俺死了,你能像俺姑夫那樣嗎?趙小樂摟緊了她,發誓說你死了俺也不活了。

    米秀秀笑着說,俺不信,俺前腳去,那個發廊老闆朱朱就該頂上來了。

    你趙小樂行啊,那麼多女人追你。

     趙小樂設工夫跟她十嘴,工地上來回跑船的活兒也夠累人的。

    有時他就想,自己名義上是個海港工人,可還是駕着自己打漁的白茬船,跟當漁民有啥兩樣呢?他找熊大進說,海港建成了,可得給俺弄個體面的活啊!熊大進笑着問他,什麼差使體面?趙小樂就扭頭問米秀秀。

    米秀秀說,你嗓門兒不錯,将來做個調度員挺好!趙小樂就說,俺當調度員!說着,他眼裡就有了神往。

     這天晚上,父親趙老鞏與徒弟們住船廠去了,趙小樂回家時,米秀秀要去學校值夜班,她叮囑他,下雨時關窗子别淋了她的畫。

    趙小樂滿口答應着,卻沒有心思看她的畫。

    他越發看不懂了,她的畫中隻有幾幅畫海港建築工人的畫,他看着還挺像。

    趙小樂賴在床上,擡起那張帶着海腥味的臉,瞪着女人閃身出去了。

    她身子一點不闆,腰肢柔軟,書念多了,連走路的姿勢也都活了。

    她像一團虛幻的白影飄去了,甩下剛出海歸來的趙小樂一人來熬漫漫長夜。

     米秀秀整日東按葫蘆西按瓢地忙,完完全全沉進她的藝術世界裡去了。

    前院的一間空房原是老爹挂太極斧的屋子,這會兒給她當了畫室,那裡她創作的畫幅擺得滿滿當當,趙小樂一走進那畫室就别扭,再看畫也寡了味兒。

    他懷疑米秀秀是不是又添了煩人的毛病,跟畫賊親,見他連個屁也很少放一個。

    老子從工地屁滾尿流地趕回來,還不是戀娘們的熱被窩?她可倒好,不是半宿拉夜地畫畫兒,就是值班兒,連玩起床上活兒也他媽那麼沒勁兒!趙小樂恨天怨地地在心裡罵着,一張一合地扇着大鼻孔,不長時間便眼皮一瞌,呼噜震天入夢去了。

     四更夜,雷聲雨點大作,雷聲焦幹啞悶,雨聲濕潤重濁。

    喀嚓一刀閃電,直捅老天爺的肚子,又挑出個響雷扔下來,趙小樂被雷激得打了個顫子。

    涼風襲進,窗簾子氣吹似的鼓起了肚子。

    他揉着醬麻色的眼睛,看見窗外潑而了,雨水在樓頂存不住,嘩嘩流下,在窗前結成一張寬闊的薄亮的水簾子。

    道道堅閃劈天裂地,映得窗前的雨水像鞭杆子。

    “這毬雨。

    ”他摸出手電,穿着大褲衩子出來,院裡已是盈盈滿地的水。

    他順手扯一塊塑料布,鑽進廂房裡,拉亮燈,他就傻眼了。

    屋裡沒腳脖子的水,幾乎将四菊的摩托車漂起來了。

     廂房的門是買車後擴修的,門坎子是活動的。

    前天對門子的老母豬犯圈溜進他家院子,将廂房的門坎子給拱折了,恰好趙小樂進院,将豬一棒擂走,要不然非将車“啃”了不可,門坎子他可忘記安了,雨水就忽忽湧進來了。

    “他奶奶的!”不知他是罵豬,還是罵自己,又趕緊貓腰搬些散磚來,嚴嚴實實地在門口搭起一道埝,又捧來細沙将磚縫泥住,屋裡外的水就全隔開了。

    他撸了把水澇澇的腦袋,抓起一個髒兮兮的破盆子,哐叽哐叽地向外淘水。

     這時天已大亮,雨停了,風還在吼。

    米秀秀慌慌失失地回來了:“小樂,畫室窗戶關了沒有?” 趙小樂站在車前,木着臉,心一格登。

     “你聾啦啞啦?”她問。

     “廂房發河啦,誰顧得上你的畫室?”趙小樂自覺理虧,卻氣不打一處來,也敢噎她了。

     米秀秀風快地跑進畫室。

    窗戶大敞四開、滴滴答答地掉着雨珠兒,屋地一片狼藉。

    地不很溫,但挨窗子的五幅油畫全被雨水洗了,畫面模模糊糊幾乎泡丢了模樣。

    這幾幅是新畫的,《赤潮》是她最滿意的,正因為沒于透,她才故意打開窗子吹的。

    這下算完了,米秀秀雙膝一軟,蹲在畫面前,雙手抖抖地摸着畫框子,胸脯子一起一伏,眼忽地濕了,她說不出話來。

    久久地,她厲厲地吼:“小樂,你給俺上來!” 趙小樂晃晃悠悠地上來了,一副狼狽樣兒。

    米秀秀站起身兒吼道:“你看,畫都泡啦!俺昨晚咋跟你說的?” “不就幾幅畫兒,至于麼?晴天晾晾呗!摩托車都差點漂走哇!俺的姑奶奶!”趙小樂說。

     “晾晾,澆爛了晾個屁!”米秀秀火氣十足。

     “那就再畫吧!”他說。

     “畫,那麼輕巧麼?你真沒用,就是随手關關窗子的事兒……”她這回可不依不饒了。

     “誰讓你值夜班呢?沒空跟你羅嗦,俺得到挖泥船上去呢!”趙小樂急赤白臉地扭頭便走。

     “你給俺站住!”米秀秀一張臉繃得充血:“你還倒打一耙?你還有理啦?” 趙小樂頭一回見她的兇樣子,心裡慌了,又不願掉下老爺們的“份兒”來:“你别給俺橫!留個教訓也好,從今往後就别值那個夜班兒啦!那仁瓜倆棗的補助,咱不稀罕!” “少給俺放閑屁!你以為俺是貪小錢麼?” 趙小樂瞟一眼畫屋裡牆上挂着的漁人敬仰的太極斧,斧下極不協調地擺着一座米秀秀畫素描用的大衛石膏像。

    他用力将火氣吞回肚裡,說:“當着龍母和祖上太極斧,俺不跟你吵!”他調頭就走。

     米秀秀眼眶子紅着,淚水往裡集聚:“你……”她暴叫一聲,潑了性子,撒氣般抓起兩個泡髒的畫框子,朝他背上砸去。

    鋁合金框子撞在門上,彈回來,撞在牆上的太極斧上。

    轟一聲,太極斧掉下來,叽裡咕噜地砸倒了石膏像。

    眼一聲,大衛的腦袋擊在水磨地闆上,炸成碎片片,狼煙四起。

     “啊?”趙小樂扭頭就傻了眼,惱着臉子撲過來,罵道:“造孽呀!”米秀秀也慌口慌心地吓白了臉。

    她被撲來的趙小樂惡搖了幾下,掄倒了,跌在地上。

    趙小樂丢了魂兒似的跪在地上,捧起太極斧,一撅一撅地磕頭,喉嚨裡攪着一片營營嗡嗡的聲音。

    米秀秀不明白跌落的太極斧竟活活糟蹋了一條硬漢子。

     她聳着柔弱的肩膀哭了。

     受趙老鞏的感染,趙小樂比别人更信太極斧,他覺得他能獨闖海流子,就是太極斧保佑的。

    他急三火四地叫來了老爹。

    趙老鞏氣白了臉,又不好說米秀秀。

    他神神鬼鬼地在畫室裡折騰了一陣兒,便道出兩條破法兒:一是在地上潑上鮮魚血,另外給砸太極斧的女人喝碗童子尿。

     趙小樂終于網上一條鮮魚來,進家便拿刀砍了魚頭,将紫紅紫紅的魚血星星點點地潑在地上。

    然後他說:“秀秀,跪下,給太極斧磕頭!” “俺不跪!”米秀秀整理着畫布。

     “為啥?” “俺不信神!” “你……”趙小樂惱成一張猴腚臉:“小樣兒的,不脆就不跪吧,那碗童子尿得給俺喝!” 小樂磕完頭,把米秀秀叫到屋裡,捧上一碗黃澄澄的童子尿,尿映着紛亂濁鈍的散淡日子。

     “這是啥?”米秀秀臉陰得要下雨。

     “破災的童子尿!挺難找的呢!” “俺不喝!” “不喝不中!” “就不喝!” 趙小樂像得了雞爪風似的抖開了:“不知好賴,俺是給你避邪免災呢!算俺求你啦!” “避啥邪?都是迷信!你真是愚昧,爹老了信歪信邪,你年紀輕輕,也信這……告訴你,不要給臉上天!也請你尊重俺,把尿潑掉!”米秀秀于執拗中透出冷辣來了。

     一股渾血撞得趙小樂心壁發震,他吼道:“俺不懂那歪理兒,讓你喝,就是尊重你!” “少給俺貧!” 趙老鞏顫顫地挪進屋來,跪下說:“孩子,喝吧,招财免災哩……爹給你跪下啦!” 米秀秀閉上眼,淚珠就一顆一顆滲出來。

    她抖抖地接過碗,撐着平穩,一點一點移上來,快到唇邊時,才睜了眼。

    她照見尿裡自己臉面的羞辱,一扭臉兒,啪地将碗摔個粉碎,哭着扭轉身,踩着腳步,凄凄然跑了出去。

     趙小樂罵道:“婊子養的!不知好歹!”趙老鞏老淚縱橫。

     家裡幾天都是别别扭扭的。

    趙小樂抓拿不住米秀秀,也就烏龜跌水裡默認了,可爹不幹,老人一病不起,他得兩頭受夾闆子氣。

    他想,他怕米秀秀,怕啥呢?她是俺屋裡的女人,俺有權力擺平她。

    他給自己打着氣。

     有一天,小樂動了漿糊腦子,在吃飯時偷偷将童子尿灑進米秀秀的湯碗裡,米秀秀一連喝了三碗海菜湯。

    趙小樂一塊石頭落了地,告訴了爹,爺倆心裡都落個踏實,仿佛如此一來,縱使有禍也将不禍了。

    那天夜裡,趙小樂喝了點酒,蹴在女人身上,除了沒完沒了的驢勁兒,就是敢操天的膽子,一歡喜,道出了童子尿的秘密。

    米秀秀正咬緊牙關,挺過那段時光,聽說喝了童子尿就炸了。

    她發瘋般地将他推下床,轟出屋子,嘭地關死了門,任趙小樂千呼萬喚也白搭。

    趙小樂望一眼天上的殘月,自怨自艾歎了一聲:“俺淡着毬嘴說這個幹啥?”歎着踱到廂房窩了一宿,早上爬起來沒精打采腰酸腿疼地去工地了…… 4 這天夜裡,高煥章徹底失眠了,躺在工棚裡的木闆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白天裡發生的事情,總是在他的眼前晃動,老百姓凄苦的面容都在黑暗裡撲到他的眼前來了。

    他在睡不着的時候,往往會犯老胃病,在工地犯了病會給馮和平他們增添麻煩的,他拉亮了燈,從包裡取出随身攜帶的藥吃上。

    吃過藥之後還是睡不着。

    索性他就披上衣服,走到工棚外邊來了。

     山巒靜靜地俯瞰着工地。

    有一群山鴿子睡着了。

    白天窒息的緊張和燃燒的酷熱,終于在深夜得到了緩解。

    白天剛剛鋪好的兩條鐵軌也是靜靜的,被燈光映照得有些變形。

    燈光處圍着一群很大的山蚊子,密密麻麻的,将燈光堵得朦胧暗淡。

    高煥章看見鐵軌底下有一團濃煙,可能是納涼的工人點燃的篝火。

    篝火已經熄滅,他就坐在餘煙旁點燃一支煙。

    他并不躲避濃煙,而讓這煙把自己的頭顱一古腦兒地纏繞起來,勒緊他,勒出幾絲苦澀的眼淚,心裡才好受一些。

    他擡頭望了望對面的駱駝峰,駱駝峰的南面斜坡上,就是駱駝村了。

    山上沒有樹,光秃秃的真像一頭傻駱駝。

     聽工地上的馮和平講,駱駝村的老支書郭老順到工地找他好幾次了,今天白天他就向明國縣的領導提出到駱駝村看看。

    明國的韓縣長說路不好走,很難到達駱駝村。

    高煥章記得當初劃分扶貧點的時候,他再三叮囑韓縣長把駱駝村作為韓縣長的包片村,韓縣長答應得挺痛快,誰知這一看,韓縣長根本就沒來過。

    高煥章爬了大半天的山路,到了駱駝村他很震驚,今天的駱駝村,竟然還窮到這種地步,幾乎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全村五十三戶人家,兩百多口子人,竟然有三十六個光棍兒,那些破房子跟鬼子掃蕩過後沒什麼兩樣。

    村裡沒有通電,電視和收音機全部沒有。

    後來一打聽是沒有路的緣故。

     有一件事,使高煥章幾乎潸然淚下,村裡一個叫王老奎的老漢,上山擔水要走三十幾裡山路,路上碰到一群戴着鋼盔的日本兵,日本鬼子追着他喊話,吓得他扔下水桶往樹林裡鑽,逗得日本鬼子們大笑。

    他邊跑邊喊:“鄉親們,日本鬼子還沒走呢!”後來他才知道是北京的電影導演在山裡拍電影呢。

    王老奎的笑料一直在村裡流傳,可他去年竟弄得家破人亡,原因是由于一桶水。

    他的兒子王原貴娶了山那頭的一個媳婦,這在全村是個不小的事。

    兒子婚後,王老漢到三十裡地外的山上擔來一桶水,兒媳婦上前去接水桶,誰知兒媳一接水桶的時候,王老漢的右腳崴了一下,水就灑了一地。

    兒子罵着兒媳,王老漢蹲在地上抱頭痛哭,這桶水擔到村裡真是不容易呀!兒媳十分上火,一時想不開就尋了短見,跳崖自盡了。

    兒子知道後瘋魔了似的在山上跑着,呼喊着媳婦的名字。

    他瘋了。

    王老漢不恨别人就恨自己的這隻右腳啊!他每天拿着